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蕭子鴻見過這一幕,他想了很多回,重新再看到這么一幕,他會是什么樣一個表情呢?那位帝王又會是怎么樣的表情呢? 第一次見時,他就站在眾人的保護中,稍帶有點遠遙望著那位帝王。 荒唐。 或者說荒誕。 滿地宮中女子的尸體,還有那帝王寶劍上墜落于地的血,徹徹底底告知著大殿里每一個人,也告知著整個天下,面前這位早就不再是一位明君了?;栌?、無能、暴虐、沉迷聲色、無心朝政。 一切明君的反義詞幾乎都能用到面前這位帝王身上。 別說這位帝王現在還徹底瘋了。 被那些丹藥鬧瘋,也是被蕭子鴻一步步逼瘋。 蕭子鴻曾經想過,要是沒到這一步,他或許還能給面前的人最后一絲面子,當一位無權無勢的太上皇安度晚年。 可惜面前的帝王并不要。 蕭子鴻只要不在京城,對外都說自己姓蕭。 蕭不是國姓,是母姓。 是她本就混著邊疆血的母親的姓,也是給他帶來了不同于這皇宮里大多數人容貌的姓。 這位帝王,是他的父親,也是這天下的王,卻不曾好好做好一位帝王該做的事。他當初一度不曾明白,為什么坐在唯一的位置上,能比任何人更容易做任何事的帝王,會是這樣的。 到后來他漸漸明白了何為帝王。 可他終究從未原諒過這位帝王。 也打從心里,不承認這位帝王。 殿內燭火還是亮堂的,宮女們還是按照規矩,在這個宮殿內準時點上了燭火。一切都自然到好似不曾有這場殺戮,不該有這場逆反。 這時候多問什么都是沒有意義的。 如果說曾經的蕭子鴻有一萬句話想要替母妃,想要替自己問這個帝王。那如今的他已經沒有話要問了。因為他找到了答案。 他這回不是在眾人的保護之中,圍住這個京城,圍住整個皇宮的。他是自己親手圍住了這個京城,圍住了整個皇宮,親自走到這人的面前。 “母妃是愛我的?!?/br> 蕭子鴻知道面前這人已經瘋了,可他還是想將這些話告訴面前這位帝王。 “她知道你不愛她了,所以早就決定不愛你了??上€是死在了這個宮中。死在你寵愛卻并不愛的妃子手里?!?/br> 蕭子鴻走得并不快,洪源伸手制止住旁邊想要沖上前護住蕭子鴻的所有下屬。 這時候的對峙,已不是任何臣子可上前的。 面前的帝王還帶劍,蕭子鴻也帶著劍。 面前的帝王不曾愛蕭子鴻,蕭子鴻也不曾愛過這位帝王。 “她死的時候,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她用盡一切人脈,護著我活下來,活到了現在,好好回到了京城,踏入了這個宮殿?!?/br> 蕭子鴻拔出了自己的劍,唇角含著淡笑。 就在帝王瘋癲將劍刺向他的時候,他同樣將劍刺向了這位帝王。 一劍換一劍。 不過他刺穿了帝王的心口,而帝王只是刺在了他的肩頭,卡在了骨上。 蕭子鴻對著那帝王露出了淺笑“我的命,還有人在等著。這一劍算是了斷了?!?/br> 心口中劍能活多久呢? 太短了。 那瞪大的雙目,不可置信的恐慌和絕望中,沒有一點淚水的痕跡。 蕭子鴻抽回了劍,任由面前的人發出嘶啞的吼聲,隨后倒地。 他聽著身后下屬們驚慌失措沖上前來的呼喊聲,回頭凝視著他們“帝崩?!?/br> 機敏的太監已將一聲聲“皇上駕崩了”傳遞出去。 他笑得柔和,只盼望這一聲能夠傳得快一點,傳遞到長江以南,告訴那兒的人。他很快就要和她再度碰面。 第51章 宮中的血腥味很是濃重, 如今將士們正在休整, 死傷人數還沒有報上來。 輕飄飄的白點并未出意外, 就此落下。 下雪了。 京城里所有的血腥,都會被這雪所掩蓋。 走出宮殿的蕭子鴻抬頭看向空中飛旋的鵝毛大雪,卻想著江南的風光。江南該是還沒有下雪的。 她那人并不是喜歡殺戮的人。 如果她知道他顛覆了一個帝王,會是怎么樣的態度呢? 史書上對于他的行徑, 其實無論怎么描寫, 無論怎么夸贊,都必然不會掩蓋住他做下的罪行。 他曾經不曾在意過,一生的功績足夠掩蓋住那一點小小的瑕疵,正如多年之后再無人敢質疑他體內到底留的是什么血。 可她會在意么? 蕭子鴻不太清楚。 他唇角的笑意,和這雪天一樣的涼, 看著如雪柔和,觸碰卻沒有一點暖意。 “殿下, 這兒冷?!?/br> 蕭子鴻睫毛上已有了冰晶,頭發上很快沾染了不知道多少的雪花片。 他輕顫著羽睫“下雪真美啊?!?/br> “是啊?!?/br> 那種大雪之下, 不曾有任何的鮮血的雪景,純白無垢。 “走了?!?/br> 六宮鳴鐘聲好似還在耳邊。 秣馬厲兵,他原先覺得拿下這個帝位, 諸多事情就將會變得了然無趣。卻沒想到等真的到了手,腦中想著的全是江南, 就如他當初閉上眼時一樣。 而他僅有的對江南的印象, 從原先耳朵里聽著的想著的那些, 漸漸都變成了一個人, 以及一座山。 該是那副女子逗貓圖看多了,以至于給自己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 蕭子鴻翻身上馬,沒有再回頭一眼。 …… 先帝駕崩,新皇登基。 原定蕭子鴻想等新年過后再登基,愣是在和洪源、項文瑾徹夜長談之后,改成了擇日登基。 他借著太過悲痛的理由,將一切精簡了。 即便從簡,禮部的人仍然忙里忙外,一時根本顧不上別的事,全圍繞著新皇打轉,并派人到天壇、先農壇、太廟去告知先祖。一早上蕭子鴻穿著孝服便要祭拜。 等到了時辰,他又要換成黃色的袞服,登上城樓,正式開始登基儀式。 全朝百官都穿著朝服,在無數將士的看護下,隨著洪臚寺大臣的指引,進入紫禁城。 無人敢在這種時候交頭接耳。 到午門外,群臣文官在東,武官在西,各自跪拜兩側,靜候著蕭子鴻從奉天門下來,隨后跟在他身后一道進入奉天殿。 規規矩矩,人山人海。 朝臣中不是沒有反對的意見,可惜大勢所趨,幾位皇子發聲的幾乎贊同了蕭子鴻登基,不發聲的也就此再也不能發聲了。 未及冠甚至沒有任何監國的帝王,在本朝開國至今,只此一人。 蕭子鴻眼眸深邃,望著下方烏壓壓的腦袋,稍帶走神。 等回過神,司禮太監已在宣讀詔書。 這詔書具體是如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這位新帝王,就在今日算是正式登基了。 隨著新皇登基,諸多赦免就此要放下。 不過即便如此,天下仍要一道守孝,軍中守一月,天下守百日。這還是新皇認為天下百廢俱興,各地如今較為混亂,急需治理,想著先皇在天有靈,也能理解他縮短守孝時長的苦衷。 群臣就帶著點懵,跟在新皇后頭開始折騰這樣那樣的事情。 至于后宮寵妃那一案,蕭子鴻全權交給了皇后,也就是當今的太后來處理,獨屬于皇后的鳳印也由她繼續掌管。 新皇和太后聊過后,本就由于寵妃遲遲沒能當太子,還差點被暗中徹底廢掉的大皇子被賜了個王爺身份,低調在京城領了差事,也是一臉懵著去忙碌了起來。 本來積壓的政事以及對各地的治理要求如這些日子的雪花一樣散下去,連帶著江南一樣受到了影響。 整個京城莫名有種“煥然一新”之感,連帶著將要迎來的新春也讓人有了期待。 遠在江南的舒淺在知道新皇登基時,臉上的神情是極為復雜的。 她前腳才準備給畢山和喬曼折騰得熱鬧,后腳帝王就駕崩了,喜事完全擱淺。 這剛回了教中,畢山還沒來得及和喬曼求親,就收到了這種消息。 他臉色一度極為陰沉,每天拿著自己的刀試圖磨磨亮堂。 教徒們一時都不敢上前招惹他,平日里哥倆好還喝兩杯,現在看著就忍不住繞著走。 喬曼本是心里頭微有些難過的,可見了畢山那陰沉的樣子,半點沒覺得害怕,反而見一次就想要笑一回,不自覺朝著人靠近了點。 喜歡一個人是遮掩不住的,那點點的欣喜能夠自心里頭溢出來,在唇角,在眉眼,在那會說話的眼內。 畢山和喬曼近著呢,慢慢臉色好看了很多。 關于新皇的傳說舒淺聽了不少。 什么三頭六臂,什么馭兵有術,什么天資聰穎,什么天神降世,出生時天上七彩祥瑞,龍吟虎嘯,舉國都為之歡慶,登基時還有神仙到來,為其慶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