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道格先是一愣,隨即狂喜: 接受神明一般的圣者的親自治療意味著什么? 這不僅僅意味著他身上殘余的“污穢”能夠輕易祛除,還意味著他獲得了“祝?!迸c“青睞”。 面對這樣的問題,簡直不可能存在另一種選擇。 他滿懷喜悅地抬起頭來:“是的,我祈求您的幫助……” 在對上圣者雙眼的剎那,他所能見到的世界突然變得愈發扭曲,就像是被人在眼睛上狠狠揍了一拳,然后又被利刃貫穿,發出瘋狂的尖叫—— 過了很久,他才反應過來,那近乎扭曲的、如同受傷的怪獸發出的聲音,并非來自于什么世界,而是他本人。 “不要過來!”他聽到自己喊,“不要……” 那尖銳又軟弱的聲音聽起來簡直不像是他的。 “可憐……”他聽到圣者的嘆息,“邪惡的侵蝕太過嚴重——居然已經對光明排斥到了這種地步嗎?” 這句話讓他渾身冰涼,忽然就有了某種不好的預感。 然而不待他想清楚那話中的意味是什么,便感覺到對方的手指輕輕在他的眼瞼上按了一下,如同烙鐵烙落下。 于是這次,他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了。 …… 法師伊森差不多用盡了這輩子的勇氣,才乘著傍晚風雪稍小的時候沖出了門。 路上的雪已經積了差不多有半膝高。幾天沒打掃,他差點連門都打不開,最后只得忍著心疼,用了火球術,在面前清理出一條道來。畢竟比起堵在門里被凍死,一階術法的損耗算不了什么。 家里的劣質煙晶已經快消耗完了,食物也差不多,他需要趕緊到一個街區之外的維京魔導連鎖店去購買物資。 往年的這個時候,冬季本已快到盡頭。 然而同樣和往年類似的是,每一年的冬季,似乎都會比上一年長上那么一點點——有時候伊森甚至懷疑,是不是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那么是不是會有那么一天,所有季節變換都消失,最后只剩下冬季? 當然這個念頭太過可怕。 現在晶石價格飛漲,已經快要突破一名普通法師所能承受的極限。 先前有消息傳來,說人類在和矮人礦脈爭奪的對抗中,確實占到了不少便宜。 更具體的消息時說,人類占了大半的礦脈,只給那群矮子留了一點塞牙縫。 但天知道為什么魔晶價格還是那么高——哦,他當然知道王國的努力沒有白費,畢竟價格沒有再繼續大幅上漲,往年越是靠近冬季末尾,晶石的價格往往越是漲得瘋狂。 ——可還是太貴了。 伊森加快了腳步。 維京魔導連鎖店不算太遠,天堪堪擦黑的時候,伊森便已經沖了進去。 店內溫度不算太高,沒有那種大魔導店一擲千晶、暖意充足的奢豪,但也足以撫慰來者冰到麻木的皮膚——甚至可以說,這種溫度,就像是給凍傷病人先上一盆涼水那樣,一切都是剛剛好。 店內的人不算太多,伊森一眼掃去,大約也就三兩人。他們顯然已經買好了東西,都想趕在天完全黑下來前回去——晶石供應甚至影響到了正常路燈的使用,夜晚甚至可以算得上不適合人類出行。伊森仗著自己住得近,耐心也好上許多。等到所有人走完,才不慌不滿地湊了上去。 這個時候,連鎖店里只剩下店長一人,是一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法師,名叫居爾。在以往的攀談中,仗著年齡相近,伊森從這個話不算太多的年輕人口中得知,這店應該是他父親留給他的,很難想象這種歲數就能將一家小魔導店經營得如此之好。 本來這個時節,所有小的魔導商店基本都已經關門。這種天氣下,開店的損耗基本趕不上收入,經營無論如何都是虧本。 像維京魔導商店這樣,不僅堅持開店、還敢開到這么晚,不能不說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 因為這至少證明,這家店的所有者家底頗豐,不僅有足量的魔晶來支撐照明、取暖以及其他魔導設備的運作,還有足夠的魔導物資可供出售。 事實上,在這個冬天之前,居爾的魔導連鎖商店還非常不起眼——在魔導之都斯維爾托,像這樣的小型魔導商店曾經多如牛毛。哪怕是連鎖店,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然而這個冬天一切就不一樣了。 在其他魔導商店紛紛選擇提早關門甚至周期性不開門的情況下,這家店還能堅持營業,本身就是一件頗為讓人關注的事。 而像伊森這樣成熟的魔法師,放在平時自然是看不上這樣的小店??傻搅诉@種時候,“穩定”就成了比什么都好的口碑。 并且在第一次來了以后,他就發現,這家店不僅是在營業時間頗為特異,出售的魔石也很是有意思。 這里什么樣品質的魔石都有:主要都是一些品質不太好的。畢竟這種時候太好的一般人也消費不起。 但是這里所有魔石的價格,都非常精準地比附近大魔導商店的價格,略微低上那么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但那也夠了。 更重要的是,哪怕是品質不太好的晶石——比如伊森曾經在這里買過的劣質焰晶,同樣的量用起來的時間,似乎比以往其他地方買的能夠久上那么一些。 兩下一加,傻子也知道怎么選。 “嗨,今天打算做到什么時候呢?” 伊森主動和柜臺后面看起來頗為沉默的年輕法師打了個招呼。 對方禮貌地點了點頭:“快了,今天應該會早一些,您應該是最后一個?!?/br> “有客人?” “嗯?!?/br> “那我可真是夠走運的?!?/br> 伊森感嘆。 “需要點什么?” “稍等?!?/br> 伊森從袖子里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捻開:“這些麻煩給我準備一下——還有上次的那個熏魚還有么?我不知道你們這里兼職做雜貨店,放湯味道很好,一條可以稍一大鍋?!?/br> “剛到了一批?!?/br> “很好,那么給我來上一帶——嗯,中號的?!?/br> “還有嗎?” “哦,煙晶——還是最實惠的那種就好?!?/br> 年輕的店長拿著清單,很快就將所有東西收拾完畢,輕聲問道:“您這次是打算用標準貨幣還是?” “交換吧?!币辽帽M可能輕快地語氣說出了自己的支付方式。 店長點頭,沒再說什么。 這讓伊森多少好受許多。 他在懷中摸了又摸,最后掏出一只金色的懷表,將里面的照片取了出來,然后遞給店長:“這個東西——是我父親以前當船長——就是那種魔導浮空艇時候用的,法師塔的大師出品,計時、計壓都極其精準,可以連續用上好幾年都不需要校準。只要指甲蓋大小的黑晶就能用上很久很久,還能儲存法術,但是現在……只是紀念品罷了?!?/br> 他的父親一定不希望看到他沒當上船長前就餓死。 “做工還是不錯的?!笨磻驯淼搅四贻p店長居爾手里,他眼巴巴地又補上一句,“你看看能估上多少?有多余的話,直接換成晶石給我吧?!?/br> 居爾沒有直接回答:“我需要問一問?!?/br> 伊森了然。 那十有八九就是居爾的客人——甚至可能是他的靠山,某個商會或者貴族家的大人物。 和他想的一樣,這種小魔導店不可能靠自己就能運作的那么好。 居爾拿了懷表,轉身走近后屋。他并沒有就此停住,而是又一拐彎,沿著狹窄的走廊走上許久,最后來最里的書房。 書房里,魔法的暖爐燒得正旺,榛木的圓桌旁,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正相對而坐,啜飲著錫酒杯中的麥酒。 看見他走進來,高個子的那個先微笑著開了口:“結束了?” “不,剛來了一位客人。他有樣東西,需要您幫忙鑒定一下,亨德里克大人。 第162章 奔流(2) 金刃的獵人饒有興致地接過了年輕法師手中的懷表。 然而他并沒有急著打開, 而是欣賞了一番上面有些輕微磨損的花紋之后,望向他身旁的客人——眼有白堊的矮人大師從進來開始就一直在喝酒,腳邊已經堆了不少瓶子,不過眼神卻依舊穩定, 醉意不顯。 見金刃的獵人望過來, 他的第一反應是皺眉:“這種東西還需要我來鑒定嗎?” 說著他又咕咚咕咚灌下兩大口酒, 仿佛在無聲抗議亨德里克的這個提議浪費了他的美好時光——確實,在這個食物和魔石一樣緊張的世界, 能像這樣肆無忌憚地招待客人,本身就是一種極度的奢侈。而作為客人,浪費這種奢侈簡直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亨德里克倒是不生氣。 他很清楚, 矮人的話明里雖然是嘲諷, 但暗中其實是捧了他一把。 作為金刃的獵人,亨德里克的眼光自然不會太差。雖然他曾經的主職以狩獵魔物為主, 但鑒別遺跡寶物的知識也屬于生存必備。而這段時間在大量資金的支持下,更是接觸了不少“上個紀元”的好東西。無論見識還是眼界都獲得了相當可觀的成長。 “不要告訴我你連這個都看不出來?!睘榱双@得盡可能多的享用時間, 矮人簡直無所不用其極,又用話刺了金刃的獵人一把。 亨德里克看了他一眼:“既然您這么說,那我就試著估估看吧……唔, 這應該是‘最后的黃金時代’的作品。開大型浮空艇的掌舵者們專用,計時非常準確——風向、氣壓,甚至潮汐都能有精準的讀數, 相當于一個微型指示面板——可惜消耗太厲害, 現在已經沒什么人用了呢, 和浮空艇一樣。啊,這個還加了點鉻,所以品相非常完好,只需要一點黑晶就能讓它復活……” 他沉吟了一下,隨即對一旁安靜聆聽的法師說道:“二十個標準量的魔石吧?!?/br> “好的?!?/br> “噗……什么???等等!”原本還喝得有滋有味的矮人突然就跳了起來,完全顧不得將寶貴得麥酒差點噴了對面的人一臉,“你說什么?” “我說二十個標準量的魔石?!苯鹑械墨C人非常耐心地又重復了一遍。 “你上回給翡翠手|炮的報價是多少?!” “十五——這是在我們自帶原材料基礎上給出的價格,其中有五個標準量純粹是為了贊美您大師的身份。而我們一共在您那兒訂了整整兩千副,拿到手的只有兩百副,只要您能把尾貨結清,那么您收到的錢足夠您喝到世界末日。而如果我的贊助者對您的作品感到滿意,并愿意繼續追加各種護甲、武器還有別的什么設備的話——那么您就有足夠的錢和您的族人喝到下一個、下下一個世界末日?!?/br> 大概是喝到無數個世界末日的說法太過美好,矮人羅特尼一時沒有說話,但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嘟囔了一聲:“矮人大師的手藝是無價的!”他依舊強調,“這個玩意兒憑什么和矮人大師的手藝相提并論——而且那個東西必須配合浮空艇使用,只要不能進入高空,它就是一個廢物!除非……除非想要買這個東西的家伙純粹只是喜歡收集——錢多燒著慌!等等——你的贊助人喜歡這種東西?” 亨德里克笑笑,不置可否。 二十個標準量的魔晶足夠半條街的商鋪燒上一個冬天的暖氣,但是對深淵來說不過是揮揮手就可以扔著玩的東西。 但即使這樣,并不意味著金刃的獵人已經習慣肆無忌憚地揮霍。他一邊享受著近乎無盡的魔晶可以支配的愉悅,一邊謹守著安吉利亞的交易規則,依舊按照本地的物價小心地進行估價和還價——這種看守著寶山的快樂,早就遠遠超過了“肆意花錢”帶來的痛快。 他披著名為普通的外衣,享受著肆意游走人類世界卻不被覺察的、高高在上的快感。 這種悄然跳脫“此間”束縛的感覺實在是太好。 ——他已經不是“曾經”的他了。 但是他清楚地記得這一切都是源自于誰的恩賜。 想到那位曾經在他身體里留下的印記,他就覺得心頭一陣激蕩,恍如握住了通往神國的鑰匙。 不過那位顯然是無法碰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