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第二次是她出嫁那天,雖然分到她手里的只有婚宴上剩下的雞脖雞頭,可徐秀秀依舊很虔誠地將它們啃的干干凈凈,甚至雞骨頭都咀嚼了一遍,直到沒味兒為止。 這一次,還是她頭一次真正吃到rou的味道。 除了美味,還有感動。 ****** “奶,我也想吃雞rou?!?/br> 江家的堂屋,一家人沉默地圍在一塊吃飯,飯桌上,江老二江海的媳婦王雪梅悄悄伸腿踢了踢自己的長子江建軍。 江建軍也很給親媽面子,當即敲著碗鬧著要吃雞rou。 江建軍一鬧,弟弟江建黨也跟著鬧。 “誰教你敲碗的,是想當乞丐呢,就一碗雞蛋羹,愛吃吃,不愛吃都給我滾?!?/br> 苗彩鳳現在正氣不順呢,就算是最疼愛的孫子在她面前照樣也淪為了出氣筒。 “建軍乖,媽給你舀雞蛋吃?!?/br> 王雪梅見狀,連忙打圓場,將桌上的雞蛋羹舀了一大半分到兩個兒子的碗里,至于剩下的一小半,那是屬于江老頭的。 不過王雪梅心里可沒有她面上表現的平靜,那可是一整只的大公雞啊,連過年的時候家里都不一定舍得吃的好東西,就這樣被大哥一家糟蹋了。 這個老太太還口口聲聲偏心他們一家,都是說給鬼聽的,她要是真的心疼他們,怎么不去把那一碗雞rou端回來,給他們一家吃。 王雪梅越想越氣,覺得公婆心里果然還是更偏袒長子,之所以對他們一家好,或許只是因為她給江家生了兩個孫子,而大哥那還沒有動靜。 等大哥也有了孩子,老兩口的態度未必是現在這樣了。 苗彩鳳怎么會看不出二兒媳婦的不滿,可這會兒她能去把雞rou要回來嗎,恐怕她前腳去討要雞rou,后腳村里的長輩就要找她來談心了。 ***** “你說說你,一張嘴巴得罪了多少人,現在好了,老大恐怕和咱們離心了?!?/br> 晚上睡覺的時候,江傳根忽然在黑夜中發出了這樣一聲感嘆。 “我怎么了,我哪里錯了!” 苗彩鳳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氣,聽到老頭子的指責,頓時騰地坐了起來。 “你說老大出事那天我要是不鬧的話,她管大牛能夠主動提出隊上報銷一半的醫藥費,那也是我的親兒子,我能不疼他,要不是那時候老大媳婦沒眼色主動站出來,我還能逼著管大牛報銷更多呢?!?/br> 苗彩鳳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你想當好人,那天你怎么不主動站出來,合著我就是你們口中喪良心比后媽還毒的親媽,我但凡家底殷實出手闊綽,我還用得著為了醫藥費動這點腦筋嗎?!?/br> 誠然,苗彩鳳是個偏心的老太太,可要說對于長子一點感情都沒有,那絕對是不可能的,只是這世道太艱難了,顧著長子,全家都有可能被拖垮,她只能用她村婦的愚昧想法,努力減少全家的負擔。 “那你也不至于連個雞蛋都不舍得給老大吃啊,也不至于在孩子出院第一天就鬧著讓他去上工?!?/br> 聽了媳婦的話,江傳根沉默了片刻,確實,在兒子被送去醫院之前,誰也不知道看病會花多少錢,可能是一百,可能是五百,也可能更多,或許他們累死累活一輩子都掙不來那么多錢。 可就算這樣,兒子回來后也得對他體貼些。 “我有錯嗎,醫生都讓他出院了,不就說明他身體已經好全乎了嗎,他欠了醫院一屁股的債,不想著早點賺錢把債還清了,難不成還打算拖一輩子?!?/br> 苗彩鳳依舊振振有詞。 “可現在的結果就是咱們虧待了老大,他不能生,咱們得負很大的責任?!?/br> 江傳根長長嘆了口氣。 “現在都這樣了,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咱們是虧待了他,可咱們也不止虧待了他一個?!?/br> 其實苗彩鳳不止三個孩子,在生下長子江流后,她又生了一個兒子,之后才是龍鳳胎,只是孩子們小的時候,正逢三年饑荒,那時候是真的艱難,草皮都被扒禿了。 江家也缺糧食,當時的次子是活生生餓死的,因為死的時候太小,沒有進入家中排行。 沒有辦法,但凡能讓孩子活下去的辦法都想了,是老太太說了,長子是一個家的傳承,因此家里把食物的大頭給了江流,當然老太太自個兒也沒撐過來,因為那個時代的老人就是一個家的累贅,幾乎所有的老人都將生的希望留給了晚輩。 這件事是苗彩鳳的心結,所以這些年她總覺得大兒子占了二兒子的命,總覺得他得付出更多,才能彌補這份虧欠。 媳婦提起這件事,江傳根也沉默了。 “算了,分家,分了家,他吃雞蛋還是吃雞rou咱們也都管不著了,讓他過自己的小日子去,咱倆總是要靠著老二的?!?/br> 苗彩鳳甕聲甕氣地說道,然后躺回炕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的緊緊的。 “分,分?!?/br> 江傳根心情復雜的重復著這兩個詞,然后又是一聲長嘆。 第5章 愚孝男5 江家的分家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來的快,就在江流殺雞的第二天,江家老兩口就叫來了隊上的一些長輩以及干部主持分家,將家里大頭的財產做了明確的劃分。 因為老兩口決定跟著二房生活的緣故,家里這套房子的大頭歸老二江海一家,其中江流夫婦現在居住的房間,以及一間原本用來儲物的雜物間分給了大房。 也就是說現在屋子的西廂房歸大房所有,原本的東廂房以及正屋那一塊歸二房所有。 家里剩下的五只母雞大房占兩只,鍋碗瓢盆按照人頭均分,同理家中的糧食。 至于存款,因為苗彩鳳咬定家里一分錢沒有的緣故,并沒有做出分配,而江流拖欠醫院的六十多塊錢則是因為花在他身上的緣故,也歸為大房獨自的債務。 江流和徐秀秀并沒有對這樣的分家方式表示異議,可就是因為他們夫妻倆太老實了,反而讓邊上作為見證人的長輩們看不下去了。 “合著流子夫妻為這個家cao心cao肺,到頭來除了一屁股的債什么好處都沒拿到?” 開口的是江家的一個長輩,按照輩分,江傳根都得喊他一聲老叔。 “傳根媳婦啊,我倚老賣老勸你一句,做事不要太絕,寒了兒女的心,仗著流子夫妻孝順就這樣行事,難道你能保證將來海子他們能夠孝順你?” 隊上也不是沒有偏心眼的老太太,可偏心到苗彩鳳這個程度的卻極為少見。 “叔爺你這話說的,我和海子孝順爸媽還來不及呢,怎么會做那種忤逆的事呢?!?/br> 王雪梅對于現在的分家方式很滿意,她心里頭清楚,老太太手中肯定還握著不少錢,這些東西,將來都是留給他們的,所以這會兒其他長輩出來替大房說話,她是頭一個不同意的。 “雪梅說的沒錯,海子是個孝順的,再說了,咱老江家就靠建軍和建黨兩個孩子傳遞香火了,將來他們娶媳婦起屋子都得花錢,我作為長輩,也得為他們想想?!?/br> 苗彩鳳想了一個晚上,不管老大那兒她有沒有虧待,反正現在事情都這樣了,老大很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為了一個家族的長久發展,她必須得把偏心進行到底,為二房爭取更多的家產。 至于長子,他們兩口子有手有腳的,又沒有兒女拖累,慢慢還欠下的債,勉強也是能夠度日的。 苗彩鳳覺得自己是為了大局著想才定下的這樣的分家的方法,旁人只是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想當然的指手畫腳,實際上并沒有資格對她說這樣的話。 “我和老頭子現在還能下地干活,不需要老大兩口子給什么贍養費,等我們百年之后,我們住的主屋也是老二家的,這份家產也足夠充當養老的費用了?!?/br> 看著長輩們的面上尤有不滿,苗彩鳳接著說道:“等我和老頭七十歲干不動活以后,老大家要是還清了欠債,也愿意出點錢養老那是最好的,他要是不給我也不怨他,但要是將來我和他爸生了重病,看病的錢老大必須得分擔一些,就按照現在分家的比例,出三分之一就好,老叔,你說這樣的分家方式還算公道嗎?” 這話一出,旁人還真不好說什么了。 因為苗彩鳳的分家方式相當于將家里的財產和將來的養老做了一個綁定,誰繼承的多,誰將來付出的也多,可這樣的分法真的公平嗎,未必。 大伙兒都知道,江家現在這幢還算新的房子是誰一磚一瓦的搭起來的,也知道江海江娟這對兄妹之所以能夠念書,是誰幫襯著付出的。 現在江家的財富,一半要歸結到江流夫婦身上,可現在拿他們創造的價值來分配家產,本質上就是不對的。 可是這年頭哪家的大孩子不是這么過來的呢,幫襯爸媽安排好下面的弟弟meimei的生活,最大的那個,一直就是吃虧的。 更何況苗彩鳳的偏心大伙兒也心中有數,現在她能做個退步,表明將來自己不需要江流夫婦養老,已經替那對夫妻減輕了不小的麻煩。 “叔爺,我和秀秀有手有腳,餓不死的,你們的關心我都知道,可既然這是爸媽的決定,我和秀秀也就認了?!?/br> 江流覺得這樣分家也好,本來就處于弱勢地位的他這下子更讓人覺得可憐了,在輿論環境中,這份憐憫足夠與孝道抗衡,即便他以后做了什么事,大伙兒也得先想想他這些年受的委屈,而不是一個生恩養恩壓在他頭上,逼他妥協。 “誒?!?/br> 江流都認了,旁人能說什么呢,只能替他惋惜哀嘆。 “傳根啊,你將來會后悔的?!?/br> 這是今天江傳根聽到最多的一句話,所有人都覺得逼著這樣一個孝順的孩子跟自己離心,是他做的最錯的時間事。 一開始,江傳根還聽聽,可聽得多了,他也漸漸有了種逆反的心理。 怎么著,大伙兒是認定了他二兒子將來會不孝順他不成,以及他怎么說也是江流的老子,現在大伙兒一股腦的批判他,倒顯得兒子比老子牛逼了。 反正不管大伙兒怎么想,分家的事已經成了定局。 ****** 原身所在的紅星生產隊三大隊擁有一大片鹽堿地,這片田地不適合水稻麥子等農作物生長,倒是格外適合種植向日葵,每年收獲的向日葵種子能為隊上創收不少,因此也有人管三大隊為向日葵小隊。 不過鹽堿地除了適合向日葵生長,同樣也適合茅草的生長,每年隊上最頭疼的事就是處理那一大批生命力比向日葵旺盛許多的雜草。 這年頭茅草不值錢,除了有些會手編活兒的婦人會拿一些茅草回家編織涼席和草鞋外,幾乎沒有其他的經濟價值,只能被用來燒火,偏偏茅草的生命力頑強,割了一茬又長出一茬,壓根就消不干凈。 江流在吸收了原身的記憶后就將目光盯準了那些歸類在野草范圍內的茅草身上,并且想好了自己近期創收的法子。 大伙兒都知道他需要療養,江流名正言順地從隊長管大牛那兒請了半個月的假,并且趁著休息的這些日子將一茬茬的茅草運回家中,將它們平鋪在院子的空地里晾曬。 “秀秀,你家流子割那么多茅草做什么?” 有人好奇江流的舉動,要說想要編織籮筐席子,這些茅草也未必多了點,于是就有一些和江家親近的人家,干脆找到徐秀秀打聽這件事。 “你們都知道我家流子閑不住,要不是醫生叮囑讓他好好休養,他都舍不得放下地里的工分,所以啊,他就打算割點茅草回來編草簍和涼鞋,一部分是準備自家使用,還有一部分拿到集市看看,有沒有人愿意交換物資的?!?/br> 徐秀秀將丈夫江流的解釋轉達給那些好奇的人,自從四人幫被打倒后,之前取消的集市又恢復了,村民可以在趕大集的時候將家中多余的物資進行交換,這并不犯法。 每個月都有兩次大集,不僅周邊的村民會參加,鎮上和縣城也會有人過來,用工業券等鄉下人得不到的券證交換農民在自家自留地種的新鮮蔬菜以及雞蛋等物品。 聽了徐秀秀的解釋,大伙兒的好奇心就放下了,只是他們本能的不看好江流想要憑借草簍等東西換取食物或是其他生活用品的想法。 實際上很早以前就有人那么想過,他們編織了草鞋想要換取其他物資,可是他們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城里人有更為結實舒適的布鞋并不需要草鞋這種東西,而鄉下人多多少少都是會這門手藝的,編織好的草鞋根本就換不出去,只能留著自家人穿。 同理草編的籮筐,倒是草席在夏天的時候還算受歡迎,可一條草席保存的好足夠用上十幾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需求量并不大,而編織一條草席花費的時間遠遠超過了它本身的價值。 有了幾次失敗的教訓,附近的人也沒了心思做這門生意,偶爾割茅草,那也只是為了自己的需求。 可是現在江流確實也干不了其他事,找點小活兒消磨消磨時間也是好的,大伙兒雖然覺得這個買賣做不成,但也沒說打擊這對小夫妻的話。 而不被人看好的江流這會兒又在干什么呢,他上山摘了許多野花,然后按顏色給那些野花分類,將它們剁成花泥,然后又將晾曬干的茅草泡入花泥當中,等一段時間后,將那些染上色的茅草再次鋪到太陽底下晾曬。 這種簡單的法子上色程度有限,同時因為山上的野花多數都是紅色和黃色,色彩選擇上也存在局限性,不過比起單一的黃綠色調來說,總歸還是豐富了一些。 等準備工作做好了,江流才上手編織。 在他生活的年代,草編是一個極受歡迎的產業,那時候他和爺爺相依為命,爺孫倆就接了點草編的活,一個草簍能賺815塊錢,要是速度快一些,爺孫倆一天能夠編五個,賺的錢足夠他們日常的開銷。 當然,那個時候的草編可不簡簡單單是草編,編織的花紋,色彩,形狀,不斷的創新著,傳統的草編品是沒有市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