“請不要離開?！?/br>
    他聽到自己祈禱，像他曾經見過的、無數的迷惘的人們那樣，握住了圣者的手——他的身體還在，但生命力卻迅速消失，就像是烈火炙烤下失去水分的植物。

    他看到圣者的嘴唇仿佛彎了起來，像是感慨他的迷惘，感慨他的不曾改變。

    然后他看到他嘴唇開闔了幾下，說了幾句什么，接著老人抬起了手，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那般，在心口的位置比劃了一下。

    斯塔圖用了很長時間才徹底理解他在說什么——其實他馬上就看懂了，只是花了很久去理解——其實也許他猶豫的時間并沒有那么久，只是心理上感覺而已。

    他說，把東西從這里拿走。

    他說，保護好它，絕對不能落于他人之手。

    他說，這是最后的命令了。

    灰眼的執劍者打開了摯友的胸膛，從那里取出了圣者代代守護的寶物。

    鑲滿了淡金色符文的石板在他掌中散發著微微的熱氣。

    鮮血留過他的指縫，纏繞在他的指掌間，留下再也擦拭不去的痕跡，以及疼痛。

    那樣尖銳的痛苦從指間開始沿著身體一路蔓延，直到進入空洞的胸膛，然后狠狠扎下。有很多東西涌了出來，使勁朝著他的四肢與大腦涌去，像是想要將他撐破。

    他張嘴，卻什么也沒能說出來——或者喊出來。

    圣者最后的護盾已經消失，他重新回到了焦黑的世界之中。

    天上慢慢飄起雪來，落在他的皮膚上，冷得刺骨。

    爆炸殘留的火焰還到處都是，散發出焦臭的氣息。

    這一刻，他感到了冷，感到了燙，感到了苦痛，感到了茫然，還有大概名為“憎惡”的情感。

    如同廢墟下陰燃的火焰一般的憎惡。

    如那個人所說的一般，什么東西失去了，有什么東西獲得了。

    如圣者所說的一般，一切都很公平。

    他們教會他了。

    ……

    大公主瑪哈抱著小公主來到裁判所廢墟的時候，現場只剩下圣者的尸體。

    他面容老朽得可怕，但卻十分平靜。如果不是因為胸口那一個巨大的、明顯被利器割開的豁口，瑪哈幾乎要以為他是一個壽終正寢的老人。

    她很難形容自己這刻是什么感受。

    也許有一點傷感，畢竟他們認識很久，并且曾經有過師生之誼。

    但那實在是太過久遠的事情了，中間隔了那么多的事情，哪怕曾經有過充滿溫情的相處，也早就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尤其是最近的事情。

    她看了眼懷中摟著她瑟瑟發抖的伊格娜，想起自己趕回來時發現她不在的那種絕望、然后看到她渾身是傷時候的憤怒。

    瑪哈又看了眼圣者。

    最后一絲憐憫也沒有了。

    伊格娜原本的身體在沖突中徹底損壞——雖然很糟糕，但她還在就好。

    她甚至覺得如釋重負——她原本做好了談判甚至撕破臉皮的準備，但現在都不需要了。

    她輕巧避過了一場巨大的危機——畢竟和神殿起沖突什么的，非常有損她的聲望。

    而從今以后，她再想做些什么的話，能掣肘她的人也已經不在了……真理之眼支持她，國王也已經陷入瘋癲。

    一切都恰到好處。

    “這是誰干的？”她看著圣者的胸口問。

    懷中的女孩抱緊了她，像是十分不安。

    “沒事，”她安慰，“你只是為了自?！俏覇柕牟皇沁@個……圣者有三重防護，即使爆炸了，他應該也能全身而退?！?/br>
    “我看到了……”有裁判所的人說，“我看到那個灰眼的圣者守衛來過這里，然后又離開了?！?/br>
    “是的，他似乎能無視魔法防御——圣者總是帶著他?！?/br>
    結論很明確了。

    “找到他，”大公主說，“必須有一個交代?！?/br>
    說完，她安撫性地拍了拍懷中的女孩：“沒事了，都過去了，以后再沒有誰能傷害你了?！?/br>
    可女孩還是抖。

    “我害怕?！毙」髡f，“我真的……好害怕啊……”

    “別怕，你想要什么？除了貓——我們養只鸚鵡吧，它可以和你說話?！?/br>
    “我不要！”小公主啜泣，“我不要我不要，我要人——我要更大的房子，更多的人，好多好多人，厲害的人……”

    “好，”大公主望著遠處逐漸透亮的天色，心情很好，“你要多少人都可以——下次我帶你到我的騎士團里去看看吧?！?/br>
    第213章 困惑

    道格躲藏在陰影之中， 遠遠地注視著那個被眾人環繞在中心的、如同玫瑰一般嬌艷的女孩。

    哪怕臉色蒼白， 哪怕形容狼狽， 哪怕夜明前的天色晦暗，她依舊像是月亮一樣，散發著讓人不容忽視的輝光。

    而他只能這樣看著，根本無法靠近。

    這當然不是因為什么無聊的情感。

    道格拉斯知道， 他只是覺得不甘罷了。

    原本的計劃是， 在二王子的幫助下， 他直接從裁判所中逃出來，找到大公主， 然后說明他在神殿中所遭遇的一切，包括那個經由神殿授意、由二王子來找人執行的抹殺“伊格娜”的計劃。這樣，才好肯定大公主的猜測——畢竟猶豫許久痛下殺手和蓄謀已久的謀殺， 之間差的距離并不是一星半點。

    至于計劃以后？

    雖然二王子沒有說，但他非常清楚，十有八九會被大公主凈化吧？或者在逃出來的路上被人截殺也說不定。

    然而沒想到裁判所居然發生了那樣恐怖的爆炸。

    開始的時候道格是慶幸的——如果他還在那里，那么十有八九會被轟得灰也不剩。

    但很快他就感覺到了痛苦。

    因為計劃變動了。

    他不被任何一方需要了。

    他的視力在變異之后變得極好——雖然還是會經常性地發作，但好處就是在其他的時候，哪怕在這樣光線極差的情況下， 隔著至少三百碼的距離， 他也能清楚地看清伊格娜的模樣，還有她邊上那些人的嘴唇開闔。

    他們說去追斯塔圖。

    根本不在乎他這樣一個“異端”的失蹤。

    于是道格更加痛苦了。

    明明在記憶中， 似乎還在不是很遙遠之前， 他們三個還一起冒險。那時候他還能有一種極為隱秘、憐憫的心態， 尤其是對于完全不通人事的斯塔圖，還有一無所知的伊格娜。

    那時候他總以為自己很快就會趕上他們，甚至能有機會俯視他們。

    兜兜轉轉繞一圈，他賭上了一切，但是看他得到了什么……

    “再看的話，血就要滴下來了?！鄙砗髠鱽硪宦晳蛑o的輕笑，“小心點，我那個jiejie已經注意到這邊了?！?/br>
    道格垂下眼。

    “所以你看我真是一個非常仁慈的人，明明陪在這里這么危險，但我還是愿意在這里呆著?！倍踝有Φ?，“不過你也必須做決定了?！?/br>
    道格攥緊了拳頭。

    “你可以選擇自行離開，從此以后被當做怪物獵殺……或者聽我的，去像你這樣‘異端’應該呆的地方，這樣就沒人會在乎你的樣子，也沒有人會管你吃什么——”

    道格的眼睛驀然瞪大了。

    “其實我很羨慕你啊，要不是一點魔力也沒有，我真的是非常想去深淵呢?！倍踝痈锌?，語氣真摯。

    道格垂眼。

    “您真會開玩笑，”他將臉嚴嚴實實地遮了起來，最后看了那個享受眾星拱月待遇的女孩，“走吧，我會記得您的恩情的?！?/br>
    ……

    在那個二王子口中頗為向往的地方，有什么確實正在變化，然而那變化卻像是靜水之下的暗流，尚未能呈洶涌之勢。

    對大領主·林的下屬們來說，新的一輪依舊是忙碌而平凡的一輪。

    不過，這趟大領主回來之后，忠心耿耿的下屬們明顯感覺到了有什么不一樣。

    “還……還要送嗎？”

    烏拉拉忍不住撓了撓粗壯胳膊上的鱗片，倒不是因為癢，而是因為酸。

    他那木訥的眼珠子咕嚕一轉，落到了議事廳中的兩堆東西上：左邊是大約堆了有大廳一半高的礦石堆，右邊一堆則是高度不足礦石堆一半的淡白色泥巴，頭頂無數觸手和紙片、卷軸、記錄石亂飛，顯示出了非凡的處理速度——但是不能忽略的是，不管頭頂的那一簇觸須如何忙亂，最下邊始終都有那么四五條以極其穩定均勻的速度，把大領主身邊的礦石不斷送到嘴中。

    “咯嘣咯嘣咯嘣……”

    “咔嚓咔嚓咔嚓……”

    “吱吱吱吱……”

    在富有節奏的咀嚼聲中，那一堆半山高的礦石就這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消減下去。

    “送……吧……”巫妖也不是非常確定了，雖然這些天林處理事務的效率高了不止一截，代價也不過是一堆不算太值錢的石頭，但他總感覺有些不安——源自于施法者超凡的直覺。

    肯定有什么不對勁。

    烏拉拉老老實實地將新的一堆加上，然后罕見地沒有借機拉近和噗嘰大人的關系，又飛快地退了出來。

    “要我去再訂一批嗎？”利維坦問。

    “不，”平日極為注重效率的巫妖做了個決定，“我們先開個會——這關系到整個領地的穩定與安全?！?/br>
    對此，眾人沒有異議。

    于是在巫妖的書房中，守衛們鄭而重之地在長桌邊圍坐一圈，議題當然是“大領主到底怎么了”。

    “她最近吃的實在是有點多?！鳖I主之手先對基本情況做了個總結，“雖然效率提高了三成，但是食量卻是曾經的三倍——先不說這種資源消耗與失效產出是否合適——顯然這種情況是異常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