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薇薇安!視界術!” 他幾乎是用吼的喊出了命令。 少女立刻遵照吩咐施法,但不出意料的,找不到任何法術扭曲的痕跡。 兩次。 他想,雖然中間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顯然有某個他們暫時無法理解的存在正在他們的周圍動作。 可他們甚至連對方在哪里、做了什么也不知道。 原本周圍最最普通的空氣、地面、石子——所有最常見的一切都像是在瞬間變成了噬人的怪物,透著常人難以理解的恐懼——或許不僅是常人,對金弓來說也一樣。 出師不利,到手的東西在眼前莫名消失。 舍維爾憤怒極了——而在這憤怒之下,他能感受到一絲隱隱的、連他也不愿意承認的恐懼。 “舍維爾,”薇薇安猶豫著開了口,“我們要不要回去看看?” “想都別想?!鄙峋S爾不耐煩地打斷了牧師的好心,“薇薇安,你太關注那個法師了,她——” 他還想說什么,然而下一秒眼角卻瞥到了這輩子在夢里都沒有見過、也無法理解的景象:在遺跡深處,所有的東西都在開始變白——或者說是褪色。 墻垣、樹木、蛛絲、殘骸……所有的一切都在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成雪一樣潔白的顏色,就像是在一瞬間,所擁有的生機被抽取的一干二凈。 與此同時,從遺跡最高點的白色塔墻開始,所有可見之物都在緩慢地坍塌,如同不堪承重的沙砌建筑,就這樣緩緩散落成沙,堆砌成一座又一座大大小小的白色沙丘。 隔著遙遠的距離,都能感覺到那轟然炸開的魔力——以及隨之而來的死寂。 “——”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干燥而溫暖的風自沙丘深處吹來,喚回了眾人的理智。 ——那是什么? 舍維爾只感覺到了一陣不可言說的寒冷。 “別發呆!過來!”巴弗滅一聲怒吼,拉回了他的神智。 不,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 眼前景物的白化和湮滅并沒有就此停止,而是在侵蝕了遺跡中心之后,如同暈在了水中的顏料一般,以不可阻擋的趨勢朝著四周的景物繼續蔓延,并且速度越來越快。那些潔白的沙子如同活物一般,在散落推進的過程中,將所有碰觸到的東西都變成了同樣的顏色。 “圣盾!快!” 舍維爾的聲音都變了。 他同巴弗滅還有呼倫一起沖向了薇薇安,躲在牧師雙手張開的護盾之中。 幾乎就是在他們剛剛躲好的瞬間,那恐怖的白色沙潮便已經到了他們前方不遠處的高墻。 潔白的細沙溫柔地朝著他們的方向緩緩涌來,如同浪花親吻著沙灘,發出細細的聲響。 然而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那樣的吻一旦沾上便只有死亡。 “星界石?!边€是呼倫法師將眾人的意識喚了回來,“趕快?!?/br> 舍維爾立刻取出了星界石,想要貼在頭上。 可下一秒,他若有所覺,轉頭對上了薇薇安看向他的目光。 拼盡全力雙手張開的牧師就這樣看著他,眼中再沒了往日的順從與崇拜。 里面并沒有太多的表情,沒有驚訝,沒有怨恨,也沒有即將被背叛的憤怒。 她只是這樣看了一眼,就轉回頭去,繼續專注于加固手中的護盾——仿佛沒有任何期待。 這樣的神情悄然勾起記憶中的另一個身影——另一個性格和薇薇安一點也不像,但同樣堅定而信仰虔誠的人。 曾幾何時,那個人也是像這樣,毫不猶豫地擋在了他的面前,帶著他無法理解的堅定…… 不過是瞬間的猶豫,白色的砂子就已經到了他們的面前。它們撞上護盾,悄然地將之逐漸溶解——牧師想也沒想就重新灌注法力,繼續加固。 可也因為這個動作,砂子逐漸開始堆積,慢慢就沒過了半截護盾,隨時都可能坍塌。 “走吧?!鞭鞭卑卜路鹂创┝怂莫q豫,平靜地說,“活下去吧——不過就是為了自己,這沒什么好羞恥的?!?/br> ——不。 他想。 可身體的反應誠實得無法欺騙。 等金弓覺察的時候,星界石已經貼上了他的額頭,開始散發出柔和的光,只需要三個呼吸——他就能離開了。 ——不管是誰,來阻止他吧。 他下意識地望向一旁,法師呼倫早就已經離開,巴弗滅卻沒有走——他們組隊的時間最久,顯然,他想到的事情,巴弗滅自然也會想到。 兩人相視一眼,感受到了同樣的絕望與掙扎。 白沙越積越高,壓力越來越重——牧師的臉色變得蒼白,手也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舍維爾咬牙。 必須得做決定了—— “咦?” 念頭剛起,耳邊卻傳來薇薇安的一聲驚呼,打斷了他的動作——金弓朝牧師的方向看去,卻突然發現白沙再沒有任何動靜,不再上漲——甚至開始緩緩褪去。 舍維爾這才發現,以他們身側不遠處為界限,白沙并不曾再前進一分一毫,邊線堆成了平整的弧形——而那個位置正是遺跡出口的位置。 很顯然,白沙侵蝕是有范圍的,而那個安全的位置就在他們不遠處。 ——不用做決定了。 舍維爾突然就松了一口氣。 “后撤!” 他當即恢復了精神,大聲指揮著隊友。 然而牧師卻只是撤去了護盾,怔忡地看向遺跡中心:“那里——是不是有什么東西?” 她喃喃。 “先回來?!?/br> 金弓命令。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見,連綿的白沙正中有一個人在緩緩地站起。 “別過去——那里很危險?!?/br> 他警告薇薇安。 然而牧師并沒有理他。 像是被攫住了心神一般,她連護盾也沒有張開,就這樣朝著遺跡中心慢慢地走了過去。 也是這個時候,舍維爾才發現,鞋面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沾了不少砂子,只需要跺跺腳,就能輕易擺脫,根本沒有什么可怕的。 …… 等薇薇安找到幸存者的時候,差點沒認出眼前的景象。 綿延的沙丘之中,整個世界都像是湮滅成了白色,荒涼而干凈。 唯獨那個人的周圍殘骸堆積如山,黑的黑,白的白,就像是來不及被掩埋的孤島。 而身披殘破灰袍的她,在殘骸之間漫步著,看起來就像是身處兩種顏色之間的幽靈,有種輕飄到不真實的感覺。 “不在這里,”她垂首掰開一根已經燒得焦黑的尖刺,將之在指尖一點點地碾碎,然后又轉到一邊半塊殘破不堪的甲殼。 “也不在這里?!?/br> 甲殼粉碎。 “啊真討厭,”她抱怨,“怎么這么難找???” 感覺到有人到來,少女轉過了身子。 而這一照面,薇薇安差點沒尖叫出來。 眼前的少女依舊是記憶中的樣子,但整個人的身上——所有目之可及的地方都布滿了細細的、暗紅色的爪痕。 深刻,尖銳,包含恨意——仿佛恨不能將這具身體扯爛。 意識到牧師的失神,少女微微一笑:“怎么?嚇到你了?” “……” “別怕?!彼f,“一會兒就好了?!?/br> “……” “真的,不信你看?!?/br> 她說著在手臂上狠狠一抓,當即抓出三道尖細、深刻的暗紅傷痕,看著和身體上其他的傷口如出一轍。 “只要我愿意,它們很快就會好的?!?/br> 說話間,她身上的傷口果然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愈合了起來。 “看,”她沖薇薇安笑了起來,“多棒的身體啊,不管怎么樣都不會受傷,不會疼——也不會變化?!?/br> “……” “啊,果然還是嚇到你了嗎?”她收起有些戲謔的笑容,“抱歉,我并不像制造這樣的驚悚效果——只是不太習慣,所以先前做了點實驗?!?/br> “……” “真的,啊,也不完全是實驗吧,也就是一時有點失控而已?!?/br> “……” “哎哎,明明是我比較慘好嗎,同伴也找不到了,人也變不回去了——所以你為什么要哭???”她無奈地笑了。 薇薇安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哭。 她只覺得難受極了——尤其是看到面前的女孩笑起來的時候,眼淚就控制不住落得更加厲害了。 不過一下子,眼前就模糊一片。 她張嘴想要說點什么——可安慰的話剛到嘴邊,就變成了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