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這真的好嗎?”半夏遲疑道,“左尹應該平日里也很繁忙,我拿那些小事來叨擾左尹,不好吧?” “若是旁人當然不行?!鼻蹇粗胂牡拿佳劾锫冻鲆苫髞?,“但若是蘇己,那么我便有足夠的時日了?!?/br> 這話從屈襄嘴里說出來,便有了格外的意味。 半夏忍不住面頰燙了下。 她在屈襄這里沒有久留,和他說了幾句話之后就打算走了。屈襄令人給她將封邑上送來好物給她裝上一些?,F在她不愛從他這里收取美玉靚服了,那么他就拿那些女子喜歡的可口的果物來討她的歡心。 這些東西并不難得,而且也值不了多少,但多少都是心意。 半夏也推遲不得,只得收了。 屈襄送她到庭院里,庭院里種著兩棵樹,樹已經有些年頭了,枝椏伸展出老遠。此刻已經天涼了,風一吹,已經發黃的葉子就隨風飄落,半夏從一旁經過,兩片樹葉便落到了她的發間。 “蘇己留步?!卑胂膶Υ藳]有半點察覺,只聽到身旁屈襄突然出聲。她也停住了腳步,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屈襄已經抬起手來。 他的手指輕輕夾住她發絲上的落葉,寬大的袖口落到她的臉頰邊,熏在衣物之上的茅蘭之香盈盈裊裊,從臉頰邊襲來。 屈眳一直站在那里,他看到父親抬手起來,為她拂去發上的落葉。落葉被拂開,屬于成熟男子的手掌卻沒有急著從發間下來,而是緩緩落到她的耳后。他見著父親低頭在她耳邊說了甚么,緊接著她就笑了起來。 她笑起來的模樣真好看,原本就大的眼睛笑的微微瞇起來,被火光一照,就露出活潑的星光。 屈眳站在柱子后的陰影里,目送屈襄和半夏遠去,他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站在這里。 現在天已經涼了,夜里還會刮風,他卻站在這里一動不動。 跟在后面的豎仆不敢輕舉妄動,一直到兩腿都站麻了,而且前面的屈襄和半夏都已經不在了之后,才遲疑開口,“少主,主君和蘇己已經走了?!?/br> 過了好久,豎仆耳朵里聽見風呼呼吹過的聲音,在他以為得不到屈眳的回答之后,才聽到那淡淡的一聲“嗯?!?/br> 屈眳身體動了動,麻木的身軀終于有了一絲知覺,掌心里一片鈍痛。他抬起手張開手掌,看到自己掌心,掌心里被指甲摳破了皮rou,血從里冒出來。 傷口處的鈍痛,一陣陣沿著經脈往心里鉆。 他記得,她說過的,她對父親沒有任何意思。此言她說了不止一次,他也信她。 他信她。 但她看向父親時候突然展露的羞澀,卻不是假的。他的這雙眼睛看到的不是假的。 她騙了他嗎?她是真的對父親有所傾慕? 一時間,屈眳站在那里,腦子里幾乎想不起來別的事,兩耳嗡嗡作響。 她騙他的。她之前說的,都是騙他的。 屈眳挪動了下腳步,他沒有回過身,而是直直往后退。兩眼緊緊盯著兩人之前消失的方向。 “少主?”身后的豎仆察覺到屈眳的不對,驚慌失措的開口。 少主這模樣,像是丟了魂。豎仆提心吊膽的想著。 屈眳突然轉過身,面色肅殺,他大步向自己的居所走去,步履帶風。 豎仆在后面見狀,趕緊跟上。 她騙了他,她果然騙了他! 屈眳袖中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并露。 * 楚王的日子和平常沒有太多差別,他對朝政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感興趣,只有被屈襄親自提著簡牘上門的時候,才親自批閱。不然能躲就躲,整日里玩鬧打獵,過得比誰都舒服。 所有的事全部推交給卿大夫們,自己好輕松完樂。 半夏站在竹簾后,見著又一個卿大夫怒氣沖沖過來,讓楚王上朝。 楚王這段時間推說天冷身體不適,干脆連蚤朝都不去了。卿大夫們有些人就干脆過來,看看楚王是真病假病。 楚王自然是真沒病,而且被抓到的時候,正好在看歌舞。 卿大夫差點沒被楚王給氣的吹胡子瞪眼。 半夏站在竹簾后面,見著卿大夫苦口婆心的勸說,不由得替卿大夫們同情了一把。她在楚王身邊呆的時日久了,知道楚王的性子就是那樣,自己愿意做的,根本不用旁人開口??墒撬蚨酥饕?,說再多也是沒用。 卿大夫被楚王拿幾句話堵了回去,半夏見人走了,才從竹簾后出來。 “國君明日上蚤朝吧?!卑胂膭裾f。 楚王靠在綈幾上,重新端起酒杯,看向躲在一邊的舞伎們,“來來來,繼續?!?/br> 他看向半夏,“怎么蘇己也同情那些大夫了?” “大夫直言進諫也是為了國君好?!?/br> 楚王搖搖頭,“不是,寡人過幾日再去?!?/br> 說著他沖半夏招招手,讓半夏坐到他身邊來,他對她的依賴有增無減,感覺只要她在身邊,不管什么煩心事,都能平伏下去,獲得一份寧靜。 半夏坐到他身邊,看著他一邊喝酒,一邊看舞聽歌。 “其實國君是想要趁著這次的機會,瞧清楚誰和斗氏來往密切,誰忠心于國君,不肯和斗氏沆瀣一氣吧?” 楚王神情一凜,他別過眼看她一眼,半夏沖他一笑,似乎方才那話不是從她的嘴里說出來似得。 半夏沖寺人的手里把長杓接過來,“國君還是少喝一點吧,飲酒多了,對身體無益?!?/br> 楚王沒有說話,不過還是把酒杯給停下來了。 此刻寺人稟報,“國君,叔嬴來了?!?/br> 楚王有些奇怪,隨意應了一聲,“讓她進來?!?/br> 不多時半夏就見到一個長相秀麗的少女進來,她給楚王行禮,而后看向半夏。 “坐吧?!背踔噶酥敢粋€位置,讓她坐下,“叔嬴怎么來了?!?/br> 蕙是專門來的,楚王已經有段時間沒到她那里去了,同樣的也沒有去其他后宮女子處,她不喜歡就在那里等待,更喜歡主動出擊。就和她的父兄每次征伐狄戎,從來不會等狄戎過來,會主動沖過去。這樣才能獲取更大的勝利。 男女之事和征伐有些道理是想通的。在宮室里等楚王的光臨,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等來他。還不如她來找楚王,說不定楚王就留下她了呢? “婢子聽說國君在燕宴,所以特意過來為國君助興?!鞭フf著,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坐在楚王身邊的女子一眼。 那女子年紀看起來比她的年紀還要大,但的確如同那些楚國寺人說的那些,花容月貌,膚白烏發。甚至她還有一把讓人眼紅的纖纖細腰。 的確蘇己很有讓男子為她迷戀的本錢。聽來的傳言在自己眼前坐實,蕙一丁點都不高興。 “看來國君這里,可是有助興的人了?”蕙說著就向半夏看過去,半夏直接對上蕙的視線,她眉眼含笑,對蕙笑了笑。 蕙被她的笑容刺了一下,蘇國已經亡國了,甚至那些公室都不得不投靠衛國,靠著別人臉色過活。 一個亡國之女,哪里來的膽量和底氣敢直接對視她? 蕙面上的笑容僵了下來,楚王看了一眼,“怎么了,叔嬴身體不適?” 蕙搖搖頭,“不是,只是見這位女子臉生,沒有在后宮見過。不知……” “她不是后宮之人?!背蹼S意說了一句,“之前沒有和叔嬴見過,也應該的?!?/br> 說著楚王看了一眼半夏,半夏手放在膝蓋上,她好奇的打量蕙,沒有半點生氣,楚王心里頓時很失望。 這些女子基本上互相還是見不得,一旦見到了,就互相看不順眼。楚王對此并不喜歡,后宮女子嫉妒,不是好事。但是此刻他希望半夏能嫉妒。 半夏看了蕙幾眼,露出笑容,“見過叔嬴?!?/br> 她拿出楚人的禮節對蕙稍稍一拜, 蕙心中不滿,但面上還是微笑如初。 “國君這里很熱鬧,怎么不讓婢子過來伺候國君呢。好歹多熱鬧一下?!鞭ゲ幌矚g那個被稱作蘇己的女子,干脆只看向楚王。 楚王只是笑了笑,“叫你來不太好?!?/br> 畢竟是秦國公室之女,吃喝玩樂的叫上根本就不合適,何況他對秦國人,可沒有那么多的信任。 蕙聽了,喜形于色。國君果然還是更尊重她一些,蘇己被叫來,也是因為她亡國之女的身份,背后已經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父兄。自然國君想要她做甚么,就得作甚么。 虧得那些楚國卿大夫,還對蘇己頗為客氣。 楚王等面前的舞伎跳完了一曲,揮手讓她們退下。 “叔嬴先回去?!?/br> 蕙滿心的喜悅被楚王的這句話給澆了一頭冷水,“國君?” “夫人才來郢都沒有多久,你多去陪陪她?!背豕首黧w貼道。 話都已經這么說了,蕙哪怕不滿,也沒有反駁的余地,她退出去的時候,聽到楚王格外高興的對另外一個女子道,“最近渚宮從秦國那里進了幾匹好馬,蘇己你陪寡人去看看!” 蘇己柔柔道,“好啊?!?/br> 秦國來的好馬,難道不是她更為合適么? 而且蘇己的說的并不是“唯”,似乎面前對著的不是一國之君,而是一個尋常少年一樣。 怎么這樣! 蕙回到宮室內滿臉怒火,傅姆在后面勸慰,“叔嬴不必生氣,蘇己乃是亡國之女,出身怎么能和叔嬴相比?而且聽說國君賜了她一塊土地。國君應該沒有納她的意思?!?/br> 傅姆在蕙的耳邊,說自己打聽來的消息,“蘇己還真是個亂來的人,也不知道蘇氏到底落魄到甚么地步,才會連族中的女子都教導不好?!?/br> “聽說蘇己在那塊地上亂來,不把田地里所產出的全部收走,反而還給那些野人和賤隸留了三分。說是以后都照著此例?!?/br> 傅姆面露鄙夷,“不管在楚國還是秦國,這么做的可就蘇己一個。真是不像話?!?/br> “終究是亡國之女?!备的纷詈蠼o半夏下了定論。 封邑上的所有都歸主人所用。那些奴隸和野人的性命在她們看來根本就不值一提,與會說話的畜生無異。更別提讓他們保留一點所得。 蘇己的做法簡直無法叫人想象。 “叔嬴就等著吧,蘇己一定把她自己給攪和的一團糟?!?/br> 傅姆的話讓蕙重新開心起來。 那個亡國之女除去一張容貌之外,的確是沒有其他可以與自己抗衡的本錢。她就等著看這個亡國之女的笑話。 半夏陪著楚王看駿馬,駿馬對貴族來說,差不多就是后世的名車。所以不管是楚王還是卿大夫,都喜歡收集名馬,甚至還給馬人一樣的待遇。 半夏對馬沒有什么研究,站在一旁看楚王嘖嘖出聲。 “你父親難道不喜歡這個嗎?”楚王回頭一看半夏事不關己的站在那里。 “有……”半夏想起自己的爸爸對名車的確很喜歡,而且如數家珍一樣,能把各個車型都能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