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然后有自行車的騎著自行車,沒車的背著孩子跑。孩子們擺擺手:“趙老師再見!” “小偉再見!麗麗再見!” 很快,貝瑤的mama趙芝蘭也打著傘來了。 96年趙芝蘭女士還年輕,眼角沒有細紋,藍色短袖上衣干練,透著活力。 貝瑤的目光從裴川身上移開,看著風風火火跑過來的趙芝蘭,眼睛一下就濕了。 趙芝蘭抱起她:“哎喲糟心閨女,哭什么哭,被冰雹嚇著啦?” 貝瑤搖搖頭,趴在女人背上,有些哽咽。世上爸媽對孩子最好,這是多少人知道卻沒有感悟的道理。 “給,扶著傘,mama背你,騰不出手,你把傘這里放我肩上,摸著就成?!?/br> 趙芝蘭給小趙老師打過招呼,背著女兒離開。 貝瑤小手扶著傘,想了許久,回過頭。 角落的小男孩裴川沒有看她。 陳虎的爸爸是班上最早來接他走的,小胖墩騎在爸爸肩頭,耀武揚威又得意。 方敏君的奶奶圍著圍裙,也牽著孫女回了家。 接著是貝瑤的mama…… 貝瑤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裴川的眼睛落在旁邊一小塊濕地上。這是小趙老師來不及處理尿液匆匆拖了一下留下的。 她想起十八年后男人冰涼又溫柔的吻,再看裴川時,心里泛起淺淺的疼。 這個后世了不起的大人物,在幼小稚嫩時,竟然脆弱又孤獨。 貝瑤動了動手指,再想看裴川,趙芝蘭已經一口氣背著她跑得老遠。 裴川抬眸,黑黢黢的眼睛落在女娃娃被mama背著跑遠的背影上。 他們越走越遠,最后消失不見。 頭頂冰雹落下噼噼啪啪聲,鞭炮一般熱鬧。貝瑤沒有力氣,話都說不出來,燒得發昏。教室里最后只剩一個瞳孔漆黑的小男孩,坐在輪椅上。 幼兒園離家不遠,倒是離趙芝蘭上班的地方很遠,趙芝蘭腿腳快,十分鐘就頂著冰雹把貝瑤帶回了家。 小女娃發燒已經睡著了。 晚上迷迷糊糊燒醒,趙芝蘭在給她用酒精擦背,無奈嘆氣:“啥時候發燒的呢,也不知道給老師講講,不會燒傻了吧?!?/br> 貝立材從外面進來,也過來看閨女,剛剛貝瑤燒成那樣夫妻倆都嚇懵了。好在貝瑤她幺爸是個開小藥店的醫生,過來看了看又開了藥,不然這樣的天氣,送醫院都不行。 96年家里只有貝瑤一個孩子,弟弟貝軍還沒有出生,夫妻倆第一次當爸媽,孩子帶的就精細些。 貝立材摸摸女兒軟乎乎的臉頰:“好點了,沒那么燙?!?/br> “明天不去幼兒園了,你明早出門給小趙老師說一下就成?!?/br> 貝瑤半夢半醒,突然聽爸媽提到了裴川。 趙芝蘭:“那孩子今天沒人接,我看娟兒現在都沒下班,裴建國也還沒回家呢!” “那么小的娃,下半輩子就毀了,哎……” 父母小小的嘆息聲幽幽入夢來。 貝瑤想起那個若干年后那個冷漠男人掙扎跌下輪椅擁抱自己的模樣。 他們都說他是魔鬼,她也有些怕他沉默寡言的模樣。 可這個魔鬼現在還是個小男娃。 到了天大亮,貝瑤才睜開眼睛,燒已經褪了不少。 趙芝蘭在做早飯,貝瑤房間門開著。 貝立材進門去廚房:“剛去給小趙老師請假了,但是她說……” 貝瑤透過老舊的客廳家具看過去。聽見了沉重的嘆息聲。 “裴川一整夜都沒人接……” 貝瑤怔然。 昨夜降溫,夏夜最冷。裴川沒能等來全世界任何一個人。 第2章 困獸 小孩子康復能力不錯,吃早飯的時候貝瑤好了很多。 趙芝蘭給工廠請了假,專門照顧貝瑤。她在一家制衣廠上班,每天的工作就是在縫紉機前做衣服,一個月工資有四百三十塊錢,算得上不錯的待遇。 早飯是一碗稀飯,一碗泡菜,全家只有貝瑤碗里一個白胖胖的雞蛋。 樓道傳來下樓的聲音,然后門外女人尖細的聲音喊:“趙芝蘭!” 趙芝蘭高聲回道:“今天不去上班,我請假了,你走吧?!?/br> 女人嘀咕道:“不早說?!比缓笈ぶ吡?。 貝瑤抬頭看mama,mama果然沉著臉。 那個女人叫趙秀,和趙芝蘭以前是一個村的,說來也巧,兩個女人后來都嫁到c市做了鄰居,在制衣廠工作。過兩年同年懷孕,在八月雙雙生下女兒。身邊的人就不免拿這趙秀和趙芝蘭來比較。 偏偏趙芝蘭什么也比不過趙秀。 趙芝蘭老公,也就是貝瑤爸爸,是磚瓦廠工作的,工作艱辛,工資還不高。趙秀老公是個小學數學老師,受人尊敬,工作還體面。 單這樣趙芝蘭還不至于小氣,主要是比女兒。 趙秀生的女兒叫方敏君,比貝瑤大半個月,方敏君生的粉嫩可愛,沒有同齡人的圓潤,反倒是生的秀氣端正,跟小玉女似的。誰見了都說這孩子長大美! 一對比,貝瑤就成了被碾壓那個。 四歲的貝瑤臉頰圓圓的,眼睛很大,但是小時候的貝瑤吃得多,腦袋上兩個小揪揪,整個人圓嘟嘟呆萌。趙秀每次見了小貝瑤都捂著嘴笑:“瑤瑤吃了什么?小手的rourou比我家敏敏多了一圈?!?/br> 明著夸獎,暗著嘲諷。因為趙芝蘭就胖,她在暗指遺傳問題。 貝瑤見mama臉色不好,輕輕嘆了口氣。 她家家境一直很一般,運氣問題真沒法比。她記憶里方敏君家在初中搬走了,買了新房子,新房子過兩年又拆遷了,于是分到兩套房。方敏君家越過越好,反倒是貝瑤家借錢給舅舅了,依然窮。 只有一點,貝家完全逆襲了—— 等到高一,方敏君長殘了,“小玉女”成了刻薄相。 而貝瑤,抽條以后仿佛嫩葉舒展,出落得驚心動魄,成了c市二中的?;?。 但貝瑤也沒法安慰mama,以后會變得很好看這種事,哪怕說了趙芝蘭也頂多當小孩子家說胡話。貝瑤昨晚迷迷瞪瞪想了一整晚,重生這種事太玄乎。她感激能重來一回擁有的一切,因此打算乖乖做個四歲小女娃,守在爸媽身邊為他們養老,這輩子哪怕不嫁,也不會再害得爸媽中年還為她的事情受累絕望。 她乖巧吃完了飯,趙芝蘭給她抹了抹嘴巴。 貝瑤小奶音道:“mama,我要去幼兒園?!?/br> 趙芝蘭笑道:“往常趕你去你都不出門,今天生病可以不用去了?!?/br> 貝瑤生著病,嗓音軟綿綿的:“我想去?!彼壑袘┣?,濕漉漉的。 趙芝蘭心軟,摸了摸她額頭:“那下午再去?!?/br> 貝瑤想起早上爸爸的話,裴川一晚上都沒人接,有些不安。然而四歲孩子胳膊擰不過大腿,只能聽趙芝蘭的話。 到了下午,貝瑤順利被送去了幼兒園。 “常青幼兒園”門口栽了幾顆椿樹,一摸會有臭味。而園子里則栽種了幾株梅花,一到冬天就香氣撲鼻。九六年的幼兒園設備簡陋,不會有滑梯這樣的設備。 只有木板做的兩個蹺蹺板,孤零零在院子里。 夏天天氣變化快,太陽一出來,冰雹化了打濕蹺蹺板,它暫時也不能用了。 小趙老師在組織孩子們玩游戲。 小吳老師下周才會來,趙老師一個人忙得腳不沾地。 趙芝蘭把貝瑤軟乎乎的小手交到小趙老師手上時,貝瑤往教室里面看,孩子們在玩丟手絹。所有人都在拍著手唱歌,只有一個人沒有—— 裴川偏過頭,對上了貝瑤的眼神。 他眼中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不過短短片刻,他回過頭,不再看她。 裴川也被安置在孩子們中間,他因為沒有雙腿,無疑是幼兒園最特殊的孩子。小趙老師可憐他,孩子們害怕他又討厭他,這樣矛盾的存在,他似乎成了整個幼兒園的累贅。 因此裴川和所有人格格不入。 孩子們稚嫩的嗓音唱著歌,小趙老師笑著把貝瑤安置在孩子們中間。貝瑤對面就是裴川。 “丟呀丟呀,丟手絹,輕輕地丟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訴他,快點快點捉住他,快點快點捉住他~” 手絹掉落在陳虎身后,小胖子沒反應過來,等小朋友們都哈哈笑看著他,陳虎才猛然轉過頭,看見自己身后的藍色手絹,像顆小rou球一樣蹦起來去捉人,結果前面的孩子早就回到了自己位子上。 陳虎郁悶地成為了下一輪丟手絹的人,先唱了首老師教的兒歌作為懲罰,然后繼續游戲。 圍成一圈的四五歲孩子拍著手:“丟呀丟呀,丟手絹~” 在孩子們稚嫩的歌聲中,小胖子眼珠子一轉,看向輪椅上的裴川。貝瑤心里一跳,上輩子這一天她沒來過幼兒園,但是第二天以后,裴川再也不開口說話,甚至拒絕來念幼兒園,徹底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男孩。 所以他是經歷了什么? 歌繼續唱,陳虎小胖墩兒把手絹丟在了裴川身后。而這時小趙老師帶著一個肚子痛的小孩子去上廁所了。 全場猛然靜了下來,就算是孩子,也敏感地知道,裴川沒有腿,他抓不住任何人。 裴川回頭,低眸看見了自己身后的手絹。 陳虎沖他做了一個得意的鬼臉,孩子們被他滑稽的模樣逗得咯咯笑起來。 小裴川咬牙,一手扶著低矮的輪椅,一面努力彎下腰。 陳虎指著他哈哈大笑。 貝瑤心跳很快,別撿……不要去撿…… 夏日椿樹上蟬鳴聲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