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副本開始時的提示,提示的遠遠不只是關于黑白紅三色的規則,而是將整個副本的構造都隱喻在了其中!“一個幽靈”這首詩中的四個部分:黑夜,芳香,畫框,肖像,每個段落都能在這個副本中都能找到可以相照應的規則和關鍵性線索。 甚至可以說——這首詩就是這個副本的基礎和骨架。 但是……為什么呢?波德萊爾有那么多代表作,又為什么選擇了這首? 而且更重要的是,倘若這個副本是按照這首詩建立的,那么自己之前大致構想的副本脈絡,是否還成立? 莫奕的眉頭緊皺,頭腦中一片混亂,仿佛是被攪動的池水似的,沉積在池塘底腐爛的葉子和污泥被翻攪上來,將他的眼前變得混沌而朦朧,無法看透眼前的散亂的線索深處的意義,但是他的心底卻非常清楚的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聯系的,而他只需要找到其中的某個關鍵性的點就可以的。 那個男人仍舊低低地吟誦著“一個幽靈”這首詩,這已經是第三遍了。 莫奕遠飄的思緒被拉扯回來,他疑惑地在原地抬起頭來,試圖分辨聲音到底是從哪里來的,但是卻仍舊無功而返,他皺著眉頭思考著—— 管家說,他的主人要見他,但是莫奕現在進入這個房間已經很長時間了,卻仍舊沒有見到那個據說要見他的人。 而且……為什么要一遍遍地讀著這首詩? 它是在提示著什么嗎? 莫奕猛地一愣,仿佛被自己的某個想法驚到了,他的眉頭皺的越緊,下一秒,他猛地動了起來,他快步的向自己來時的方向走去,然后在那扇黃銅色的大門前猛地收住了步伐,緊緊地盯著那無數歪歪斜斜地掛在大門上的畫。 他的目光在靠近大門右側的一幅畫上頓了頓,然后彎下腰將它摘了下來。 畫上畫著的是一個漆黑的地窖,有冰冷灰白的光從地窖上窄小的窗口處射進來。 在將油畫摘下來之后,莫奕注意到,在男聲開始第四遍吟誦的時候,他沒有再讀這首詩的第一個段落【黑夜】,他將自己手中的油畫翻到背后,只見在畫布的后方用手寫體寫著一行模糊的字,正是【黑夜】中的那段話:“有一座憂凄難測的地窖,命運已把我丟棄在那里?!?/br> 莫奕的眼眸緩緩地亮了起來。 他將這幅畫丟在一旁,然后開始在墻上尋找著這首詩中的每個段落所可能對應的畫面,當他最后把第四幅畫找到之后摘下來之后,耳邊從剛才開始一直吟誦著詩句的男聲突然停了下來,空氣變得格外的寂靜,幾乎令莫奕感到有些輕微的不安。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了令人牙酸的聲音,仿佛是骨頭與骨頭相互摩擦,又好像是什么東西碎裂成細密的碎片—— 莫奕扭回頭去,只見在神壇背后的那堵被凝結的顏料覆蓋著的墻壁緩緩地裂開了蜘蛛網般的裂縫,顏料的碎塊悉悉索索地落到地上,緊接著,隨著大塊大塊的顏料向下剝落,只見有尚未凝固的粘稠顏料匯聚成洪流從墻壁內沖了出來。 恍如瀝青般粘稠的顏料散發著濃郁而刺鼻的味道,其中混雜著淡淡的甜膩氣味。 莫奕緩緩地向著裂開的縫隙的方向走去,里面的光線實在非?;璋?,幾乎沒有任何的能見度,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有起伏著的半凝固的顏料構成著詭異結構,看上去仿佛是個詭異的溶洞,他走到神壇旁,隱隱約約看到那被顏料覆蓋的洞xue內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 粘稠滑膩的聲音帶著絲絲縷縷的冷意,緩緩地從黑暗中傳來。 莫奕的雙眼逐漸適應了黑暗,他看到,在半凝固的顏料中,躺著一個骨瘦如柴的男人。 男人被顏料覆蓋了一邊的臉孔蒼白猶如死人,一雙黑洞洞的雙眼半是混沌半是清明,緊緊地地注視著他,瘦的只剩下皮包著骨頭的手指緊緊地攥著畫筆,畫筆上還有顏料在緩慢地向下滴著,而在他的面前則是一面巨大的畫布,上面是熟悉的干涸褪色的女子肖像,尚未有顏色被補上。 他的眼睛里有一種偏執而瘋狂的光,仿佛神志不清般的神情令人不由得不寒而栗,他的嘴里還在喃喃地念叨著什么,仔細聽去仍舊能夠模模糊糊地辨認出,他念誦著的是波德萊爾的詩句。 ——這就應該是那位德·克勞斯先生了。 但是莫奕的注意力卻被他的手腕緊緊地吸引,心弦緩緩地繃緊。 男人瘦削到之剩下骨頭的手腕上纏繞著一層厚厚的顏料,上面牽著一條長長的線,伸入了洞xue中半融化的顏料中去,看上去就像是……鐐銬。 他是被鎖在這里的。 那么……又是誰將他鎖住的呢? 莫奕的頭腦中一片混亂,他下意識地收緊手指,修剪整齊的指甲深深的嵌入柔軟的掌心當中,但是他卻仿佛恍然不知。 就在這時,他感受到自己的左手無名指指根出傳來冰涼涼的觸感,仿佛是輕柔的手指在自己的指根處拂過,在皮膚上帶起一陣戰栗,就像是——自己當初在走廊中的時候感受到的觸感似的,那時莫奕以為是聞宸,但是聞宸卻站在他的右邊,而他的左邊空無一人。 他猛地扭過頭——! 只見自己的左側凝聚著一個模糊的白影,在注意到莫奕的視線時,那個白影幾乎無法啊辨認出五官的面孔上緩緩地咧開一個大大的笑意。 莫奕背后猛地竄起冷意,腦海中頓時警鈴大作,他動作迅速地向后退去,但是腳下卻仿佛生根似的無法動彈,他向下匆匆一瞥,卻發現腳下的粘稠的顏料順著自己的小腿攀了上來,令他完全無法移動身體,仿佛身體的觸覺感官瞬間失靈。 僅僅幾秒鐘過后,白影消失了。 腳下的顏料仿佛失去了水分似的變得干涸,順著莫奕的衣物撲簌簌地掉落在地上。 莫奕抬起自己的左手——手指上尚余冰冷的觸感。 只見自己的無名指上,端端正正地帶著一個金色的戒指,銜尾蛇樣式的指環緊緊地環繞著自己的指根,嚴絲合縫的好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上面鴿血紅的寶石在光線在閃耀著微弱的紅光,仿若蛇眼。 絲絲縷縷的寒意從心底升起,莫奕咬緊牙關,用力將手指上的戒指向下扯去。 但是戒指卻仿佛沾在了他的手指上似的無法脫下。 他一共帶了兩次戒指,第一次的時候,戒指非常明顯的比自己的手指大上一圈,第二次的時候,雖然那時候莫奕的神智并不是非常清楚,但是他依舊模模糊糊的記得,自己將戒指撤下來的時候,戒指的邊緣將自己手指的皮膚劃的生疼。 戒指在逐漸地縮小——直到現在,終于完完全全縮小到了最適合自己手指的大小。 這個副本的確有幕后者。 但是不是莫奕之前所猜想的一個。 而是兩個。 其中一個是克勞斯先生,他是畫家,是他為油畫一遍遍的上色,并且也是這個輪回中受苦的西西弗斯,而另外一個,則是將克勞斯鎖在其中的白影,它從副本剛開始的時候就開始一步步地將玩家引向副本的深處,也是它在走廊中給莫奕提示,讓他帶上戒指。 那——白影會是誰? 莫奕手腳冰冷,轉身快步跑向神壇中的棺材,他用盡全身力氣將棺材板猛地推開,只聽“哐當”一聲,棺材的蓋板別莫奕重重地推在地上,發出沉重而空洞的聲響,其中的內容物也隨著棺材板的移開而顯露出來。 只見在棺材里鮮紅的柔軟綢緞內,空無一人。 莫奕有些嗡嗡作響的耳中傳來輕柔的腳步聲,他轉過身,循聲向著自己的身后看去,只見一個熟悉的人影直直地站在自己的身后——管家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出現在了這個混亂而扭曲的房間里,他依舊身穿著筆挺漆黑的制服,蒼白僵硬的面孔看上去仿佛是被硬生生扣上了一個不合適的面具,一雙漆黑而空洞的眼眸直直地凝視著莫奕。 只見管家將右手按到自己的左胸上,然后緩緩地彎下腰,向著莫奕施了一個標準的禮。 他本來陰沉而疏遠的聲音變得恭謹而溫順,輕聲喊道: “——主人?!?/br> 第一百九十六章 莫奕愣住了——主人?什么主人? 自己亂成一團的思緒被管家的話語打斷, 現在莫奕反倒是冷靜下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仍舊彎著腰的管家,然后扭頭再次看向身旁被自己推開一半的棺材。 深黑沉重的棺木里面是鮮紅柔軟的內襯, 上面沒有絲毫的壓痕。 莫奕伸出手指,輕輕地在棺木的內襯上摩挲了一下,指腹下傳來的細膩觸覺中帶著微微的顆粒感,他感到自己的思緒逐漸的沉靜下來, 腦海中緩緩地浮現出一個驚人的猜想——莫奕的動作微微一頓, 雙眼不由得微微瞪大,指尖不受控制地收緊,將棺材的內襯扯出細微的皺褶。 他緩緩地扭過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管家,開口問道: “你認我是主人, 是因為這個嗎?” 莫奕抬起自己的左手, 左手無名指上的鮮紅寶石在光線在閃動著微光。 管家直起身子,蒼白的面孔上漆黑的雙眼緊緊地注視著莫奕,回答道: “您繼承了指環,就是繼承了宅子和所有的仆從?!?/br> 莫奕緩緩地深吸一口氣, 感到自己的心臟跳動微微加速, 聲音低沉而緩慢:“既然我現在是你的主人了,那么, 你必須誠實回答所有我問的問題, 包括關于你的前主人的, 對嗎?” 管家蒼白僵硬的面孔看上去和剛才一樣毫無波動和變化, 靜靜地說道:“當然?!?/br> 胸口處仿佛悶悶地堵著沉重的石頭,喉頭微微滾動,莫奕終于問出了自己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就想要問出口的問題:“你的前任主人,德·克勞德先生,到底有沒有結過婚?” 管家的回答沒有絲毫的停頓:“沒有?!?/br> “所以……克勞斯夫人,并不存在?” “是的?!?/br> 莫奕只感受到有無數混沌而復雜的情緒堵在心口,只有兩個清晰的字浮現在腦海中: ——果然。 所以本該躺著克勞斯夫人的棺材里空無一人,所以每次的婚禮都會在即將舉行前停止, 她并不存在,也從未存在過。 但是……那畫像中的女人,和那個模糊的白影,又會是誰呢? 莫奕皺起眉頭,心頭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但是啊還沒有等他循著那模糊的線索繼續思考下去,就只聽自己的身后傳來輕微的濕潤的響聲,似乎是有什么東西在粘稠的液體中蠕動著—— 他猛地扭回頭去,只見在自己身后由顏料組成的溶洞中,那個骨瘦如柴的男人正在無數干涸和半干涸的顏料中掙扎著,一張慘白的面孔直直地朝向著半空,混沌的雙眼中,之前神經質而偏執的神色緩緩退去,露出茫然而空洞的神情。 克勞斯先生……還活著。 莫奕快步走上前去,伸出手試圖將他扶起來,但是克勞斯先生在半空中茫然轉動著的灰蒙蒙的眼睛在觸及到他伸出的手掌上那閃閃發亮的紅寶石戒指的時候,眼眸中染上了濃重的驚懼,瘦到之剩下一把骨頭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他發狂似的向后退去,仿佛看到什么可怖的畫面似的,驚恐地喊道: “……不,不!不?。?!拿走??!拿走?。?!魔,魔鬼……” 莫奕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將自己的左手撤回到身后。 在發現那枚閃著紅光的戒指從自己的視線內消失,克勞斯先生終于緩緩地平靜下來,瘦削的身體也不再顫抖,混沌朦朧的雙眼中緩緩地變得清明起來,他有些茫然地環視了一圈自己身邊的環境,最終將視線定格在了莫奕的身上,他的眸中閃過恍然: “……是你?!?/br> 他的聲音中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瘋狂和歇斯底里,變得清晰而虛弱——莫奕辨認出這正是自己在這個副本中聽到的那個誦讀詩句的聲音,眼前瘦削的男人看上去仿佛終于恢復了些許的神智,莫奕瞇起眼眸,緩緩地問道: “你認識我?” 克勞斯抬起自己瘦到脫形的面孔,瞳孔再次變得恍惚:“你是……它選中的人?!?/br> 他說的話語似是而非,但是其中的意味卻令莫奕不由得背后發涼。 他伸手按住克勞斯的肩膀,感受到自己手掌下的肩頭仿佛只是薄薄的一層皮膚包裹著的骨頭,硌的人手心生疼,但是莫奕卻仿佛沒有感受到一樣,目光緊緊地凝視著對方黯淡的眼眸,厲聲問道: “你說的’它’是誰?” 聽到莫奕的問話之后,克勞斯突然咯咯地笑出聲來,笑的幾乎喘不上氣,瘦削的胸膛劇烈的上下起伏著,聲音中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咳嗽和嘶啞的氣音,令幾乎令莫奕疑心他就要就此斷氣,但是,與此同時,莫奕心中的懷疑也隨著他的大笑而越發清晰而深重。 他將自己背在身后的左手緩緩地拿出,深紅色的寶石猶如凝固的血滴。 莫奕感到自己的聲音微澀,在喉管中卡出略帶沙啞的音質: “是它嗎?” 克勞斯的笑聲仿佛梗在了喉嚨中一樣,他的瞳孔微縮,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恐懼,臉上松弛垂落的皮膚緩緩地顫抖了兩下,然后緩緩地看向莫奕,臉上咧開一個扭曲的微笑: “哈,果然……不愧是它主動選擇的人?!?/br> 莫奕沉默地抿著唇,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這樣介于清明與瘋狂之間的男人,只見他再次歇斯底里地笑了幾聲,嘴巴里嘟噥著含混不清的詞語,然后他似乎又再次變得清醒起來,抬頭看向莫奕: “你知道嗎,我的父親是個才華驚世的畫家,他娶了當時是著名鄉紳的獨女,并且是當時的著名美人——我的母親,但是沒過多久他就發瘋了,在一次舉行舞會的時候,當眾扼死了我的母親——當時他們正在共舞,然后,他拿出藏在舞廳中的手槍開始屠殺被他邀請來的賓客,在所有人都死的死逃的逃的之后,他抱住我母親的尸體飲彈自盡了。?!?/br> 莫奕微怔,不由得緩緩地松開了自己緊握著克勞斯肩膀的手掌,只聽對方繼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