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安安睜大眼睛,盯著房梁,她要想個法子,琢磨琢磨賺錢了,這才分家,估計她爸爸手上也沒多少錢。 不管啥年代,手上沒錢,心里總是慌慌的。 而顧衛強趁著孩子們都睡著了以后,把溫在鍋里面的一大海碗雞湯給拿了出來,揣在厚棉襖里面,趁著夜色,去了山下的茅草屋。 他去的時候,郎永齡和馮顯權還有馮青巖三個人,正窩在炕上,打葉子牌。 當然,郎永齡是師傅,要知道,住在皇城根兒下的八旗子弟,要說會玩,沒人能比得過郎永齡,什么斗雞,抖蛐蛐,遛鳥,打葉子牌是郎永齡前幾年才跟一塊的老伙計們才學會的。 年關跟前兒,顧家村養的四頭豬,已經殺了,小的豬崽子還沒買到,他們三人也就清閑了下來。 郎永齡讓顧衛國給了幾個本子,自己做的葉子牌,三人打著玩,倒是熱鬧的緊。 顧衛強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這個點,外面天寒地凍,整個顧家村都安靜了下來。 他敲了敲門,照例是年輕的馮青巖給開的門。 他進了屋子,抖了抖身子,好一會才暖和過來,“外面可凍死了?!?/br> 郎永齡動了動鼻子,抬起頭,看向顧衛強,“小顧??!你拿什么好東西了?” 顧衛強怔了一下,把懷里的一大海碗雞湯拿了出來,感嘆,“您老這鼻子可真靈??!我這都還沒拿出來,都被您給聞到了?!?,今天拿回家的那只雞,就是他從茅草屋打劫回去的,原本是郎永齡花了錢,讓顧衛強從縣城里面幫忙帶回來的,哪成想,他早上剛把雞放下,家里就出了那檔子的事情。 下午分家,他還在想,家里一堆素菜,沒rou,這才把注意打到了這只雞身上。 他下午來茅草屋的時候,這雞已經被馮青巖給拾掇的干干凈凈,就準備晚上吃的,卻半路被顧衛強強行打劫了。 晚上馮青巖他們,就烙了個半生不熟的餅子,就這白開水,草草了事。 這不,顧衛強覺得過意不去,念著家里還有這一大海碗的老母雞湯,就送了過來,讓這三人,先打打牙祭。 人情往后想辦法還了。 郎永齡把葉子牌往桌上一丟,花白的頭發一顫一顫的,直接從顧衛強手上接過,放在鼻子跟前兒嗅了嗅,“喲,你這可放了不少好東西?!?,到底是見過世面的,早先家里沒破敗的那幾年,可以說,郎永齡那嘴巴被養的可叼了,這一聞味道,就知道這雞湯里面用了不少好材料。 顧衛強有些摸不著頭腦,把對襟棉襖子脫了下來,擱在椅子上,“我閨女做的,就用的蘿卜清燉的老母雞湯,不是啥值錢的玩意?!?/br> 郎永齡意味深長的看著顧衛強,倒是沒拆穿,在他看來,小顧著家底還是有一些的。 這年頭,紅棗,桂圓,淮山,姜坨子,參須子能湊齊燉湯,家底可不薄??! 既然小顧不想說,他這老頭子也不多嘴了,不過就沖著這份心意,他也該謝謝小顧,這可是大補的東西,他可有些年頭沒喝過了。 一個美麗的誤會就這樣產生了。 毫不知情的顧衛強,一臉得意,“這雞湯好喝吧,我閨女做的臘rou鍋巴飯,那才是一絕??!我恨不得把鍋都舔干凈?!?/br> 馮青巖拿著個粗瓷碗,倒了小半碗的雞湯,一口下去,感嘆,“這天氣喝碗熱乎乎的雞湯,太舒服了,不對!顧哥,你剛說啥來著?” 顧衛強說完就后悔了,說漏嘴了。 郎永齡的性子跟小孩一樣,他酸酸道,“小顧說,剛在家還吃了安安給他做的,臘rou鍋巴飯,可是一絕,可惜,我們沒能吃到?!?/br> “還能比雞湯更好喝?”,馮青巖絕對不承認自己是沒見過世面,往前兒在家當少爺的時候,他們家的傭人做的雞湯,也沒這味道清香。 “那是!”,顧衛強一副有女萬事足的樣子,“下次等安安在做的時候,我帶過來給你們嘗嘗?!?/br> 郎永齡呸了一口,“我要是安安??!就不認你這個老子,還給你做飯,想得美?!?,安安那孩子心眼實,郎永齡是真心把安安當做孫女來看的,對于顧家那齷齪,他多少也知道一點,這也是和顧衛強熟,說話起來,才這么隨意。 顧衛強起身,把吃空了的大海碗揣到懷里,“郎老爺子,你放心,安安有我疼著呢!往后??!誰敢欺負安安,我就跟誰急?!?/br> “若是你家媳婦和小女兒呢?” 顧衛強身子僵了下,“誰都不行?!?,他又補充,“我現在就一個閨女和兒子?!?,至于蘭芝和婉婉,他也沒打算認了,白天分家的時候,說成那樣,不過是賣慘而已,一塊生活過了十幾年的人,別人不清楚唐蘭芝是什么性子,他還能不知道。 等到了省城后,若是遇到合適的人,按照唐蘭芝的性格,定會改嫁,至于婉婉,同樣的,毫不猶豫的會把姓都改了。 她們娘倆是一類人,不管什么時候,都會想著,讓自己過的更好。 又和三人說了會話,他從口袋里面摸出了兩大把的炒的熟花生和南瓜子,都是帶殼的,用農家炤臺用小火炕出來的,嚼起來香噴噴的。 郎老他們打葉子牌,吃個花生,磕個瓜子,舒坦的很。 這花生是下午從華子家裝的,華子的媳婦自己做的,原本是要帶給安安和冬冬的,哪成想,忙忘記了,量還不少,顧衛強知道郎永齡嘴巴歇不下來,這才給他們也帶了一些。 果然,往桌上一放,郎永齡跟個小孩子一樣,眼睛一亮,趕人,“小顧??!你早些回去,路上注意安全?!?/br> 顧衛強搖了搖頭,把襖子披在身上,出了茅草屋。 他走后。 郎永齡抓了幾顆南瓜子,吃的滿足極了,“趕明哪天,讓安安那丫頭,過來給咱們也做頓臘rou鍋巴飯,瞧著小顧那嘚瑟勁兒,不行,我一定要吃到安安做的鍋巴飯,不然??!這心里都不舒坦?!?/br> 馮青巖和自家老子對視了一眼,苦笑,“安安又不是咱家廚子,郎老爺子,你這富貴病又犯了?!?/br> 郎永齡瞇著眼睛,回憶,“還是以前的日子好??!” 誰說不是呢! 這日子也不知道啥時候是個頭。 三人里面,馮顯全才是被迫害最深的那一個,當初他從國外留學回來,算是空降到省城醫院的,破壞了不少人的利益,惹了不少的對頭。 但是好在,他醫術過硬,慢慢站穩了腳跟,就他這一雙手,拿著手術刀,更是不知道救了多少人??! 可是,在好的醫術,在利益面前也一文不值。 當初他得罪的人,在舉報他后,不僅帶人抄了馮家,還特意把他關到黑屋了三天,那三天,可不是人過的日子,地面上還有玻璃碴子,就那樣被按著跪下來,膝蓋上頓時鮮血直流,這還是小事,起碼保住了手。 但是馮顯全的對手也是醫生,太明白那一雙手對于醫生的重要性,生生的讓人打斷了馮顯全的雙手不說,還不讓人醫治。 導致現在,這么多年過去了,馮顯全拿那筷子的時候,手都會抖個不停,這對于醫生來說,是致命的傷害,若是在拿起手術刀的時候,手一直抖,那可是會要人命的。 和馮顯全的遭遇比起來,郎永齡算是好的,他當時壯士斷腕,果決的把家里的所有財產都交了出去,又加上他養子的運作下,只是流放時的路上吃了點苦,到顧家村的時候,頭兩年養豬,味道重了點,這幾年也都習慣了。 又遇見了馮顯全救過顧衛強,熟悉了以后,顧衛強這人也頗為義氣,時不時的私下給他們帶點吃的,日子倒也過的不差。 顧衛強貓著身子進屋的時候,胳膊不小心碰著了窗口上放的一大串子干辣椒,嘩嘩啦啦的,在寂靜的黑夜里面,格外刺耳,安安聽到了動靜,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軟綿綿的應了一聲,“誰呀?” 聽到自家閨女問話的顧衛強,身子僵了一下,到底是大晚上一個人出去,有些心虛,他掐著嗓子,學著貓叫,“喵!” 見是只貓咪不小心撞著了,安安也就放心了不少,她拍了拍睡在旁邊被窩里面的冬冬,小聲,“睡吧,是只小貓咪?!?/br> 冬冬點了點頭。 姐弟兩人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顧衛強在窗戶口頓了十幾分鐘不敢動,把耳朵貼在窗戶上,聽到里面的呼吸逐漸綿長了以后,這才松了一口氣,躡手躡腳的推開門,胡亂的用涼水抹了一把臉。 到了旁邊的小耳房里面,這耳房不過才巴掌大的地方,放了一個炕后,基本就占了大半的地丈,顧衛強一大男人窩在里面,有些伸展不開,耳房原來是顧安安睡覺的地方,西屋則是唐蘭芝和顧衛強兩口子住的屋子,不過顧衛強鮮少在家,所以睡在西屋的則是顧婉婉和唐蘭芝,偶爾冬冬也能去西屋的暖炕蹭一蹭,還都是顧安安趕著冬冬過去的。 耳房的暖炕當時建的時候,家里的錢不夠了,就偷工減料了不少,故而基本廚房的柴火一燒起來,耳房里面就跟著火了一樣,冒著大煙子,熏的人眼鏡都睜不開,就這,那暖炕還不保溫,基本睡到下半夜,那炕就冰涼冰涼的。 顧安安是苦習慣了,也住習慣了,周愛菊喊了不少次,讓安安去她那屋里,和冬冬擠一擠,顧安安個死心眼,總覺得她去周愛菊身邊住著,二伯娘會說閑話,故而就死扛著。 至于為啥不把耳房的暖炕修一修? 因為這個耳房是連著東屋的,耳房這邊之所以會這么大的煙子,一大半都是從東屋那邊飄過來的,修了西屋耳房的暖炕,那煙子就要關到東屋去了,以王大英那性子,怎么可能吃虧?每次周愛菊一提起來要修西屋耳房暖炕,王大英就開始撒潑,吵架,鬧的家宅不寧。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說的就是周愛菊和王大英這種,周愛菊到底是讀書人,不像王大英這種潑上臉不要,提了幾次王大英不同意,再加上西屋的唐蘭芝也不吭聲,這事就慢慢耽擱了下來。 顧衛強這是第一次睡耳房,原本熱乎乎的炕,這會涼冰冰的不說,整個屋內都是飄著嗆人的煙子。 他躺到炕上,把煤油燈點了起來,這才細細的打量這耳房的結構,越看越生氣,這不明顯欺負人嗎?東屋炕的那個煙囪,連著西屋的墻,難怪,難怪漏煙。 若是他今天不住在這里,還真不知道,以前大閨女到底過的是啥日子。 想到這里,顧衛強就覺得臉臊的火辣辣的,說起來,他顧衛強疼大閨女,每次有了啥好東西總會帶給老大,但是卻從未在了解過,那東西老大到底用沒用,住的地方好不好,吃的飽不飽。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抹了一把臉,怪他??! 怪他??! 以為他在外面奔波,蘭芝那婆娘會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條,知道她偏心,卻沒想到,竟然偏成這樣了。 他敢說,若是婉婉那閨女住在這種地方,不說一天,就半天,蘭芝都要吵起來了。 可是,安安卻住在這小小的耳房里面,整整兩年都沒吭一聲,這一宿,顧衛強眼睛抖睜的大大的,楞是沒過眼。 他愧對大閨女。 愧的很??! 睡在西屋的安安,身下是熱乎乎的炕,從她穿過來以后,就生病,一直住的是西屋最好的炕,倒是不知道,在耳房那邊,自家老子,一宿沒睡覺,而她自己也把耳房給忘記了,壓根都沒想起來這茬子。 早上不到五點,村子里面家家戶戶陸續有人起來,鄉下人,基本都起的早。 顧衛強也不例外,他一宿沒合眼,眼睛里面泛著血絲,渾身卻是使不完的勁兒,他一早把耳房收拾了一遍,從廚房的灶膛里面找了一塊木炭,在墻壁上涂涂畫畫,大概畫了一個框架出來,顯然是打算把這耳房整一整的。 唐蘭芝瞎,他不瞎。 唐蘭芝不疼大閨女,他來疼。 其實,連顧衛強自己都沒發現,原本自家媳婦走的第一晚上,涼冰冰的炕,應該是想起自家婆娘的,但是他看到這耳房的場景,是真真的恨了,恨那婆娘幸虧快了一步走了,不然他鐵定要捶她一頓,他們四房的大閨女,不是這樣被人磋磨的。 因為太早了,去請人來修炕,人家連早飯都沒吃,再加上,停了一天的雪,又下了起來,他出門的時候,雪足足有膝蓋那么深,一腳下去,便陷了進去。 顧衛強就先去了廚房,看了下水缸,昨天洗老母雞的時候,他手大,用的水多,這下,基本都見底了。 他索性拿起了扁擔和木桶,打算去前院兒那邊挑水。 整個顧家村子就三口井,一口在村頭,一口在村尾,還有一口,就在村子正中間的位置,顧家的房子建的好,離水井也就五分鐘的腳程,但是這下這著大雪,幾尺高的積雪,路不好走,挑水的人倒是不多。 顧衛強是第一個去的,他還拿了一把鐵鍬,邊走邊鏟雪,鏟出來了一條剛好能過人的小道子。 他鏟完后,陸陸續續就開始有人出門打水了。遇到熟人,或者是年級大的,顧衛強還會幫襯一把。 王大英一早被自家男人踹下炕的,她睡的迷瞪瞪的坐在冰涼的地面上,那涼意從腳底直竄腦門,瞌睡瞬間沒了,人也清醒了不少,她這會才反應過來,分家了,往后打水做飯洗鍋的活都是她的,不起不行。 她拍了拍屁股,起身的時候,扯著胸口處的傷口,胸口處是傷的最重的一塊,昨天顧衛富在堂屋的時候,一腳踹下去的,真狠。 她半夜睡不著的時候還在想,也虧得她命大,不然這一腳就去了她半條命。 王大英甩了甩腦子里面亂七八糟的情緒,嘆了口氣,這會才覺得未分家的好處來,往日都是顧安安那死丫頭或者老大顧衛國去打水的,做飯有大嫂趙君雁撐在前頭,她最多坐在灶膛燒燒火,吼一嗓子喊大家出來吃飯。 她這才意識到,早前兒的好日子徹底沒了。 王大英扶著桌子,慢吞吞的站了起來,胡亂的套了一個棉襖子,出門前,看了一眼躺在炕上呼呼大睡的男人,又嘆了口氣,這才把東屋的大門給推開了。 看到外面白皚皚的一片,王大英摸了摸手上涼冰冰的扁擔,越發不想出門了,這種天氣,就適合窩在炕上,哪里適合出門干活? 她發怔的時候,屋內,顧衛富抬了抬眼皮子,罵罵咧咧,“死婆娘,你要凍死我了??!還不干活,孩子們馬上就起來了?!?/br> 王大英搓了搓手,把懷里的襖子揣的緊緊的,連忙出了門。 剛出門就遇見老大顧衛富,帶著一個破氈帽,正把趙君雁身上的扁擔搶了過來,“雁兒,你回去在窩會,雪大路不好走,我來擔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