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國盛又不吭聲了。

    葉鳳霞突然明白了，葉國盛可能是擔心錢，也可能是真的怕手術臺上出現情況，然后就走了。

    雖然知道沒有什么風險，也不會致命，可是到底是病，想到白內障這么久了她才帶他到醫院，她心里特別難受，望著葉國盛，望著爸爸，望著頭發花白皺眉深刻的爸爸，曾經像大樹一樣有強壯生命力的爸爸，怎么就老了呢，一下悲從中來，眼睛就酸了，聲調就變了，忍不住就哭了：“爸，你怎么這么不聽話啊，都跟你說了沒事兒沒事兒，你怎么還不愿意治療啊?！?/br>
    葉國盛沒想到女兒會突然哭了，從來也不知道怎么表達情感，只低著頭不說話。

    葉鳳霞繼續哭著說：“你就去治療不行嗎？不會有事兒的，你要是不治療的話，肯定會瞎，到時候誰會照顧你，大哥二哥肯定不會管你，我都那么辛苦了，你還讓我怎么辦??？媽走的早，大哥二哥根本不疼我，從小就不疼我，我就你這么一個親人了，你要是走了，你讓我怎么辦啊，我還要不要活了??？”

    葉鳳霞越想越覺得難過，最后只哭也不說了。

    葉國盛終于抬頭看葉鳳霞，也看向葉鳳霞旁邊的葉池，葉池穿小睡衣小拖鞋，站在一旁，小手對著小手，眼淚也是吧嗒吧嗒地向下落，葉國盛忽然覺得自己想岔，因為有人比他更擔心自己的情況。

    既然有可能會治好，那么就試一試吧，他沉吟片刻，說：“得花多少錢？”

    葉鳳霞立刻停止哭聲：“花不了多少?！?/br>
    “花不了多少是多少？”葉國盛還是擔心錢的問題。

    “你不是有醫保嗎？國家給報的，看看報的比例，肯定花不了多少的，大哥不是還欠你一萬塊錢嗎？給了嗎？”

    “沒有還?！?/br>
    “我去給你要去！”

    說著葉鳳霞就起身朝外走，葉國盛趕緊喊：“鳳霞，他——”

    葉鳳霞回頭說：“他也是你孩子，他小時候生病，下著大雪，你背著他走四五里路去治療，現在你生病了，讓他還錢怎么了？不要你管，我去要！”

    一句話把葉國盛給堵住了。

    葉鳳霞轉身走出房間，走出院門，順便把院門給帶上了，葉國盛微微愣了一下，轉頭看向葉池，然后說：“葉池，先去睡覺，爺爺去找姑姑去?！?/br>
    葉池問：“姑姑是去找大伯嗎？”

    “嗯?！?/br>
    “找大伯要錢？”

    “對?！比~國盛伸手給葉池抹一抹眼淚，拉著葉池走到床邊，用力把葉池抱到床上，說：“你在這兒等爺爺和姑姑，我們馬上就回來?！?/br>
    “可是外面天都黑了，爺爺你能看清楚路嗎？”

    “爺爺拿著手電筒?！?/br>
    “我陪爺爺去吧?！?/br>
    “不用了，小孩子晚上出門不好的?！?/br>
    葉國盛還有點迷信，總覺得小孩子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后，不應該出門，不然會碰上什么鬼鬼怪怪的，他堅持不讓葉池出門，葉池只好點頭說：“那爺爺，你走路小心點兒?！?/br>
    “爺爺知道?！?/br>
    把葉池安排好了之后，葉國盛拿著手電筒，走到院門口，卻死活拉不開院門，這才發現院門被葉鳳霞從外面用繩子給系上了。

    “這孩子！”葉國盛沒辦法又拿著手電筒回來。

    葉池立刻問：“爺爺，你怎么回來了？”

    “你姑姑怕院門系上了?！?/br>
    “為什么系上？”

    “怕我去找她，怕我對你大伯心軟?！?/br>
    “那怎么辦？”

    “就在這兒等?！?/br>
    “那就等吧?！?/br>
    爺孫兩個坐在燈下等，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葉鳳霞回來了，葉國盛說一句：“你怎么把門系了？”

    “就怕你心軟?！?/br>
    葉國盛無奈一笑。

    葉鳳霞說：“還好你沒去，你去的話，說不定就說‘沒錢就別還’了?！?/br>
    “怎么了？”

    “跟我哭窮啊?！?/br>
    “……”

    “還好有點良心，我說爸你生病了，他說最近籌籌錢還你?！?/br>
    其實情況并沒有葉鳳霞說的那么簡單，葉宏偉一聽是白內障，就覺得是小毛病，是老人都會得，用醫保報銷一下就行了，可勁兒地向葉鳳霞哭窮，葉鳳霞向來尊重大哥二哥的，可是這次卻是氣到了，指著葉宏偉大罵，讓他睜開眼睛回頭看看，也向前看看老爺子為兒女們做的那些事情。

    葉鳳霞一件件細數給葉宏偉聽，再告訴葉宏偉，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心葉彥博向他學習，不知道是葉宏偉良心發現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還是怕葉彥博將來不過問他，總之他答應近期還錢了。

    葉國盛也就不說什么了。

    葉鳳霞開始和葉國盛說住院治療的事兒，頂多住院三天就可以回來了，這都不是問題，問題是葉池怎么辦，葉國盛葉鳳霞一起看向葉池。

    葉池立刻說：“我也去，我去照顧爺爺?！?/br>
    第49章

    葉國盛葉鳳霞面面相覷, 兩人本來的意思是想讓葉池留在景山鎮, 在鄰居家或者在陸老太太家待個兩三天，可是有些猶豫, 怕打擾到別人, 也怕別人因為葉宏濤而討厭葉池, 見葉池執意要跟著去醫院。

    葉國盛看向葉鳳霞說：“要不就讓他去吧。他不會亂跑的?！?/br>
    “那他睡哪兒？”

    “睡我腳邊?！?/br>
    葉鳳霞望向葉池。

    葉國盛接著又說：“把他一個人放在鎮上我不太放心?！?/br>
    葉鳳霞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好吧?！?/br>
    葉池立刻向葉國盛詢問：“爺爺, 我可以去醫院照顧你了嗎？”

    葉國盛點點頭。

    “太好了?！?/br>
    葉國盛笑笑。

    葉鳳霞開始幫葉國盛收拾東西，準備住院，在收拾行李期間, 葉鳳霞再次告訴葉國盛，白內障就是個小手術，不到一個小時就能做好了, 做好之后, 在醫院待個一兩天觀察一下，這一兩天內，因為她和趙馮松都需要上班接孩子，所以不能全天陪，不過會一天到醫院三次的。

    葉國盛說：“不用來的, 到時候有葉池呢?！?/br>
    “葉池能干什么？”

    “別看不起葉池，葉池能干的可多了?！?/br>
    葉鳳霞笑著摸摸葉池的小腦袋。

    葉池抿嘴笑笑。

    葉鳳霞又葉國盛拿了水杯水壺之類，葉國盛也沒幫上什么忙, 便走到床頭柜前要打電話，葉鳳霞問：“爸，你給誰打電話？”

    “給老張?！?/br>
    “老張是誰？”

    “買牛的?！?/br>
    “你要把牛賣了？”

    “是啊, 眼睛不行了，怎么養牛??？”

    “什么眼睛不行啊?！比~鳳霞簡直要生氣了，說：“都跟你講了，做了手術眼睛就會沒事兒了沒事兒了，你不要想那么多啊。牛好好的頭著，回頭還可以幫你干點活兒，你現在賣了怎么辦？”

    見女兒有點動氣了，葉國盛只好放下電話，笑著說：“行行行，先不賣先不賣?！?/br>
    葉鳳霞這才作罷。

    收拾好之后，葉鳳霞去了西廂房睡覺，葉國盛把門關上，和葉池說了一會兒話，讓葉池先睡覺，他躺在床上，想著明天要住院了，想著要開刀了，想到開刀的過程中，萬一出了意外，要是瞎了，那他就不活了，免得連累女兒和孫子；那要是死在手術臺上呢？

    老爺子對白內障手術一無所知，全靠腦補，越腦補越害怕，最后睡不著了，在心里設想著要是自己這關闖不過去，他該怎么辦，翻來覆去地想，他想葉池mama可能不會回來了，他就把葉池托付給女兒。

    女兒已經有兩個孩子了，再養一個葉池怎么辦呢，負擔太重了啊，不能再給女兒增加負擔，可是把葉池托付給別人，他又怕葉池被虐待，葉池那么好，要是被人虐待了怎么辦啊。

    還是讓女兒養吧，他把牛賣了，雞賣了，房子賣了，地也賣了，都給女兒，只要女兒給葉池一口飯吃一件衣服穿，其他不用過問，養到十八歲就行，對，十八歲葉池就懂事兒了，剩下的路讓葉池自己走。

    老爺子這么想著還不放心，他坐起來，打開床頭的燈，從桌子找到葉池的練習本，撕下來兩張，拿出日常用的筆，趴俯在桌前，醞釀了好一會兒，才開始寫：

    “寫給十八歲的葉池——葉池，爺爺這信是寫給十八歲的你，你小時候就懂事，十八歲更應該懂事，爺爺年紀大了，沒法陪著你長大，可是又怕你一個人不行，所以爺爺把tuofu給你姑姑，原諒爺爺剛剛用了拼音，實在想不出來那兩個字怎么寫，快七歲的你，和爺爺說過，不會寫的字用拼音。

    “你肯定能看懂的，對吧？

    “這個時候你該和你姑姑他們生活十多年了吧，你姑姑和姑夫生活不容易，也沒有養你的yiwu，是我kenqiu她給你口飯吃，讓你活下來。

    “你現在十八歲了，和所有的十八歲孩子一樣，也和他們不一樣，因為你沒有爺爺沒有奶奶，也沒有爸爸和mama可以yikao，你要自己獨立，自己養活自己……”

    葉國盛沒什么文化，通篇都是樸素的言詞，歪歪扭扭的字里夾雜著一個又一個的拼音，寫了許久才寫好，寫好了臉上的淚水也干了，把信疊好了，從柜子里抹出信封，又給葉鳳霞寫一封。

    寫完之后，他總算安心，剛坐上床，葉池醒了，葉池揉揉眼睛望著葉國盛喊：“爺爺?！?/br>
    “嗯?！?/br>
    “我做惡夢了，我害怕，想和你睡?！?/br>
    “過來吧?！?/br>
    葉池迷迷糊糊地爬到葉國盛的床上，摟著葉國盛的脖子，沒一會兒輕輕地鼻息聲傳入葉國盛的耳中，無形之中平撫了葉國盛的緊張，葉國盛可能心里的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沒一會兒他也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他沒有去跑步，不過順子來了，他跟著順子去山上摘了菜，去市場上賣，因為摘的不多，所以賣的很快，回來的路上，葉國盛順便和順子說了自己要去醫院動手術的事兒。

    順子嚇了一跳：“要動手術？”

    “嗯?！?/br>
    “什么??？”

    “白內障?！?/br>
    順子也不大了解，反正聽說要動手術，就覺得事兒挺大的，倒是葉國盛故作鎮定地安慰順子說：“沒事兒，我過兩天就出院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