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之間上面柔軟的布料淺淺地陷了下去,平滑的床單表面攏起了不規則的皺褶——而他分明記得,在他剛剛進門的時候,床上平整干凈的沒有一絲皺紋。 就在這時,他眼睜睜地看著床單上那處下陷的皺褶旁,出現了另外一個深深的凹陷。 莫奕下意識地后退一步,但是后腰卻直直地撞上了身后的梳妝臺,梳妝臺被他撞的哐啷一聲響,木制的桌子腿在地面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在空曠寂靜的房間內顯得分外刺耳。 一陣酸麻的鈍痛從腰眼處擴散開來,順著神經傳遍莫奕冰冷的全身,他忍著疼扭頭看向自己身后的梳妝臺,但是目光卻無意識地瞟過了那面模糊的梳妝鏡。 在鏡面的的反射中,他看到床上有一個朦朧的身影,正在緩緩地向他靠近。 莫奕不由得汗毛直豎,掌心中滲出細密的冷汗,他緩緩地扭頭看向背后—— 依舊是空無一人。 但是房間中的床鋪上的皺褶更加密集,床單上深陷的凹痕又向莫奕靠近了一步,明顯的受力使得整張平整的床單變得皺皺巴巴,看上去猶如一張破碎的蛛網或是被攪動的湖水表面。 莫奕幾乎能夠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在耳邊鼓動,他深吸一口氣,用余光瞥向房間中的其他角落,尋找著自己可能的退路——但是房間只有這么大,他之前進來時的那扇門通向的又是死胡同,這種格局并不復雜的地形對他沒有絲毫的利處。 床鋪上的痕跡更近了一些,已經靠近床沿了。 不管那壓在床上的是什么東西,只要它下了床再向前走不到十步,就是梳妝臺了。 莫奕咬咬牙,目光不著痕跡地瞥向房間中的另外一扇門——現在那扇不知道通向何處的門是他唯一的機會了,倘若不成功就只能將所有的籌碼壓在自己手中的道具上了。 他的腳步稍稍挪動了一下,卻碾到了什么堅硬的東西。 不同于腳下柔軟地毯的奇怪觸感令莫奕不由得一愣,稍稍分心向自己的腳下看去——只見什么亮晶晶的東西在地毯厚厚的長毛間閃爍著微光,似乎是剛才自己后退撞到梳妝臺之后,從其中滾落到地面上的。 莫奕迅速地瞥了一眼自己背后的鏡子——那個身影剛剛走下床頭,在模糊的鏡面中呈現出泛白的輪廓,看上去詭異非常。 他面色冷沉的仿佛是一塊石頭,耳邊幾乎能夠聽到自己頸骨轉動時骨骼摩擦發出的咯咯聲,伴隨著血液涌上腦海,并且在自己的臉頰下與耳朵中鼓動奔涌的聲音,混合成嘈雜而混亂的嗡嗡聲,填滿了死寂的背景音。 莫奕動了。 他動作迅疾地彎腰將那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的東西攥到手心里,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那扇緊閉著的門沖去—— 他只來得及最后看一眼那在那鏡子中的模糊影子,手掌就按到了冰冷堅硬的門把手上,然后用力向下壓去。 緊接著,莫奕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將房門打開,就感受到自己整個人都被一種驟然襲來的天旋地轉的感覺擊中,然后被扔到無形的漩渦中攪動著,五臟六腑仿佛都被翻騰了起來在,在腹腔中劇烈地滾動著,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惡心感。 下一秒,莫奕感受到自己仿佛被一雙手臂接住了。 汗濕的皮膚觸碰到了陰冷干燥的空氣,熟悉的灰塵味道喚醒了他的感官,那失重與眩暈的感覺這才終于緩緩地開始褪去。 莫奕深吸一口氣,然后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要將自己的肺咳出來一般的聲嘶力竭。 一只手掌蓋在他的背后,順著他的脊背緩慢地安撫地拍動著。 覆蓋在莫奕眼前的陰翳終于緩緩地散開,他停下了咳嗽,看到自己正站在之前走進的那扇門前,灰塵覆蓋的掛毯被高高撩起,與墻壁上的花紋融為一體的暗門已經悄然合上,嚴嚴實實的不漏一絲縫隙。 聞宸正嘴唇緊抿,一臉緊張地注視著他。 見莫奕已經緩過來了些許,聞宸這才開口,聲音有些發緊:“……你還好嗎?” 莫奕有些艱難地點點頭,扶著聞宸的胳膊稍稍站直了些許,然后低聲問道:“剛才……發生了什么事?” 聞宸的眉心刻著深深的弧度,唇弓緊緊地抿起,抓著莫奕的手掌用力的有些過度:“你進門之后,門關了,我進不去,所以我等?!?/br> 他強迫自己松開緊緊地箍著莫奕的手掌,轉而用手指緩慢地攏住他的手腕,微微有些顫抖的指尖輕輕地碾著莫奕腕骨上垂著的那條霧氣擰成的灰色鏈子,聲線壓抑: “你讓我等,給你一點觀察的時間?!?/br> 莫奕這才意識到,聞宸說的是之前在走廊中那次遭遇之前自己的請求——不要立即救援他,而是給他時間。 有手鏈聞宸可以直接將他從中拉出來,但是卻因為莫奕之前的一句話,他壓抑住自己近乎強迫癥的執念,在焦灼中苦苦等待著。 莫奕注視著聞宸壓抑著情緒的淺色眼眸,反手握住聞宸冰冷的手掌,在他的手背上安撫性地輕輕撫摸著,聲音低沉而輕柔: “你相信我的,對不對?” 聞宸的睫毛顫了顫,將冰冷的額頭貼向了他的額頭,輕聲回答道: “是的?!?/br> 莫奕笑笑,在他的面頰上輕輕地吻了吻:“……謝謝?!?/br> 聞宸仿佛終于從剛才緊繃壓抑的狀態中放松了下來,他輕輕收攏雙臂,將冰冷的臉頰緊緊地貼著莫奕的頸窩,低聲說道:“如果再過一分鐘,你還沒有出來,我——” 他緊緊咬住牙關,仿佛要強迫自己將接下來的話語吞進喉嚨中一般,淺色的眼珠凝視著他,眼眸中倒映著莫奕的面容。 莫奕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愣了愣: “所以,剛才不是你把我拉出來的嗎?” 聞宸深吸一口氣,搖搖頭頭:“不,我只是負責把你接住了而已?!?/br> 莫奕若有所思地瞇起眼眸,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按下那扇門的門把手,但是這扇門正好位于自己進那間房間的的門的對面,按理說不該是通向原路的啊。 之前在那個房間中經歷的一切經歷都如此清晰地浮現在了莫奕的腦海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到現在還在緊緊地握著那個自己從地毯上撿起來的亮閃閃的東西,并且到現在還沒有來得及看。 莫奕將自己剛才一直緊握的另外一只手掌抬起,然后緩緩地松開他已經有些僵硬泛白的手指,掌心中的東西在手電筒的燈光下露了出來。 只見一只戒指正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里,純金的指環猶如銜尾蛇一般緊緊地咬合在一起,金色的麥穗將一顆完整的紅寶石圍繞起來,切割工藝完美的寶石切面在手電筒的光線下折射出鴿血紅的神秘光暈,周圍還點綴著一圈細碎的寶石,看上去分外的昂貴奢華,即使是拖著也能感受到戒指沉甸甸的分量,但是根據上面磨損的痕跡可以看出這枚戒指有些年代了。 莫奕緩緩地轉動著手中的戒指,在指環內側看到了兩個雕刻的精致細小的字母:t.e 按理說,這應該是姓名首字母的縮寫,但是這位會是誰呢?會是德·克勞斯夫人嗎? 莫奕有些疑惑地蹙起眉頭,他翻來覆去地觀察著眼前這枚漂亮的紅寶石戒指,但是除了能看出它的品相極佳,工藝精妙,極其昂貴之外,再也沒有發現什么其他的線索。 他只好暫時放棄,將戒指揣進自己口袋內側的小兜里保管好,然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腕表:他離開那群玩家已經將近一個小時了,現在他們應該能干的事情都干的差不都了。 莫奕扭頭對聞宸說道:“走吧,我們該回去了?!?/br> 聞宸點點頭,轉身跟上了莫奕的步伐,和他一起再次穿過了房間中的重重雪白帳幕,如同在在迷宮中穿行一般地向著原路返回。 在七拐八拐許久之后,莫奕終于再次看到了房間中的其他玩家。 只見他們正一籌莫展地注視著房間的墻上,而那張詭異的肖像畫正端端正正地掛在原位,甚至一點位置都沒有移動,和之前的塵土印子都嚴絲合縫地重合在了一起。 莫奕的目光在房間中匆匆地掃了一邊。 地面上一片狼藉,干涸剝落的顏料碎塊到處散落著,分散的畫布和畫框的尸體到處都是,地毯長毛的縫隙中滿是木屑與畫布上的絲線。 看來之前莫奕在試著毀掉房間中的油畫時發生的事情再次發生在了這里。 他緩緩地上前幾步,側廳中的其他幾個玩家注意到了莫奕的身影,趙南面色不虞地走了過來,一邊謹慎地打量著他,一邊語氣不善地問道:“你剛才去哪里了?” 莫奕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隨便走走罷了?!?/br> 說完,他抬頭看向那副在墻上好好懸掛著的油畫,挑挑眉問道:“結束了?” 他的語氣平淡,但是聽上去就是有一種莫名的嘲諷之意,令本就遭受挫敗而一肚子火的趙南面色一沉,用力咬牙才沒有把自己的情緒泄露出來。 就在這時,側廳門口響起來皮鞋敲擊地面的均勻聲響,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里——瘦削如影子的身材,蒼白模糊的面容,以及一絲不茍的筆挺服飾。 ——那消失了將近一天的管家正站在門口凝視著眾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房間里一片寂靜,眾人的目光都被站在門口的管家吸引過去,陰冷的空氣凝重而僵持,猶如粘稠的膠質一般令人難以呼吸,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安靜仿佛能夠聽到房間內流動的風聲似的。 房間外的走廊光線昏暗,管家的面容輪廓顯得不甚清晰,只能看到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在慘白的臉孔上毫無感情地注視著房間內的玩家,令人不由得感到不寒而栗。 莫奕還記得自己上一次在這個房間中見到他時,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將蓋在油畫上的白布揭下,管家就直接將他從房間中請離了出去,而這次,所有的玩家都聚集在了房間當中,甚至還試圖將那幅油畫毀掉——現在他非常好奇管家在看到眼前的狀況時,會有什么樣子的反應了。 只見管家的目光緩緩地房間中環視了一圈,一雙眼睛幽深而漆黑猶如兩個黑色的窟窿。 他蒼白的面部肌rou沒有移動分毫,看上去平靜的仿佛眼前的一片狼藉從未發生出現在他的眼前一般,只聽管家用與之前毫厘不差的冰冷而斯文的聲音說道: “尊敬的貴客們,請諸位回到各自房間內整理著裝,晚宴將在一個半小時后舉行?!?/br>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就只聽走廊外傳來渾厚的鐘聲響起:現在是下午三點。 說畢,管家向房間中僵立著的玩家們深深地施了一禮,然后轉身向走廊中走去,在黑暗將他瘦削的身影吞沒之前,莫奕迅速地上前一步,叫住了他: “等等?!?/br> 管家離開的步伐一頓,緩緩地轉過了身,露出了半張線條僵硬的慘白面容。 莫奕的眉頭微蹙,一雙深黑的眼眸緊緊地凝視著管家的身影,眸底亮著隱隱約約的光:“整理著裝?” 昨天的晚宴并沒有要求過整理著裝,難道這次和上次有什么不同嗎? 而且……如果這次的晚宴有著裝要求的話,玩家們肯定不會攜帶晚禮服進入副本,那么會是這個副本為他們準備嗎? 管家用同樣的音調回答道:“是的,不過不必擔心,諸位的禮服已經送去房間了?!?/br> ——看來是這個副本為他們準備了。 莫奕沒有就此罷休,而是緩緩地上前一步,將他和管家之間的距離拉近,語氣沉穩而鎮定地繼續向下問道: “既然這次的晚宴如此正式,那么我們應該能夠在晚飯時期見到德·克勞斯先生和德·克勞斯夫人了吧?” 管家將蒼白的面容端端正正地轉向他,那雙黑洞洞的眼珠透過光線昏暗的房間直直地看向他,聲音平穩:“當然,諸位可是貴客?!?/br> 莫奕用沉黑的眼眸注視著眼前管家瘦削的身形,一點都不放過他臉上肌rou微小變化的痕跡——但是管家的面容依舊平靜的猶如一塊冰冷的石頭——就在這時,只聽房間的另外一端響起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內聽上去有些焦躁而高亢: “他們不會再由于什么理由而不在晚宴上現身吧?就像之前的幾次一樣?” 莫奕聞聲微微側了側面容,用余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掃去:只見剛才發話的是一個眼熟的面孔,正是之前在大廳中為他指路的那個資深玩家,他似乎也被這個副本的壓力摧殘的有些焦慮,面孔蒼白而僵硬。 那個管家也偏過頭去,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然后用一如往常的聲調回答道: “作為仆人,在下不應妄議主人的私事,非常抱歉?!?/br> 又是同樣圓滑的推脫和繞圈子,簡直可以算的上是油鹽不進,滴水不漏,知道沒法從他身上榨取更多信息了,眾人一時都不由得沉默了下來,光線黯淡的房間再次重歸寂靜。 管家再次向屋子內的玩家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轉身向幽深的走廊中走去,濃郁的陰影將他瘦削的身形吞沒,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里。 剛才被管家的出現而打斷了情緒的趙南此刻也無法再說些什么,只是隱蔽的向莫奕投來惡意的一瞥,然后便直接轉身向著房間外的走廊走去。 其他人面面相覷地對視了幾眼,也紛紛跟了上去,各自向著他們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 寂靜的側廳中很快便只剩下了莫奕和聞宸兩個人,冰冷空氣中的波動仿佛終于安靜了下來,細小的灰塵在手電筒的光柱前方靜靜地漂浮著,耳畔傳來走廊中壓低的談話聲和雜亂的腳步聲。 莫奕轉身向房間一側的墻壁上看去,只見那張油畫正靜靜地籠罩在黑暗中,陰影中只能看到黯淡的畫布上那兩種鮮明的顏色,肖像的面容上的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無聲地凝視著站在不遠處的莫奕,殷紅的唇猶如飲過鮮血一般的刺眼。 但是不管怎么說,畫中的女子還是美的——不同于之前的沉寂而朦朧,而是一種鬼魅而異樣的美,那是猶如尖刀般尖銳地直直插入觀者的心臟,深到見血的可怖與病態帶來的美感。 幾乎就像是她是活著一樣。 莫奕深吸一口氣,向那副油畫投去最后一瞥,然后轉身和聞宸一起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