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只是面前這個印章,那些書,那把劍,串聯起來將他的身份到了個分明。 他不是沒有父母。 他不是沒有過家。 只是他全家,到了如今已只剩下他一個人。 舒淺太明白這個眼神。 從未得到過,得到過卻失去了,原本設想過的問題忽然有了一個答案,好似人的一生增加了一個必須要面對的事。 她能想象這少年在迷茫過后,會試圖去了解,去試圖做點什么,而最大的可能確實走向讓自己更痛苦的矛盾中。 在場的幾個人對譚毅的身份,都有了隱隱的猜測。 這世上有一名叫譚毅的孩子,出生在一個開國有功的家族中。 這孩子的父親,名叫譚嘉澤。 譚嘉澤做過地方官,后前往京官為官。他一生或許是為官清廉的,刑罰分明的。只可惜處理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都太過殺伐果斷,半點不懂圓滑變通。沒過多少年,他就成了帝王的座下亡魂。 甚至誅連三族。 是帝王心中不喜想要殺他么? 是。 但其中還有太多的人,都試圖借著那帝王的手,殺了這一家人。幸免的只有七歲以下,以及年滿六十以上的。年滿六十的一口氣都咽不下去,幾乎都過了世。 以至于最終唯獨年幼的譚毅活了下來。 他或許是被五爺帶到暗街去的。 或許是別人。 反正五爺認出了他,在恨他的父親,也詭異敬佩他父親譚嘉澤的情況下,在隱蔽處將他逐漸帶大。 不讓譚毅活得好一些,也沒讓他活得更差。 死后,五爺再將該給譚毅的東西都給他。 舒淺想,或許是五爺在看到這孩子時心軟了。 或許是五爺當年和譚毅父親的矛盾,和他們想象中天差地別。無論如何,現在人都已不在世上,獨留下這么一個小小孩子。 “人都過了,回頭記得去墳頭倒杯酒?!笔鏈\給譚毅點明方向,“其它再多的,都和你沒有關系了?!?/br> 事情太過突然,譚毅迷??聪蚴鏈\。他是下意識將自己的臉轉向了有聲音的方向,下意識點了腦袋。 聽了,話在腦子里,卻是難以理順。 舒淺嘆氣“有事盡管和我們說,別自己整日里瞎想的?!?/br> 譚毅又點了點頭,默不作聲。 北青見事情處理好了,看自己留在這兒也沒什么可說的,便找了個借口告辭了。 舒淺想和譚毅說兩句,可見譚毅如今這樣子,也知道現在并不是說這些最好的時候?,F在她無論說什么,譚毅都聽不進去。 小孩此刻看起來弱小又無助,萎蔫成小小一團待在那兒。 許久之后,他才反應過來要告辭“教主,我還有事,先離開了?!?/br> 舒淺低聲應了“嗯?!?/br> 譚毅抱著那些東西離開了舒淺的視線。他整個人背對著他們,還處于飄忽的狀態,仿佛不知道今夕何夕。 目送走了小家伙,舒淺回過頭忽然發現一件事。 旁邊蕭子鴻一直在盯著自己看,還看得有點認真,看了好似有一會兒。 她歪了腦袋,看向蕭子鴻,帶著點小疑惑“盯著我看什么?明明是你比較好看?!?/br> 蕭子鴻料到了前一句,沒料到后一句,無聲笑了下“我看不到自己?!?/br> 舒淺覺得有點道理,點了點頭。 她點腦袋和別人總不太一樣,給人感覺是正兒八經將人的話給聽了進去的,光看她那樣子,心里就能軟好幾分。 至于她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蕭子鴻過了半響,看舒淺溫吞吞喝茶的樣子,腦內回憶著譚家最后一個子嗣在多年之后掀起的腥風血雨,覺得世間萬事果然都有其因果。 譚毅如果沒被舒淺救出來,一切又是另一種發展。 蕭子鴻看著舒淺,看得不僅僅是舒淺。 他眼內帶起了一點點暖意“譚毅需要好好看著才可?!?/br> 舒淺茶喝了一半“可不是。說來,我也是沒想到賭場那天人那么多。等回頭到教里了,我頭上冒了一陣的冷汗。那天人帶太少,還好有你在?!?/br> 那天人是帶少了些,若沒有自己,舒淺確實沒法輕松走出。 蕭子鴻跟著舒淺喝茶,輕輕應聲“嗯?!?/br> 他原來此生也成了一分因。 由于蕭子鴻總是看自己,舒淺覺得自己的壓寨相公,自己看少了那可虧了,喝個茶便就盯著蕭子鴻看。 四目相對,一言不發。 沒什么話說時候只對視,總是容易笑出來。 像在玩什么可笑的游戲。 舒淺看了小半會兒,忍不住就在邊上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 兩個人愣是將喝茶這個尋常的事干出了別樣的味道。 笑了好半天,舒淺才緩了過來。 她臉上紅撲撲的,還帶著點笑意,說起了另一件事“賭場回頭再開了,得空我們就去看一看。騎驢去?!?/br> 蕭子鴻“……我可以騎馬?!?/br> 舒淺帶著點揶揄眨眨眼“那我騎驢,早前要不是你忽然上山,我早就騎驢去縣城里走一遭了?!?/br> 原來是因為自己,這才沒見著那一幕么。 不過倒是也足夠了。 蕭子鴻唇角勾起了小弧度。 沒有馬車與驢的交錯,有騎馬的少年,和騎驢的少女結伴。那是他從來不曾設想過的事情。 舒淺放下了茶杯,喝飽了。 她對著蕭子鴻一個勁看“你笑和不笑,給人真是兩種感覺?!?/br> 蕭子鴻任由她看。 “好看?!笔鏈\最終給了這么一個評價,起身美滋滋離開。 她腦子里不僅覺得這樣笑著的蕭子鴻好看,還覺得先前打斗過后的蕭子鴻也好看。運動過后的少年擦拭著臉上的薄汗,臉上還泛著一絲紅意,一舉一動滿是夏日的味道。 當然她不會對著蕭子鴻說那么細。 不是覺得蕭子鴻會覺得羞恥,而是她覺得她心里頭暗暗過分就足夠,說出口了就過了頭,如同調戲良家婦男一樣。 壓寨相公算是良家婦男么? 自家的相公能用調戲么? 舒淺一邊走,腦內一邊拐到了別的奇怪方向,禁不住嘿笑一聲。 蕭子鴻看著人走了,看看邊上搭建了一半的自己屋子,覺得需要再折騰幾個工匠來。 這都幾天了,一個臨時的屋子都搭建不好。 萬一回頭搭建好了,他有事回京,在教中一夜都沒睡豈不是虧大了。 崇明教到底還是太缺人了。 此刻的蕭子鴻差點給忘記了,他自個也缺人得緊,不過缺得不是匠人,而是謀士、武將以及各種擁有家世背景的人才。 …… 入了夜。 月色照亮了整個崇明山,也照亮著整個崇明教。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教徒們,大多都早早去睡了。 偶爾有幾乎人家還點著燈,一盞盞也漸漸滅了。 崇明山的竹林中,黑貓靈巧下了山,那雙琥珀色的雙眸四處搜尋著,在聽到有人聲后,悄無聲息躲藏到陰影角落中。 等到人走遠,它又飛快跳躥出來。 在空氣中用濕潤的鼻頭嗅了嗅,它呆在原地,似乎是尋不到位置。 “哎,哪里來的黑貓?”竹林獵戶在窗口猛然看到了黑貓,略有詫異說出了聲。 話音剛落,那只黑貓雙腿一蹬,轉眼就消失在獵戶的眼前。 獵戶疑惑探了探身子,隨后也就沒有再管那只黑貓了。 不過他嘴里還是嘟囔了一句“怎么大晚上見個黑貓啊?!?/br> 這山上還是有點猛獸的,這只野貓不知道怎么成功活到那么大,敏銳是正常的。只是獵戶心里總覺得見了黑貓不是那么個滋味,怪別扭的。 閃躲極快的黑貓順著這條道,踏著自己的小步,一步步在教中,像是漫步一樣路過著。不過它沒有預料到它走出來的方向,人氣味越來越多…… 驚慌失措下,它原本漫步走動著的,漸漸加快了腳步,在后來就成了四處逃竄一樣,想要尋找到合適的突破口。 好在即便人氣味多,但人并沒有直接沖到它面前來。 大多數時候晝伏夜出的黑貓心有戚戚,最終摸索到了偏遠一些的一個屋子里,尋了個最安靜的,跳躍進去,一頭扎進床底下。 月色對它而言還是太亮了。 床下是個好位置。 它舔舐了一下跑動過程中弄臟的毛發,隨后睜著眼看著床下外邊的那點亮光,一直到許久之后,它才緩緩閉上雙眼,陷入了平穩的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