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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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她姿態謙卑極了,像是真正需要巴結著上司的低層將領。 這模樣與那日在路邊隨意而嫻熟的挑蔬菜的她一樣,看上去都透著那么陌生。 郭蛟張了張嘴,扭頭看著凌淵。 凌淵目光在她頭頂停留了一息,倏然寒光迸射,他向前一步,右手一伸鎖在她頸根上! 長纓如同被鐵骨鎖喉,力氣全貫注于腰身與腿上,勉力維持著躬身的姿勢不倒。 全身血液都在往頭上灌,她眼眶被血液脹得酸痛,想起來那個早晨。 凌晏身受數箭從她眼前滾落馬匹,她在自己的尖叫聲里昏迷。醒來也是這樣的,凌淵掐著她,怒吼著問她為什么不去死。 她眼前閃過一團接一團的黑霧,眼圈脹得疼死了,但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記憶這東西就像馬蜂窩,你不碰它便什么事兒都沒有,一旦觸及,便再也阻擋不住。 說凌家驅逐她其實也不準確,雖然說姑母在最后一次質問她為什么要那么做的時候,也曾說過與她恩斷義絕,讓她離開,但凌家并沒有真的出手將她趕出門。 所以她走出凌家大門的時候也還不至于真的像條落水狗。 她自行收拾了自沈家帶來的東西,帶著吳媽秀秀和紫緗出了門。 原本她想回西北,這在當時看來是最好的選擇,但是當她準備好了之后,結果四面城門沒有一道她走得出去,守城的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曾與凌晏有八拜之交,沒有凌家發話,他們不放人。 凌晏當夜只是身負窩藏欽犯的嫌疑,并沒有誰拿到確鑿證據,官兵即便是圍住了他,也不過是例行公事,并沒有到要就地正法的地步。 他死之后,朝中上下,包括市井百姓,因此便皆知道了這個殺人兇手叫沈瓔,是凌家當親生女兒養了十年的內侄女。他們的英雄,是死在了一只白眼狼手上。 她一夜之間自云端跌落,人人得而誅之,出不了城門,便只能尋地方暫且落腳,但無論是誰,只要知道她是沈瓔,回應她的只有冷眼與詛咒痛罵。 她自詡口齒伶俐,但在那個時刻卻也無法回應半個字。就像當初凌淵質問他時一樣。 她四處碰壁,就連拿著銀票去錢莊兌錢,錢莊里認出她,也如同看一只過街鼠。 最后她一擲千金,在城西以貴出五倍的價錢買了座小宅子。 但如此就太平了么?并沒有。 她自凌家出來,除了幾件父母親的遺物以及父母留給她的家產,什么也沒有帶,當時太天真,以為手頭有銀子,再置就行。 卻不知這人世間,終也有她揣著錢也買不到吃喝的一日。 吳媽去買菜受阻,紫緗去趕制寒衣被拒門外,秀秀幫她去請大夫,人家行醫濟世的大夫,袖子一拂甩到了她臉上。 辛酸,怎么不辛酸呢? 放在如今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在當初,那是她完全沒有想象過的境地。 除去日常受阻,原先手頭幾間鋪子也算是退路,卻也因為她,生意一落千丈,從日益興旺到徹底無人問津。 凌淵雖然沒殺她,但世人皆都明目張膽地往她命上踩,替凌家在伸張正義。 再換個房隱姓埋名的住著么?談何容易,燕京城里就沒有她能瞞得過去安生住下來的地方。 慘。也是有點慘。 對此不怨恨什么,但也實在不堪回首。 被全天下拋棄針對的日子,真的不那么好過。 最心灰的日子,當然也想過死。 但終還有口氣撐著她。 前世里她南下之后到死還算平靜,卻也毫無建樹。 這世里有了雄心,終究是逃不過這一劫。 可見命運本也是矛盾的,哪里由得你兩全齊美。 “不逃了么?”這聲音無波無瀾,卻又透著沁人的寒意。 長纓定了定神,眼前黑霧逐漸散去,她睜眼看到了周圍好多雙腳,原來,這眨眼的工夫,面前已經圍起了這么多人。 大伙在屏氣凝神,也有偶爾一兩句在替她擔心的聲音,應該是素日與她有些交情的將領。 郭蛟頻頻地看向凌淵臉色,但可惜那張如古潭般沉靜的臉上,未曾透露任何訊息。 長纓喉頭有些腥甜。 她望著面前銀甲,勉力壓住。 “末將有罪,不敢逃?!?/br> 營里女將為著方便戴頭鍪,束的都是偏男子式樣的簡單發髻,脖頸全無遮擋,她察覺到頸上的手指動了一動,然后再過了兩息,就撤了回去。 長纓閉眼熬過那瞬間的眩暈,直起腰來。 面前人臉上依舊寒意沁骨,她又勾了頭。 凌淵默望了她半晌,帶著郭蛟他們進了門。 等到面前聲息全無,長纓才極緩極緩地吸了口氣。 劫后余生,莫過于此? 但她深知,這才是剛開始哩。 有熟識的將領關心地走上來:“長纓你怎么得罪侯爺了?” 倘若說昨日間還有人猜測這冷面侯爺與美貌女將兩人之間有什么不可言說的往事的話,看過剛才那一幕,就很難人再繼續往某些方面想了。 凌淵怎么可能會在有著旖旎往事的情況下,還對一個女子下這樣的“毒手”? 長纓沒辦法跟他們說清楚,撫著脖子虛應了兩句,便先撤走了。 人群里的黃慧祺看著她背影,目光里滑過一絲冷哂,也走了進去。 這一日南康衛的集議也許是有史以來的最充滿肅穆氣氛的一次。 也是武寧侯凌淵參與的第一次集議,因此全衛所上下百夫長以上的將領全部到場。 譚紹依舊坐于上首正中,凌淵坐于他左首,護衛們即便是在外頭呆著,也顯得比平日要擁擠。 女將們的目光毫無疑問都落在凌淵身上,就蘇馨容除外。 包括當初絞盡腦汁想要接近霍溶的黃慧祺落座之后,也頻頻地看向上方。 但自長纓進門座中不乏也有好事者,難得看到她與凌淵同時出現,加之先前在門口的風波,此時便不時地往她身上投來目光。 顯然接連幾波上次凌淵當眾說過要跟她“敘舊”,以及直接又搬到了沈家對面住著,眾人仍想試圖從中看出端倪。 求月票 第116章 你算不算瀆職? 長纓要做到完全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但好在處世經驗還算豐富,尚且能面不改色。 霍溶進來的時候目光直接落到她脖子上,停頓兩息之后滑過,按位落坐。 黃慧祺凝望了已有凌淵良久,此時見到霍溶也來了,便禁不住咬了咬牙。 再看看沈長纓頸上那紅紅一圈,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便就戳了戳蘇馨容。 雖然說她知道凌淵這樣身份的男人不可能會跟她有什么關系,可是一想到比她還沒有資格踏入高門貴戶門檻的沈長纓居然跟這個男人很可能有瓜葛,她原本只能說是失落的心情就陡然變得尖酸起來。 憑什么什么好男人都跟中了邪似的盯上了沈長纓呢? 哪怕凌淵先前的確是對沈長纓動了手,可是他終究是沒怎么傷她。 關鍵是霍溶沒收她在麾下,結果卻答應了沈長纓,而且他還不惜跟凌淵杠上,公然護著她! 她沈長纓什么便宜都占了,而她居然連個霍溶都得不到!還日日守在庫房里,得等到下一撥崗職輪換才有機會調出來,她不憋屈么? 就算她憋屈,也不能看著她沈長纓快活! 蘇馨容順著她目光看到長纓頸上,才探究地看回來。 黃慧祺趴在她耳邊:“有好戲看了?!?/br> 蘇馨容昨夜里試探過沈長纓,沈長纓雖然沒有直面回應,但她就是感覺她是認識武寧侯的。 不然照她的性子,倘若不是,還不得懟得她四肢發麻? 這時候聽黃慧祺把先前門外的事一說,她立時就往上首的凌淵看過去。 這男人端底是很出色。 最先時她只以為徐瀾是世間少有的男子,后來出來個霍溶,她才知道這天地廣闊,是她見識少了。 霍溶這個人其實有些難以捉摸,因為不管放在哪里他似乎都是不輸人的那個,他不會耀眼得出格,但也絕不會讓你敢小覷他。 他給人的感覺,是不管呆在市井百姓里也好,文官武將里也好,他總歸會是扎眼出挑的那個。 且哪怕就是呆在王公貴戚堆里,他也依舊會比周圍人要淡定從容那么一點兒,讓你絕對無法忽略似的。 然而,凌淵他天生勛貴的身份擺在那里,那么無疑他是更耀眼的。 但這個耀眼的男人,他居然見了沈長纓的面就掐她的脖子? 真要掐斷了倒也罷了,關鍵沒有,而只是留在道紅痕明目張膽在她后頸上,仿似警告著什么似的。 難道,這凌淵跟沈長纓有仇? 可是沈長纓與他能有什么仇? 她再看向坐在角落里的沈長纓,就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去挖掘挖掘她底細了? 凌淵作為欽差,他不插手南康衛的軍務,在漕運司上他算是至高長官,有權對任何事情做出決斷,但對日常事務也有權力旁聽。 軍務說完之后便到碼頭的事情。 “徐將軍不在,沈將軍來說說情況?!?/br> 李燦與霍溶相繼作過陳述之后,譚紹看向了長纓。 一時間滿屋子所有人目光也都投了過來。 長纓鎮定地拿出卷宗,站起身來:“船料這方面我們目前正常。漕運司那邊因為已經移交霍將軍,目前進展尚且未知。 “此外我也已經提請霍將軍嚴格篩查在場工匠,以免再有類似事情發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