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顧衛富最愛這個幺兒,聰明像他,會哭,他直接從盆子里面夾了一大塊魚放大顧雙的碗里,“吃吧?!?/br> 顧雙把快要滴到碗里面的鼻涕,一吸溜,那聲音。 讓顧安安頓時沒了食欲。 連帶著之前覺得流口水的酸菜魚,也有些乏味了。 安安雖然沒了食欲,但是別人有??!開飯后,眾人跟搶一樣,就比誰咽的快,誰的筷子夾的準。 尤其是是王大英,那一副護食的模樣,讓顧安安看的瞠目結舌。 她一個當媽的人,跟孩子搶東西吃??? 不過眾人也都看著見怪不怪了。 顧安安把周愛菊夾給她的那一筷子魚,分成了兩份,一份放到了顧冬冬碗里,另外一份則給了顧平安。 要說,這桌上的魚,是顧衛國不怕冷,去的河邊,專門打回來給自家婆娘和安安補身體的,但是自家的兒子,顧平安咕嚕嚕的眼睛望著盆子里面,直咽口水,卻不敢伸筷子,而顧衛國和趙君雁則是覺得是大人,沒有必要和孩子們搶魚吃,就盛了碗魚湯喝,老太太分魚的時候,也都是一人一塊,顧平安十多歲的小子,正是長個子的時候,特能吃,分到手的那點魚塞牙縫罷了,哪里夠??! 所以苦了顧平安。 第8章 顧平安這樣,倒是讓安安看的心疼,反正人多,眼睛都放在吃食上,安安把自己的碗端到桌下面,胳膊伸的老長了,把剩下的半塊魚放到了顧平安碗里面。 顧平安低著頭,看到碗里突然出現的一塊魚,他眼睛亮了亮,正要說話,就注意到顧安安,伸出食指,“噓” 顧平安彎了彎眼睛,回頭,戳了戳趙君雁,又指了指顧安安,雖然沒說,但是趙君雁卻知道怎么回事。 她沖著顧安安感激的笑了笑,摸了摸自己平安的大腦門,“吃吧?!?/br> 周愛菊這一雙眼睛,正是清亮,顧安安這小動作,哪里逃的過老太太的法眼,她看著安安這副模樣,搖了搖頭,“這孩子……” 倒是不是她不對顧平安好,而是這孩子打小不愛說話,又怕她,有了吃的東西,雖然不會漏掉顧平安,但到底是十歲的孩子,長身體,分到手上的那點,孩子三兩口就嚯嚯沒了,哪里夠??! 吃完了飯,按照往常來說,顧安安會主動把洗碗的活給攬過去的,但是今天安安吃完了,抹了抹嘴,“奶,我回屋了,要準備準備復習入學考試了?!?/br> 周愛菊點了點頭,指著顧書,“去問你哥把復習資料要過去,多少能省不少事情?!?,顧書已經在縣城一年高中了,因為今年出來新政策,可以高考了,于是他便回家央求著,老爺子,讓他在讀一年,到時候考高好有把握考個好學校,對于老顧家能出個大學生這件事,全家人都是高興的。 再加上顧書又是老顧家的孫子輩的老大,聽話,讀書又好,長的也最像老爺子年輕的時候,討老人家歡心,顧老爺子手一拍,“去讀吧?!?,讀書的錢誰出?當然老四和老三兩人負責了。 顧安安瞇著眼睛,“哥,我去你屋拿書,把你現在用不上的都借我?!?/br> 顧書吞吞吐吐,卻礙于老太太發話了,只能領著顧安安了南炕,因為顧書要考大學,家里特意給顧書單獨安排了一間屋子,不同于其他孫子輩,擠在一塊,顧書這個屋子雖然只有十多平,但是書桌和衣柜都擺的整整齊齊的,不用看,這都是顧單的做的。 顧書磨磨唧唧的從書柜里面抽了一本出來,垮著臉,“安安,這都是老貴的書了,你可要仔細點?!?,在顧書的眼里,家里只要他一個大學生就夠了,不需要顧安安在來逞強,更何況還是個女娃子,但不得不說,顧書對于顧安安有些忌憚,不同于安安的扎實基礎,顧書能去上高中,全指望著私下老師補課,才勉強考上縣城高中的。 安安看著面前一本算數課本,她笑的意味深長,“這不是學校發的書嗎?”,明明是免費的,卻還要說老貴,若是以前的顧安安,還真會把老貴的書還回去,不敢借了。 但是現在的安安不會。 被戳破的顧書有些惱羞成怒,“學費不是錢???” 顧安安奇怪的看了一眼顧書,小聲,“哥的學費也是我爸出的?!?,說完,砰的一下關上門,一溜煙跑不見了。 氣的顧書半晌沒回過勁來。 拿到書的顧安安,正準備去老太太屋里問一問,自家老爸去哪里,經過廚房的時候,就聽見王大英在咧咧,“安安個死丫頭,平常的碗都是她洗的,今天倒是跑的快,大嫂你說,一個丫頭片子讀什么書,還不如多幫襯家里做點活,早早的嫁人,夫家還能幫襯下家里幾個兄弟,免得送去學校,真真是浪費錢?!?/br> 趙君雁在收拾灶臺,順便把晚上要吃的酸菜給拿出來泡在水里,好化冰,聽到王大英的話,她原本不打算開腔的,想了下桌上的半塊魚,她小聲,“安安以前做的活還少?再說,安安上學,那是老四自己出錢,這有啥浪費?”,敢情給隔房侄兒子念書就不叫浪費了,給自家閨女念書叫浪費?這算哪門子道理。 趙君雁平時很少開口,但若是開口,便一針見血,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思想觀念都不一樣,更何況,他們家平安,能在村里面讀書,一年到都的作業本,筆啊,這些費用,也全部是老四一個人包圓了,就沖著這點,她趙君雁就該謝謝小叔子。 王大英還要打算反駁,但是想著別這話傳出去,到時候,小叔子不負責大兒子的學費可怎么辦了? 到底是把剩下的話給咽了下去。 顧安安聽了一耳朵,嗤笑了一聲,轉身進了周愛菊的屋內。 問了下自家老爸,又從老太太的箱子內,拿了一支筆和一個本子,家里的這類開銷,全部都是顧衛強在外跑車的時候,買回來,由老太太保管,畢竟家里孩子多,全部給分下去,就怕孩子們給嚯嚯了。 畢竟,本子和筆可是金貴的玩意。 這年頭,能讀書的家庭,可不多。 而老顧家一下子出了兩個高中生,也算是村里面的一個大大的體面。 顧安安咕噥,“連奶都不知道爸去哪了,吃飯都不回家?!?,轉身就回到了西屋。 被顧安安念叨的顧衛強,這會在顧家村最里面的一戶人家那里,說起來是一戶人家,不過是用茅草搭起來的一個窩棚,可以說,外面的豬圈都是用鵝卵石堆起來的,若是論做工,那豬圈都要比茅草屋看起來硬氣幾分。 能分到茅草屋住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犯了錯,被批斗的城里人,流放在顧家村。 因為位置隔的遠,村里面的人都流傳,這里住著的人是黑五類,壞分子,大家都把茅草屋這邊當做瘟神,誰都不敢和這邊的人打交道,就怕惹禍上身。 要說,這茅草屋住著三人,一對父子倆,和一個老頭子。 老頭子叫郎永齡,今年六十有三,京城皇城根兒上的人,郎家若是往上算三代,算是滿清的貴族,又稱為鈕鈷祿氏,若說名人的話,清朝的和珅便是出自這個姓氏,不過后來建國以后,便改成了郎姓。 而郎永齡若是細算起來,便是和珅這一嫡支的,家里當年就算是抄家,但好歹也算是富貴人兒,仍然留了不少家底,古玩瓷器,名人字畫,更是數不勝數,這潑天的財富,在往日會讓讓人羨慕,在今朝那可是要命的毒藥,郎永齡會被冠上壞分子,流放到顧家村,便是遭了這些古玩的禍,而郎永齡早些年又被稱為郎一眼,外面流傳,但凡被郎一眼掌過眼的文物,必定是真貨。 可惜! 時代不對,原本應該為國家發光發熱,保留歷史文化的郎永齡被打上壞分子的稱號,家里也被抄了,還是他早年收養的一個兒子,費了大功夫,才被流放到顧家村。 顧家村雖然偏遠,但是勝在名聲淳樸,來到這里,郎永齡起碼不會受到在別處的那樣的欺辱。 至于另外一對父子倆,則是省城有名的骨科西醫,尤其是老子,馮顯全早年留學英國,專門為了學習國外的骨科醫術,學成歸來,成了省城醫院的教授,更是不知道救治了多少人,卻被右派打上了壞分子的稱號,被擼了職位,流放到顧家村,甚至他的右手,在被批斗的時候,傷了骨頭,說來可笑,以骨科醫生出名的馮顯全,卻因為右手救治不當,成了半殘廢,在也無法拿起手術刀。 至于他的兒子馮青巖,原本在他和老婆離婚后,可以摘出去的,但是馮青巖也算是孝子,擔心自家老頭子一個人在流放,熬不過去,索性藏了一本國外的醫書,在被抄家的時候,從他身上搜了出來,又經過家里幾番打點,父子兩人一塊被流放到了顧家村。 和郎永齡成了伴,說起來,也算是有人陪著了。 這三人也是豁達的人,每天在喂喂豬,掃掃豬圈,郎永齡愛古玩研究,但是來了顧家村,可沒這個條件,索性保留了遛鳥的愛好,皇城根兒上的貴族人,骨子里面的閑散和傲氣,就算是被流放在山溝溝里面,也還刻在骨血里面。 他手上的還提著一個竹篾編的鳥籠子,這鳥籠子是顧衛強請他三哥顧衛民給編的,至于籠子里面的那只斑鳩,則是郎永齡自己在山跟前兒前下了個套子,給套住的了,雖然這斑鳩不如以前他在家養的那只鸚鵡聰明,但也算是不錯了。 顧衛強這次過來,是打算謝謝馮顯全的,他一起在運輸隊的一個老師傅,前段時間大雪出門跑貨,緊急剎車的時候,手撞到了方向盤上,折了進去,這老師傅是帶顧衛民進運輸隊的,有著天大的恩情了。 顧衛強思來想去,于是把注意打到了馮顯全身上,馮顯全的身份太特殊,倒是趁著黑夜的時候,把馮青巖給弄到了縣城,特意給老師傅看了看,還別說,這兩個月一養,老師傅那手腕,又跟往常一樣,也算是又保住了在運輸隊的飯碗,對于顧衛民來說,這兩人可是大恩人,這不還欠著人情在。 顧衛強手上還提著半斤燒刀子,一碟子的花生米,還有半斤豬耳朵,這都是下酒的好菜。 他去顧二麻子家拿了桌椅后,就索性從后山繞了個圈子,繞道了茅草屋這邊,他推了推門,“老馮在不?” 破舊的老木門,咯吱一下,打開了。 第9章 開門的是馮青巖,他長著一張娃娃臉,看著就頗為討喜,樂呵了一聲,一眼就瞧見了顧衛民手上的下酒菜,他搓了搓手,激動,“顧哥,你來了?!?,顧衛強一來,就代表著,伙食要提高了。 顧衛強看了一眼門外,這大雪封山的天氣,也沒人會來山根前兒,他站在門口蹦了蹦,把身上穿著的對襟棉襖,上面的雪粒子都抖了下來,笑道,“走,進去喝兩杯,暖和暖和身子?!?,顧衛強著實沒地方去,自家的婆娘走了,他在家還不能露出半分不適來,上面的老人看著,小孩指望著,他就是顧家四房的頂梁柱,有苦也只能往肚子里面咽。 想來想去,還欠著老馮一個人情,他們也不是碎嘴的人,索性來到這茅草屋。 屋內,燒著暖炕,倒是熱乎乎的。 進了屋,顧衛強把身上的對襟棉襖一脫,擱在了椅子上,瞅著窩在炕上的兩人,炕上的暖桌上放著一個竹篾編的鳥籠子,郎永齡正在逗鳥,不亦樂乎。 至于馮顯全則拿了本書,看的津津有味,若是顧衛強沒看錯的話,這書還是他跑長途的時候,淘來的話本子,沒想到,這馮醫生倒是不嫌棄,看上了。 “郎老爺子,老馮啊,來來來,喝一杯,熱熱身子?!?,顧衛強自來熟的把鞋子一脫,盤腿坐到暖炕上,坐上來才發現,這炕燒的不實心是溫的,他接著道,“怎么,柴火不夠了?” 老馮把話本子往炕上一放,抬了抬眼皮子,“夠,你家大閨女上個月才送了我們一捆的干柴火,省著點用,能用到過年去?!?,說到顧安安會給這幾人送柴火,和顧衛強還真沒半點關系,十多歲的顧安安就開始上山打柴,有一次從山上摔下來,傷到了腳脖子,還是馮顯全給接的骨頭,這顧安安也是記恩的,每次去山上給家里打柴的時候,總會往他們這邊捎上一捆子,就夠三個大男人用上好久。 說起來這里住著三個大男人,郎永齡富貴了一輩子,別說做飯了,他連火都沒燒過,馮顯全也差不多了,一輩子都鉆在了醫術上,就差五谷不分。 娃娃臉的馮青巖倒是會打柴,前十幾年教養的貴公子,來到鄉下,很是苦下功夫學了一番,不過,若是干活實在,還真不如安安來的快,安安雖然不愛說話,但是她性子急,每次帶著馮青巖去打柴,看著他慢悠悠的,她自己都捉急的慌。 索性直接一塊打了,讓馮青巖自己背回去。 從這幾位口中聽到自家大閨女,顧衛強心里不是滋味,他問,“我家閨女給你打柴火?以前咋沒聽你說過?” 郎永齡接過話茬子,“哪敢說,說了以后,萬一不給打柴了怎么辦?我們可就指著安安呢!”,他這話里面的開玩笑顧衛強聽的一清二楚,還是覺得不爽利,他顧衛強的閨女,自己都沒舍得讓閨女給他盛碗飯,怎么到了這里,成了挑柴的伙夫了,他擺了擺手,“往后,用柴自己去山上打,別使喚我閨女?!?/br> 馮顯全把花生米倒到了粗瓷盤子里面,裝了滿滿的一盤子,他捻了一顆拋到嘴里面,“這就心疼了?往前兒也不見你心疼心疼,讓你區別對待,這下好了,你疼的閨女跟著媳婦跑了,就剩下這個死心眼的傻閨女還在?!?/br> 顧衛民苦笑,就知道馮顯全這老家伙,嘴巴忒毒了點,“行了,以前的事情不說了,往后別在這樣使喚我閨女?!?/br> 岔開話題,他給郎老爺子倒上了一杯燒刀子,也給馮顯全倒了一杯,“上次幫忙的事情,我老顧在這里,謝謝你了?!?,說著,他碰了一下馮青巖的杯子,“還有青巖,往后有事情,就跟哥說,哥能幫的一定幫?!?/br> 馮青巖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分外討喜,他瞇著眼睛,“那我就不客氣了,之前我提過那個手術刀,顧哥你看啥時候有時間了,幫我收羅收羅?!?/br> 顧衛強起身,把擱在炕頭的對襟棉襖子拿了起來,從襖子的夾層里面,摸出來了一個長約二十厘米厘米的,寬約十厘米的牛皮布,上面還有不少小兜,每個兜里面都插著一個明晃晃,亮晶晶的手術刀。 那牛皮布一攤開,擺著整整齊齊的十二把手術刀,看到這,連一旁的只顧得喝小酒的馮顯全都看楞了。 他一咕嚕從炕上爬起來。 抱著牛皮布捧到懷里面,又哭又笑,有些癡傻。 至于旁邊的馮青巖,強壓著激動,跳下炕,對著顧衛強,恭恭敬敬的鞠了三個躬,“謝謝顧哥?!?,僅僅謝謝兩個字,太輕了,不足以表明他們的心意,這手術刀是當年他父親馮顯全吃飯的家伙,就靠著這套工具,救了太多人,只是抄家的時候,這工具就丟了,沒成想,這么多年,還能見著,這工具對于父親馮顯全來說,就是老伙計。 這父子兩人突然這樣,顧衛強有些不適,他也站了起來,“別介,老馮幫了我不少,青巖你也是算是我半個侄子,這大禮使不得?!?,再說了,他當年就是也是跑車的時候,傷到了胳膊,也是指望馮顯全來治的,不然他這半個胳膊算是廢了,哪里還能安安穩穩的成為運輸隊的大隊長。 這手術刀對于老馮父子兩人的意義他不知道,但是瞧著兩人如今的神色,也算是知道了。 他老老實實的開口,“這東西真沒廢啥功夫,我讓省城垃圾回收站的人,幫忙注意點,那老板給我留了好幾套,我就瞧著這套順眼,給帶了過來?!?,真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撞了大運了。 馮顯全小心翼翼的把這套工具收了起來,“老弟,大恩不言謝,我先干而盡?!?,他端著酒杯,一口悶了下去。 顧衛強抓了抓腦袋,不好意思,“湊巧,湊巧?!?,要說顧衛強這人吧,也是怪,在外面精明的不行,一遇到自己親人或者熟悉的人,就容易犯傻起來,不過,到底是心腸好。 郎永齡看到馮顯全找到了自己當年的老伙計,有些羨慕,“也不知道,我當年的老伙計會啥時候能找到?!?,從郎家出去的都是值錢的玩意,早都被瓜分了。 不同于馮顯全的手術刀,沒人愿意要,拿回去切菜,都嫌晦氣。 顧衛強想了想,篤定,“會有那么一天的?!?,他在外面跑車,是最有感受的,從恢復高考,再到交易的時候,也不想以前管的那么嚴了。 郎老爺子,“借你吉言?!?/br> 顧衛強從茅草屋出來,準備回家一趟,走到半道又折了回去,家里有安安看著,他放心,反而直接踏著及膝深的雪路,一腳深,一腳淺的往運輸隊走去,他估摸著,拋錨的車子已經修好了,趁著還有二十多天過年,在出去跑一趟貨,賺點錢,過個好年,在一個,明年安安就要去縣城讀高中了,他要多準備點錢,應急用。 在屋里頭等著顧衛強回來的顧冬冬,從白天等到晚上,都沒等到。 臨到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小聲咕噥,“爸爸,怎么還不回來?!?/br> 顧安安壓根哄不著這小豆丁,想了想,去把西屋的門,插銷給從里面反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