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廖姬不由自主的縮了下,“婢子去蘇己那里是為了賠罪,”說著,她強笑,“蘇己為人很好,和婢子說了幾句話。婢子瞧著蘇己,似乎有些精神不好?!?/br> “如何不好?”屈襄問。 “婢子也說不好,但蘇己看上去似乎沒甚么精神?!绷渭⌒牡恼遄谜Z句,“可能她一人在楚國,也沒有人陪伴,所以心情不好?!?/br> 屈襄終于舍得抬了眼。 蘇己的確是孤身一人在楚國,別說族人,就連貼身伺候的侍女隨從,都是后來屈襄遣人給她配備的。 她沒有一個故鄉的人陪著,形單影只。自然郁郁寡歡。 這個道理并不難想。屈襄嗯了一聲。 廖姬帶著孩子離開之后,屈襄坐在那里閉眼休憩。 身后的婢女等人,見屈襄靠著綈幾,扇著葵蒲扇的手又輕了幾分。 “……”屈襄睜開眼,“還是得見見喃?!?/br> 上回巴姬口不擇言,嚇到了蘇己,之后他為了安撫她,就再也沒有見她。畢竟看著蘇己的樣子,并不怎么想留在楚國。 屈襄令人去請半夏。 半夏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見屈襄了,原本都已經要把巴姬那件事給淡忘掉。畢竟屈襄的女人很多,那么多人,躲著不見面,時間一長,再加上屈襄自己的事也多,說不定就把她給忘記了。 她縮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里,等屈襄自己對她沒興趣。誰知屈襄竟然派人來找她了。 兩人見面,半夏還是有些尷尬。 屈襄打量了一眼半夏,見她還是和之前一樣,并無什么不好的面色,才稍稍放下心來,“我聽說蘇己最近有些身體不適?” 半夏搖頭,“多謝左尹,小女一切都好?!?/br> 屈襄點頭,嘴里應了一聲,“那就好,如果蘇己身體不適,一定要說?!?/br> 說完之后,屈襄看向半夏,“我不日將要出使秦國。不知蘇己可愿意隨行?!?/br> 此言一出,半夏目瞪口呆,“左尹要小女一同前行?” 屈襄慎重其事的點了點頭,出使別國,帶著女子不妥當,這話原本就是拿來逗她的。果然見到她上當了。 “從楚到秦,千里迢迢,這一路之上風雨恐怕是少不了?!鼻謇L了調子,抬眼看了半夏一眼,“雖然會有巫人,但那些巫人可沒有一個能抵得上蘇己?!?/br> 這是真的,出行在外,諸多不便。再加上夏末天氣變化委實有些快,要是路途突然下場雨,也夠叫人戳手不及。那些巫人,現在屈襄不太相信他們的說辭。預測的東西,十個有七八個是不能實現。 半夏目瞪口呆,“這,我去的話,這……” 屈襄板起面孔,“怎么,蘇己不愿?” 半夏低下頭,“不,不是?!?/br> 她在屈氏宮邸里,所用的一切都是屈氏父子給的,要她跟著去,預測天氣,她也不能說個不字。 屈襄見著她低頭,到底還是有些不太忍心,“說笑的?!?/br> 半夏垂下來的頭抬起,又垂下去。 這下她多少有些無話可說,一個幾乎大了她二十歲,而且老婆孩子都有了的,竟然和她一個小姑娘開玩笑? “去秦國長路迢迢,就算是走大道,也十分辛苦?!鼻蹇此?,“我舍不得讓你吃這份苦的?!?/br> 他話語說的自然隨意,半夏紅了臉,很不自在。 屈襄起身,示意她跟上。 他帶著她在寬闊的屋舍里走動。 貴族們因為有自己的封邑,只要自己的財力足夠,宮邸建造的十分寬敞,比起渚宮,除去面積之外,也不見得會遜色多少。 屈襄帶她到一排銅鐘面前,銅鐘泛著黃金一樣的光芒,整齊的排列在那里。 屈襄伸手拿過奴隸呈送上來的枹杖,輕輕在銅鐘上敲了一下,發出低沉悅耳的聲音。 半夏只是微微側首,她在博物館里見過一整套曾侯編鐘,而且博物館里博物館講解員還演奏了一曲茉莉花。 鐘鼓還有宴會上用的那些銅食器代表的是身份的差距,屈襄是上卿,即使身份尊貴,諸侯級別的銅鐘那么他還是不能使用。 他看半夏興致并不是很高,聯想起她的出身,很快就釋然了。既然是公室出身,自小恐怕也生長在公宮之中,見過的鐘鼓應該還要比這個等級高。 “蘇己有興致嗎?”屈襄把手里的枹杖遞給她。 半夏對這個略有涉獵,聽屈襄開口,下意識從他手里把枹杖接過去。枹杖是實木的,別看只有那么一截,卻沉的厲害。 她才把枹杖接到手里,那重量就壓的她手腕一墜,險些把枹杖墜落在地。 屈襄壓住她的腕子,讓她穩穩當當接住手里的枹杖,過了一會,半夏能適應手里的重量了。 成年男子的手掌托在她的手腕上,卻沒有太多的挪開的意思。 屈襄的手掌寬大,比屈眳的要厚實的多。而且他的手并不怎么像是養尊處優的,掌心和指腹那里都是老繭。 他就在她身后,稍稍上前,身形幾乎就能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其中。男人和少年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蘇己力氣不大?!鼻逅闪耸?。 半夏握住手里的枹杖,慌亂的厲害。她走了幾步,手里的枹杖把面前的銅鐘都給敲了一遍。 叮叮咚咚一片亂響,屈襄看著她走的離自己遠了點,她把銅鐘敲了一遍之后,他開口道,“蘇己會奏樂么?” 半夏咦了一聲。 她看了看這片銅鐘,“左尹?” “若是蘇己有興致,可以奏上一曲么?” 屈襄都這么說了,半夏難道還能說個不字么? 她點點頭,“唯?!?/br> “蘇己不該說唯,是喏?!?/br> 半夏神情古怪。唯是下對上,喏是上對下,甚至是差不多身份的人使用。屈襄此言,倒是讓人摸不清楚他的用意了。 半夏到底最后沒有順著屈襄的意思說下去。反正一個應答而已,對她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 她抬手敲了一曲茉莉花。 這個曲子是在博物館聽講解員敲的,再加上自小耳熟能詳,曲譜都能背下來了,她剛剛把銅鐘給敲了一邊,大致辨別這些銅鐘各自的音調。她不知道敲擊其他的地方是不是就會變了。所以很謹慎的敲擊在原來的地方。 屈襄仰首聽了好會,等她一曲終了,他笑,“這是蘇國的嗎?” “這是我家鄉的曲子?!彼A苏Q?,笑的有些緊張。手里的枹杖沉的厲害,屈襄看了一眼露出在袖外的木杖,就有奴隸接過去。 半夏手上一松,渾身上下都輕松了不少。 屈襄走到她身邊,和她說起了楚國的風土人情。和屈襄說話,如果忽略掉之前那些讓她無所適從的曖昧,的確是很舒服。 屈襄此刻沒有什么架子,他說話的語速很慢,慢到她能很仔細的聽到他說出的每一個字。而且他說話的腔調也恰到好處,既不高高在上,也不顯得親狎無狀。 半夏從身邊侍女的口里知道不少郢都的風土人情,但屈襄自年少開始,就不停的隨楚王出征,去過不少地方,甚至擔任行人出使別國,他的見識眼界,遠遠超過其他人。 半夏原本還有些緊張,在屈襄說的那些奇人異聞里,原先的拘謹也漸漸放開,時不時被他說出來的故事給弄得發出笑聲或者驚呼。 身邊的女子吃吃笑笑,原先就動人的眉目越發可人。 見到她笑的開心,屈襄心情愉悅,待到反應過來,笑自己竟然也生出了幾分少年心思。 屈眳聽到屈襄又見半夏,心下估計半夏會很不愿意。為了不讓她在父親面前難堪,他干脆去找人。 蘇己畢竟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她對父親也沒有任何情誼。這么做就當是報恩。 他問明白屈襄的去向之后,徑直尋過去,走到屋舍外面,聽到里頭年輕女子的笑聲。 那笑聲很愉悅,頓時屈眳步子停住,渾身僵硬。 第28章 意外 年輕女子的笑聲輕輕的,從屋內傳出來。 她的聲音,屈眳不可能認錯。他渾身僵硬,臉色極其難看。 里頭屈襄的聲音傳了出來,低低沉沉,說著秦晉之間的往事。屈眳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什么時候對女子除去對母親之外,還有這么好的耐性。 他自從記事開始,便被父親帶在身邊,父親為人嚴謹,不言茍笑。和貴族之間的交際還好,但是在家里,尤其對上女子,除去已經亡去的母親之外,他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女子能得父親幾分笑容,能讓他有幾分耐心。 那些庶母都做不到的事,屋舍里的女子卻輕易做到了。而且她對此還十分開心。 “少主?”背后的豎仆見著屈眳的臉色黑了下來,站在那里半晌都沒有見過動,不由得提心吊膽起來。 少主的脾氣可真的說不上好,若是他生氣了,倒霉的還是他們這些人。 “……”屈眳轉眼,冷冷的掃了一眼豎仆。 豎仆吃了一嚇,低頭攏手,再也不敢出聲。 家臣聽到里頭的聲響,屈襄的聲音很是愉悅,想來和蘇己真說笑。這個時候,做兒子的進去,未免有些不妥。 “少主,主君似乎還忙……”家臣小心的斟酌著用詞。 “父親忙甚么?”屈眳回頭問道。 家臣一下結舌說不出話來,只是拿眼睛瞥了一眼門內:主君忙什么,難道不顯而易見么?這個時候就算是最受器重的嫡長子進去,恐怕也討不了什么好。 屈眳伸手撫平了袖上的褶皺,在家臣和豎仆們勸阻的目光中,徑自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他一進去就聽到半夏問,“秦國的細作,真的在被處死之后四日跑了?” 屈襄在她面前難得的生了少年心思,給她說了一個秦國派到晉國的細作被晉人發現,而后被處死,尸體擺放在城門處曝尸世眾,結果四日之后,細作死而復生,并且趁著晉人不注意跑了的故事。 女子大多膽小,這種故事就算是男子聽著都覺得驚駭,更別提女子。屈襄說這個故事,已經想到了她可能會大驚失色,甚至在心里把安慰之詞都已經想好了。 誰知半夏不但沒有半點害怕,還啊了一聲,“左尹,這是真的嗎?” 她不知道看了多少恐怖片,大學寢室里,女生們打發時間的方法之一,就是一個寢室里女孩子聚在一起看恐怖片。 那種腦漿四濺的恐怖片她都看了不少了,一個恐怖故事算的了什么。而且她還沒親眼見過。 “我出使晉國的時候,聽晉國公宮的寺人說的?!鼻逵行┮馔?,“死而復生,也讓人足夠驚訝了?!?/br> 半夏倒是不這么覺得,或許那個人只是假死呢,過了幾天恢復過來了就逃跑了唄。 “蘇己不害怕?”屈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