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王師恐懼?!卑胂淖诨鸲衙媲?,此刻天已經完全冷下來了。點起的火堆,正好給她取暖。她正坐在火堆之前,聲音幽深而平靜。 她不太喜歡那些裝神弄鬼的巫師,也沒有見過他們如何占卜,但是她知道該怎么樣裝出一個世外高人的模樣。 半夏明白自己的本事,她最多能預測個天氣,但是要她去做預測吉兇這種,她根本不行??墒橇钜粶仕恍?,那么她便只能照著自己對楚王的了解,來進行大致的推測。 楚王到現在為止,人還是很年輕,還沒有到完全能沉下氣的地步。何況少年時候被斗克挾持離開郢都,險些喪命,更是讓他對斗氏有深深的忌憚。斗氏作亂突然,楚王倉皇之間應付,肯定沒有百分百的把握戰勝斗氏。 所以他一定會避開斗氏的鋒芒。 半夏在楚王身邊這么些年,已經能揣摩他腦子代地會怎么想。 “并且卦象上顯示,國君應當會派人和令尹講和?!?/br> 此言一出,斗心來了興趣。他上上下下打量半夏。半夏坐在那里,察覺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但她依然坐在那里,火光映照上她的面龐,將白皙的肌膚染上一層淡淡的橘色。 年輕女子神情單薄,對他的興趣沒有半點回應的打算。 “你如何知道的?”他看了一眼她的手。白皙潔凈的手指微微袒露出衣袖,沒有半點沾染木灰的跡象。 她微微側首,眼睛上也籠罩上一層淺淡的光。 “你覺得我必須要燒灼龜甲,才能推算卦象得出鬼神所示么?”半夏笑了一下,“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br> 斗心當然知道她的本事,不敢小看。 “去把消息告訴令尹吧?!卑胂暮敛豢蜌獾南轮鹂土?。 斗心看了她一會,轉身離開。 一段時日之后,果然楚王派人過來和令尹講和。令尹之前已經聽斗心稟報過,但是真的看到楚王派來的人的時候,震撼之情溢于言表。 楚王想和都是講和,并且派了兩位先君的公子作為人質,做為和斗氏講和的條件。 作為一個諸侯,對令尹如此做派,自然是誠意十足,可惜令尹沒有答應,直接回絕了。 “蘇己當真有本事?!倍沸挠忠淮稳チ税胂哪抢?,半夏坐在木屋里頭,聞言只是側首過來。 她神情依然冷淡,對他的話語沒有任何興趣,好像早就預料到了似得。 “你要說的便是這些?”她說完,覺得很是無趣,緩緩回過頭。繼續坐在篝火前。 她白衣白裳,長發全都束在腦后,只是依照楚女流行的發式,在發根出兩縷發絲扭出兩道發鬟。 最是平常不過的發式,在她身上卻又別樣的清雅。 她沉默不語,甚至和他搭話的興致都沒有。卻越發的高高在上,如同真的侍奉鬼神的巫女一樣,潔白無瑕,不可侵犯。 斗心直接坐到她身邊,“你在國君和伯昭的面前,也是這么裝模作樣么?” 半夏挑了挑眉,“你覺得我裝模作樣,那就裝模作樣吧?!?/br> 斗心的眉頭蹙起,他上上下下打量她,半夏好整以暇,一雙眼對上他的,古井無波,沒有他想要看到的任何慌亂。 他伸手過去,要挑起她的下巴。半夏扭頭躲開他的手,“你父親這樣,你也想這樣?” 斗心的面色有些奇怪,“蘇己果然是紂王的蘇妲己,輕易就能迷惑住男人?!?/br> 半夏面色譏誚起來,“吾子別弄錯了,我對如何迷惑男子,還真的半點興致都沒有。是你們見色起意。何必怪在我頭上?!?/br> 半夏說完,又覺得沒意思,斗心腦子里頭認定是她勾引的,說再多也沒用。畢竟也不是人人都和屈眳那樣,能認真的把她的話聽進去。 斗心看到她原本冰冷不好接近的面龐,突然柔和起來。 “國君回來了?”她問。 “應該還在路上?!倍沸拇鸬?,“不過國君先派了使者過來和令尹講和?!闭f著他看了半夏一眼,“既然你有這樣的本事,不如告訴我,令尹是答應還是沒答應?!?/br> 半夏基本上就在這小木屋里,哪里也沒去,也去不了,也無人給她送消息。 她看過來,似乎有些頭痛,“自然是不可能答應?!?/br> 斗心驚訝的嘴唇微微張開,“你這個也是從鬼神哪里知道的嗎?” 無人告訴她,她怎么知道! “吾子如果想要和我玩這種小兒游戲的話,那么還是請回吧?!卑胂恼f著,毫不客氣的伸手請斗心離開。 斗心聽后,竟然沒有發怒,乖乖的離開了木屋。 等到斗心走之后,半夏的周身就徹底的安靜了下來。半夏根本就不需要靠著那些裝神弄鬼的把戲,斗氏都已經集聚全族之力,怎么可能還沒和楚王正面交鋒,就肯答應和楚王的和解? 不過國內出了如此大事,楚王必須回來。屈眳肯定也一塊回來了。 半夏低頭,她手邊是新鮮送來的龜殼,還帶著一股濃烈的腥味。她厭惡的龜殼丟到一邊去。 心情如同一團亂麻,纏繞在了一塊。 屈眳會好好的吧? 使者得到令尹的回復之后,立刻馬不停蹄的回到了楚王的營地,楚王聽說之后,凝眉思慮了一會。 跟著楚王出征的所有貴族,此刻都在營帳內。 屈眳過了好會,看四周的貴族誰都不敢出聲,他道,“國君打算如何?” 這一句話道出了在場所有貴族的心事,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楚王看去。貴族們圍繞在楚王身邊,若是楚王戰敗,斗氏就會更加如日中天,到時候他們就要倒霉。 “屈大夫覺得應該如何?”楚王不答反問。 屈眳低頭,“現在令尹已經拒絕和解,那么國君只有出兵一條路了?!?/br> 楚王點頭,“你說的沒錯,寡人想要和令尹和解,可是令尹不愿意。寡人總不能把這位置讓給他?!?/br> 說完,楚王冷笑了好幾聲。他的確對斗氏十分忌憚,畢竟斗氏族人眾多,而且遍布楚國朝堂,就算是他,對付斗氏,一開始也沒打算一上來就和斗氏見血,而是起用蒍氏。誰知道令尹的脾氣要比他想象里更加暴躁許多。這么早就動手,而且還殺了工正。 “傳寡人的命令,明日拔營?!背跸铝?。 屈眳回自己營帳,明日就要拔營,私兵們此刻現在給他收拾行囊。其實他也沒甚么行囊好收拾的。出征在外,一切從簡。 家臣們送來書信,他抽出來看了幾眼,見到上面家臣提起斗氏軍中有一巫女,預測諸事莫不靈驗,此巫女現在在令尹大軍內,平常鮮少有人見到她。 不過性命應當是無憂。 屈眳看完之后,把布帛丟到火盆里頭燒了。楚王那里是個不定時的麻煩。他不愿意半夏的行蹤被楚王知道,一旦知道,說不定到時候又做出什么來。 不能掌握的,那還是不要透露出去為好。 第二日,楚王拔營,向令尹駐軍的所在地而去。 大軍浩蕩,紛紛南下。 令尹也從駐兵的蒸野出發,前去和楚王一戰。 半夏作為法力出眾的巫女,自然不能留在原地,被一塊帶走。 半夏依然還是那一套全白的裝束。不是為了好看。而是打扮的越像個巫女,她也就越安全。 一路上,對她示好的男人不少,但是沒有幾人敢對她真的有任何過分舉動。 半夏在車上坐著,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終于停下稍作休息。斗心過來,伸手撩開帷裳,“令尹讓你占卜一下,斗氏和國君一戰,兇吉如何?!?/br> 因為她的那個本事,令尹用詞最多也只是讓。還留有幾分的客氣。 半夏回頭過來,點頭表示知道了。 “此事重大,令尹不希望能出現有任何偏差?!?/br> “何意?”半夏轉過頭,“難道占卜出來的必須還得合令尹的心意?” 斗心靠近車輛,他甲衣凜然,半夏想起他挾持自己那天渾身的殺氣,不動聲色的往后躲了躲。 斗心毫不在意她的躲避,“令尹對此事十分看重,令尹脾氣暴躁,而且所有的事,尤其是不好的事記得特別清楚?!?/br> 斗心說著,對半夏笑了笑,“蘇己這么厲害,應該明白我話語里的意思。令尹可不是沉迷美色的人,蘇己的美色對令尹是沒有多少用的。觸怒了他,對蘇己也沒有多少好處?!?/br> 半夏頷首,“多謝吾子?!?/br> 營地一搭建起來,半夏就被帶到新搭建好的營帳里。 過了好會,就有人把占卜出來的消息送到了令尹那里,令尹聽到說是占據先機的時候,不禁仰頭長笑,“看來,這次是差不了了?!?/br> 營帳內的斗氏眾人也都是喜出望外,他們原本就對王師做了足夠的應對,現在聽到蘇己的占卜也不過是讓他們更高興了一些而已。 “既然如此,那么我也就沒有任何好忌諱的了?!倍肥献迦说?。 的確如此,既然鬼神都說他們占盡先機了,那么他們也就沒有多少好顧慮的了。 令尹躊躇滿志,下令休整兩日就全軍出發。 深夜令尹喝了酒,身旁有人攙扶起他,躺到床上的時候,柔軟的軀體貼了過來,“令尹……” 楚王和斗氏的矛盾已經再無任何緩和的可能,雙方陳兵于皋滸。 雙方陳兵于前,照著古禮,雙方應當各派人出來致師,所謂致師,便是派遣出各自隊伍之中善于武藝的勇武之人在陣前單打獨斗,乃是炫耀武力,壯大己方聲威之舉。 楚王派屈眳致師,屈眳在戰車上,和對方戰車繞行數回之后,被屈眳一箭射死在車上。 楚王一方爆出熱烈的吆喝。 “讓他們先高興高興?!绷钜湫Φ?。 致師之后,戰鼓雷鳴。大軍開始對戰。 沙場之上,箭矢如雨,主將既指揮作戰,又要親自參與。兩者必須同時進行。 戰車來往沖撞,幾只箭矢貼著楚王的漆甲而過,最近的一支,幾乎是近貼著楚王的面頰射過去的。 幾次險象環生,楚王險些被叛軍的箭矢射中。 王師見斗氏之軍如此氣盛,不禁有些怯弱。 “射!”楚王沖自己車上的車右大聲喝道。 車右是一個大夫,得到楚王命令張弓就射,大夫射技出眾,一箭過去直接射中令尹頭顱。 箭矢從左眼入從后腦出。當即斃命。 一時之間,叛軍群龍無首,原本洶洶的氣勢頓時化作了虛無。 半夏坐在地上看著得意洋洋的庸氏,前面斗心等人都去打仗了,只留下一些老弱在后面。她不適合上沙場,所以留在后方。 人手不夠,所以庸氏又跑出來在她面前耀武揚威了。 “令尹已經答應我,會讓庸國復國?!?/br> “庸國的鹽泉都已經被楚國瓜分了,傻子才會讓庸國復國?!卑胂暮敛涣羟榉磻换厝?,“何況他是甚么時候答應下來的,如果是在床上,我勸你就別當真,男人床上說的話,都做不得數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