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這天的晚餐,陳泊橋吃得很愉快。 入伍后,陳泊橋的生活狀態全然改變了,除了休假時與繼母替他安排的omega見面之外,他幾乎沒有再在此類場合吃過飯。 一是陳泊橋對食物口味沒有追求,二則是因為他在荒野作戰久了,不喜歡過于安穩的、會讓他放松警惕的場所。 與和相親對象在高級餐廳進行的敷衍性濃厚的社交行為相比,跟酒后變得更加遲鈍的章決吃飯便顯得好玩不少。 陳泊橋不喝酒,但他聞酒的香氣,就知道入口一定很甜。 而章決大概是沒看瓶身上的酒精度,菜沒動多少,酒一杯一杯喝了個精光。陳泊橋眼看著章決的眼神漸漸變得迷茫,但陳泊橋并不是什么好心人,因此沒有制止。 喝完一整瓶酒后,章決開始需要想很久才能說出一句話,有幾次嘴唇開開合合,好像在說話,其實什么聲音也沒有。 陳泊橋想知道章決究竟醉到什么程度,想了想,騙章決說:“章決,我們吃完了,要再見了,握個手吧?!?/br> 章決“啊”了一聲,復述陳泊橋的話“要再見了”,然后老老實實地伸出手,隔著桌子抓住陳泊橋的,緩緩地上下搖動。章決的手很柔軟,掌心guntang,眼神也快要無法對焦。 “回家了,”章決眼神迷茫地看著前方,說,“哦,好的。好的?!?/br> 接著他站起來,竟然還記得跟拿著賬單遞過來的服務生買了單,慢慢吞吞往外走。 章決走得不晃,只是很慢。陳泊橋跟在后面觀察了一會兒,發現章決沒有要找他們的車的打算,才快步上前拉著章決的胳膊,把章決推上車。 陳泊橋打開了車里的導航,往安全屋開,章決沒睡覺,睜著眼睛,看著車外,時不時瞎指揮幾下。陳泊橋沒按章決說的走,章決還生氣了。 開到一半路,章決又忘了自己在生什么氣,他張開手,嘴里嘟噥著什么,在車里上下摸索著找東西。陳泊橋細聽了一會兒,才聽出章決在說:“藥?!?/br> 他說:“藥放在哪里?!边^了幾秒又重復:“藥在哪里?!?/br> 一開始,陳泊橋不知道章決找的是什么藥,覺得章決糾結藥在哪兒一直在車里亂摸也不是個辦法,便隨便拿了放在檔位桿后面的雜物袋塞進章決懷里,告訴章決:“藥在這里,先拿著,回家再吃?!?/br> 章決抱住雜物袋,如獲至寶?!罢业搅??!闭聸Q說著,拉開了雜物袋,手在里面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了一支金屬質地的自動鉛筆。 “找到了?!闭聸Q又高興地說,他拿著筆,用筆尖慢慢摩擦著自己的手肘內側。 陳泊橋余光看見章決的動作,心里一驚,一邊猛踩了一腳剎車邊想去搶章決的筆,但已經來不及了。 章決把自動鉛筆的鋼頭整個扎進了手臂內側的rou里,讓鋼頭在手臂里停了幾秒鐘。 “好痛啊?!闭聸Q苦悶地說。 他沒注意到陳泊橋奪走了他的筆,也沒理會陳泊橋晃他肩膀叫他名字,只是皺著眉頭,眼神看著前方,不斷用手指去摸自己的傷口,傷口上的血珠被他抹散了,大半條胳膊上都是紅色的血印。 過了一會兒,章決不再說痛了,嗚嗚咽咽地仰躺在椅子上。 大概是因為酒精上頭,面頰很燙,他又抬起手,好像想用沾著血的手去捂住臉頰降溫。 陳泊橋眼疾手快地扣住他的手腕,阻止了災難的擴大。 章決的傷口還在往外流血,陳泊橋看見前方不遠處有家便利店,怕章決一個人待著會把自己弄得更糟糕,便用儲物箱里的繩索把章決的手綁了起來,再去便利店買消毒的東西。 等陳泊橋回到車里時,章決已經快睡著了。 章決弓著腰側躺著,眼睛半睜半閉,苦大仇深地皺著眉頭,被綁起來的手小幅度地掙扎著。他個子高,也很瘦,外形跟可愛兩個字毫無聯系,陳泊橋卻偏偏覺得,章決做這樣的動作和表情,并不顯得怪異蠢笨,也不是不可愛。 陳泊橋把繩子放松了一點,拆開碘棒給章決消毒。 棉棒碰到章決的皮膚時,章決瑟縮了一下,但沒有反抗,溫順地讓陳泊橋清理他的傷口。 陳泊橋幫他貼上創口貼,用濕巾把章決手和手臂上的血跡擦干凈,解開了綁著章決的繩子。 章決眼睛睜大了一些,盯著陳泊橋。陳泊橋便沒有開車,耐心地和他對視著。半晌,章決開口說:“陳泊橋?!?/br> 然后章決什么都沒做,也什么都沒有說,他只是隔著半米的距離,呆呆看著陳泊橋??戳艘恍?,章決慢慢閉上眼,睡著了。 陳泊橋忽然發現自己這幾天做了很多余而不正確的事。 他應該像對待所有向他表示過好感的人一樣,跟章決保持距離。 但現在已經遲了,他錯過了最佳的糾正時機。 第十一章 這天半夜里,章決發高燒了。 陳泊橋也不知道章決是什么時候燒起來的,他和章決沒睡在同一間房里。 幾小時前,當車停到安全屋樓下時,章決眼睛睜開了,不過酒沒有醒。 陳泊橋伸手在章決面前晃了晃,見章決一動都不動,眼神毫無焦距,便問他:“還能不能自己上樓?!?/br> 章決聽罷,想了一會兒,點點頭,很聽話地下了車,慢慢跟著陳泊橋走上了樓,又走進臥室躺上了床,安安靜靜地繼續睡覺了。章決睡相很好,側著蜷在床的一邊,受傷的左臂搭在被子上,小臂曲著,露了半個創口貼。 臥室頂燈的光是冷色調的,而章決則因為醉酒,白皮膚上終于泛出了少許血色,即使一動不動,也不再那么像一尊石膏像了。 章決的身體很完美,也很完整,rou眼可見的傷口,只有方才他自己拿筆刺的那一處,不像陳泊橋,參軍這么多年,到處是傷。 陳泊橋抱著手臂,在不遠的床尾看著章決,心說章決大概確實沒入過伍,也沒受過傷,不然也不至于這么刺一下,就皺著眉頭開始喊疼。 他又想,章決幼年時應該是那種不吵不鬧的乖孩子,被保護得很好,今生做過最離經叛道的事,可能是遠渡重洋來亞聯盟撈個自己喜歡的死刑犯。 森那雪山,艾嘉熙,harrison,和一種需要隨身攜帶注射藥品的病。 陳泊橋想知道得更加清楚,又覺得似乎并不必聽章決親口說出來。畢竟他從來與遲鈍一詞無緣,有眼睛會看,也有腦子會想。 床頭的電子鐘在整點發出了“滴”的一聲提示,陳泊橋不再枯站,他在臥室里翻找了一陣,從柜子里找出一床薄被,鋪在客廳沙發上,把臥室大床留給了不省人事的章決。 陳泊橋去浴室把裝扮卸了,給裴述去了個電話,通知裴述,他與章決會在八天后出發。 裴述早晨離開了曼谷,緊急回亞聯盟北方與一位重要人物秘密地碰了面。他把與對方見面談話的內容、以及新制定的計劃對陳泊橋說了個大概。 兩人談了許久,最終決定在郵輪航行過半時,將陳泊橋的行蹤透露給總統,人為制造一起公開的追捕。他們亟需彈劾總統的機會,陳泊橋就不和章決一起抵達北美了。 掛下電話,正想休息時,陳泊橋聽見了從臥室傳來的章決的囈語。 一開始,陳泊橋以為章決是在說夢話,但過了幾分鐘,章決還是斷斷續續呻吟著,聽起來好像很不舒服,陳泊橋便站起來,走進臥室,把燈開了。 章決仰躺在床的正中。 天花板上的燈一亮,章決動了一下,抬起右手,用手背蓋住了自己的眼睛。陳泊橋又走近了一些,見章決有些干燥的嘴唇張開著,用比平時低啞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吐著讓人聽不懂的、支離破碎的句子。 “藥?!闭聸Q忽然說了一個陳泊橋熟悉的字,然后把蓋著眼睛的手移開了。 章決半睜著眼睛,臉頰上帶著不正常的潮紅,又說:“冷?!彼髦テ鸨蛔?,裹在身上,重復:“好冷?!?/br> 陳泊橋看章決的樣子,覺得很不對勁,便俯身搭了搭章決的額頭,感受到一陣燙人的高溫。 “章決?”陳泊橋叫他,“能聽見我說話嗎?!?/br> 章決看向陳泊橋,好似在仔細辨認對面的人是誰,在陳泊橋以為他要說話時,他慢慢閉上了眼,把被子拉起來一點,蓋過頭頂,整個人躲進了被子。 陳泊橋愣了愣,看著鼓起一團的被子,覺得十分無從下手,便先在屋里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找了到緊急藥包,從里頭翻出一支耳溫計和一盒退燒藥。 他拿著耳溫計,把章決從被子里抓出來測了體溫,三十九度一。 章決被迫重新暴露在被子外的燈光和空氣中,臉色便不大好看,一副不開心的樣子,他整個人像被高燒蒸透了一般,眼睛呆滯地看著前方。 陳泊橋扶著章決,讓他靠著靠枕,兩人挨得很近,陳泊橋總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去外面給章決倒水的時候,他才想到,一般人發高燒,信息素的味道會變得很濃郁,但不知為什么,章決幾乎什么氣味都沒有。 不過人與人不同,陳泊橋倒完了水,也并未細想。 退燒藥是需要吞服的膠囊,陳泊橋扳著章決的肩膀,讓章決再坐起來一些,又把杯子放在章決嘴邊,循循善誘:“先喝口水?!?/br> 章決張開嘴,陳泊橋手微微傾斜,把水倒入章決嘴里。章決眼睛睜大了,但人非常不配合,沒把水含住,水沿著章決的嘴角下滑,全淌到了衣服和被子上。 以往在戰場上,戰士們都是輕傷不下火線,陳泊橋對這種小病小痛的處理經驗幾乎為零,他無奈地把杯子放到床頭柜上,用紙巾把水漬擦了,決定換個方法,先給章決喂膠囊。 章決身上濕了,人清醒了一些,他自己坐直了,垂眼看著陳泊橋手里的膠囊,好像是思考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陳泊橋,不是這個,你拿錯了?!?/br> 章決終于不再像之前那么小心翼翼,也不再那么畏手畏腳,他連名帶姓叫陳泊橋,皺起眉頭,又算不上是生氣,好像僅僅因為陳泊橋拿錯了藥有點蠢,他就稍稍有了一些底氣一樣。 陳泊橋立刻說:“換新的了,效果是一樣的?!?/br> 發高燒的章決比不發燒的更好騙,他先是狐疑地看了看膠囊,說:“是么?”再和篤定的陳泊橋對視了兩秒,把藥拿了過來,說:“那好吧?!苯又腿M嘴里。 但章決緊緊地閉上了嘴之后,就不動了,陳泊橋怎么說他都不愿意張開,更別說喝水吞服膠囊了。 就這么僵持了一會兒,章決的臉突然垮了下來。 “有點苦?!闭聸Q說。他把舌頭伸出來一些,舔了舔上嘴唇。 他舌尖上有些白色半化的粉末,大概是把退燒藥含化了,才覺得很苦。陳泊橋見狀,又把水杯遞了過去,章決這次接了,吞了幾大口水,把杯里的水全喝了,放到一邊,然后閉上眼睛,躺回了枕頭上。 不管是怎么吃的藥,總也算是吃下去了。 陳泊橋又守了章決一陣,等到章決熱度退下去大半,也不再胡言亂語,才去外面睡了。 第二天早上陳泊橋睜開眼坐起來,抬眼看向臥室時,章決正站在門口。章決已經換了一套寬松的深色衣服,皮膚重新變得蒼白而缺乏血色,神情也恢復了正常,他看著陳泊橋:“你醒了啊?!?/br> 章決的聲音還是有些低啞,像沒睡醒。 不等陳泊橋說話,他又說:“我昨晚是不是發燒了?” 陳泊橋說是,章決頓了頓,問:“高么?” “三十九度一,”陳泊橋說,“給你吃了退燒藥?!?/br> “謝謝?!闭聸Q說。 章決的視線一直留在別的地方,沒和陳泊橋對視,也沒問陳泊橋自己手上的傷是哪兒來的,他走到茶幾邊,倒了兩杯水,又遞了一杯給陳泊橋。 陳泊橋接過來,兩人的手指短暫地觸碰了一一秒。陳泊橋覺得章決的體溫似乎仍舊不正常,便拿了放在一旁的耳溫計,想讓章決再測一下。 章決見狀,后退了一步,一臉防備地看著溫度計。 “我已經好了,把這個收起來?!彼麑﹃惒礃蛘f,仿佛溫度計是什么洪水猛獸。 陳泊橋也沒勉強他,把溫度計放回去了。 章決沒坐下來,他捧著水杯站在沙發邊,始終離陳泊橋有一段距離。他像是很局促,又好像依然在不舒服。 “怎么不坐?”陳泊橋問他。 章決搖搖頭,似乎在想什么事,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我今天有事,要出去一下?!?/br> 陳泊橋觀察著章決的神色,問:“不能帶我?” “是私事,可能明早才能回來,”章決的聲音越來越低,仿佛在壓抑什么不適似的,對陳泊橋說,“冰箱里存了一些速凍食品,你知道怎么做嗎?” 陳泊橋看著章決的臉,緩緩地說:“不大清楚?!?/br> “包裝上都寫了,”章決說著,俯身拿起陳泊橋放在桌上的手機,輸入了一個號碼,“如果還是不會,就給我打電話,我的手機開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