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可偏偏本月值守的弟子是個貪酒的,夜夜喝得寧酊大醉,這牌閣,十日里有七八日都是閉著門的。 對于看管牌閣這種閑職,一眾弟子都覺得出不了大錯,于是便見怪不怪了,也無人理會。 今日,那值守的弟子終于想起了要去打掃打掃牌閣,他取了鑰匙打開牌閣,可門堪堪開了一條縫,他便軟軟地臥地睡去。 也不知做了什么夢,笑得好些□□。 一頭麋鹿狀的靈獸踏著小步從大樹后走出來,它的鹿角奇長,像是錯綜的梅樹,頂在頭上十分好看。 它身上的毛發,不似尋常的麋鹿那般,并非棕色或是灰色,而是白色,不摻有一絲雜色。 一雙大眼,若是望上一眼,便會叫人沉沉睡去。 周圍自然也偶有路過的弟子,只是踏近一步,便會倒地睡去。 麋鹿沒有絲毫懼意,只繼續慢慢地優雅地走近牌閣,頂開大門,徑直走向那枚破裂的玉牌。 盯著好一會,一雙大眼之中,瘋狂變幻著,或是星辰旋轉,或是大海滔天,亦或是霞光西下,不知它到底在想些什么。 麋鹿輕輕銜起破碎的玉牌,出了牌閣。 它正欲走,忽一道黑影劃過,攔在了它的面前,定眼一看,是一頭黑色獵豹。 正是咕咕。 “嗷——”咕咕咧齒,示意對面的麋鹿招降。 那麋鹿依舊波瀾不驚,雙目依舊換放虛景催眠咕咕,咕咕卻依舊站立著,搖晃著長尾,奮力撲過去。 咕咕的利爪一劃,卻抓空了。 原來麋鹿化作了一股白煙,等白煙再凝聚,出現在咕咕面前的,竟是一白衣男子,時時保持著淺淺的笑,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有些意思,竟能抵擋得住我的夢?!?/br> 第41章 咕咕謹慎了許多,心中知曉眼前此獸絕非凡物——既已可幻作人形,修為絕然不淺。 至少相當于人類洞虛境頂峰的修為。 而咕咕不過是一金丹境的靈豹,對方若是想要滅了它,不過是彈指一揮的事情。 咕咕提防地盯著對方,已有了逃走的打算,另一邊,又在識海中嘗試給寒燁傳音。 那白衣男子卻未出手,依舊是淺笑的神情,溫和謙謙,沒有一絲生氣的模樣,道:“看在同類的份上,今日且饒你一條小命?!?/br> 又道:“你無需再嘗試,這附近被我結了界,你的靈音傳不出去?!?/br> 咕咕嚎叫:“嗷——”你是何人?探入連云宗究竟想做些什么? “小東西,現下你還沒有資格問這些,還是好好睡一覺,忘了今日所看到的罷?!卑滓履凶有Φ?。 這一次,他并非通過眼色來催眠咕咕,而是舉手一摘,像是從虛空中摘下一顆星辰,輕輕一吹,化作許多星星點點,迷了咕咕的眼眸。 “啪——”黑豹緩緩閉了眼,臥倒在地,變回了那只小胖黑貓,一呼一吸睡得正沉。 白衣男子閑步走來,半蹲,伸出手,只見五指瘦削細長,膚白如玉,他輕輕撥動睡沉了的小黑貓,尤其撥了撥咕咕額間的黑毛,并未發現自己所尋的痕跡。 自言自語道:“莫非是我想錯了,這小家伙并非豹仙的后裔,能抵御我的夢境的,還有其他靈獸血脈?” 他只是一時好奇,卻不打算深究,于此作罷,又摸了摸袖中那兩瓣玉牌,確認還在,當即欲要離去。 卻不曾想,那從寒燁床上逃出來的江津,此時整好經過此處,恰恰看到了白衣男子,一開始以為是宗內的弟子,覺得有些眼生,便隨口問了一聲:“你是哪一門的弟子?” 白衣男子回頭,絲毫不慌張,似乎永遠都是那副淺笑的神情。 上下稍稍打量了江津,白衣男子道:“原來是你,被選中的那個?!辈⒉辉尞惤蚰芴と胨慕Y境中,卻未睡倒做夢。 “我?選中的那個?” 云里霧里的。 江津此時也察覺到了不妥之處,那只胖貓正倒在白衣男子腳下,周遭的弟子也皆是臥地而眠。 看來,是敵非友。 江津當即運行體內的靈力仙力,磅礴的力量皆凝聚在一招劍勢之中,如騰海之龍一般穿刺過去,直指白衣男子的左肩。 這是在試探。 不料,白衣男子只是伸出指尖,輕輕一點,便擊退了江津的劍勢。 這是境界上的壓勢。 即便江津天賦了得,體內又有半仙根,終究還是太稚嫩了一些,比不得高他兩個境界的白衣男子。 顯然,白衣男子不打算傷害江津,并未繼續出手,只道:“你的修為太差了?!庇行┫訔壷?。 此時,江津有些緊張——知曉自己沒什么本事,對方又這般強大,他怕自己的小命在此交代了。 心里又惱,寒燁那個煩人精,為何偏偏此時不在,若他在,有了浮生境,也能招架一二。 既然打不過,逃不掉,江津只好先佯裝鎮定,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給你織過一夜的夢,你說我是何人?”白衣男子開門見山道,“你這體質倒也麻煩,那夜光是給你傳夢素,就廢了我好些功夫?!?/br> 并不打算隱瞞什么。 對方說得這么直接,江津豈還會猜不到,心想,那天夜里所做的夢,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搗鬼。 雖已有七八分確定,江津還是問:“閣下是夢獸?” “夢獸?”白衣男子愣了一下,癡癡笑道,“倒是有許多年沒人叫我夢獸了,果真是我給自己取了名字,別人也只當記得我是一頭夢獸,名字這東西,一廂情愿罷了?!?/br> 江津心中一涼,生怕“夢獸”二字激怒到對方,屆時惹來殺身之禍,連忙道:“我并無此意……只是有位前輩托我替他帶句話,并未提及閣下姓甚名誰,只說是……” “只說是一頭夢獸,是嗎?”白衣男子搶道,一直笑吟吟的臉上第一次有了些怒意。 江津訥言,不敢再說些什么。 “他說了些什么?”白衣男子終究忍不住,問道。 “前輩他說與你因一些小事生了嫌隙,十分懊悔,若是再來一次,定定會讓著你,還說無論你做了些什么,他都不曾怪罪與你,只不過不善言辭,未曾表露?!苯蛉鐚嵎罡?,又道,“前輩臨走時有些遺憾,道,可惜未能見到你化作人形的模樣……” “哼?!卑滓履凶永浜咭宦?,道,“他這番話,倒好像我曾做過多少對不住他的事一般……讓著我?何須他讓著我?!?/br> 那白衣男子眼上好似蒙上了一層霧。 江津覺得那是自己的錯覺。 他心中欲再問一問關于那夢境的事,可顯然,夢獸此時情緒不佳,萬一問了夢境的事,再激怒到他,可真就沒好果子吃了。 “他這些年去了何處?”白衣男子問道。 “這……”江津不知當說不當說,他能看出,夢獸只是嘴犟罷了,心里卻是惦記著前輩的。 若是告知他,前輩這些年都被困在煉爐之中,陽魂時時受著煎熬,是不是太殘忍了一些? 見江津在猶豫,夢獸要求道:“你說吧,我多少已然查出了一些線索,問你,不過是想再確認一番?!?/br> “前輩他被困于煉爐之中半百年,為覓月谷煉君所害?!?/br> “我知曉了?!?/br> 夢獸的臉上第一次消失了淺笑,似乎心緒有些不穩,臉上在猙獰,欲變回麋鹿的獸狀。 趁著還是人形,夢獸舉手,又從虛空中摘下了一枚星辰狀的亮點,對江津道:“我知曉你還想問些什么,只是我現在有要事……明日夜里,這枚星辰自然會帶你來尋我?!?/br> 說完,將星辰狀的光點拋向江津。 “前輩,這光點……該如何用?” 可未等江津問完,夢獸已變回麋鹿狀,踏空而去。 “或許明晚便知該如何用了罷?!苯蜃匝宰哉Z道,將光點裝進了儲物囊中。 他見牌閣門是開著的,料想方才夢獸是從牌閣所出,一時好奇,便走了進去。 這密密麻麻的玉牌,倒也看不出被人動了什么手腳,直至江津走到了最前頭,最靠前的架子上,居中的那處,只剩一根紅繩空蕩蕩地微擺,玉牌不知所蹤。 江津心中一凜,頓時失了神。 “師祖?” 第42章 云浮山,南雁樓頂。 從這里望向南邊,能看到最平凡的農家生活,那些像格子一般的田地,一片連著一片,許多灰瓦的小屋聚在一塊,到了傍晚便會相繼飄起炊煙。 那里住著許多一輩子都觸不到仙機的凡人。 許多用靈力頃刻即成的工作,對于他們而言,卻要夜以繼日,年復一年。 江津坐在頂樓的屋脊之上,望著南邊飄起的炊煙,田埂上歸來的農夫,呼呼直灌的北風迷了他的眼,也亂了他的青絲。 他心情有些不好,在此坐許久了。 江津的手里握著一段空蕩蕩的紅線,想了想,終究還是松了手,讓北風把紅繩帶了走。 塵歸塵,土歸土,亡人歸故里。 那紅蓮里坐著的少年郎竟然是師祖凌道子,江津一整日都在想著這個事。 按說,他與師祖的接觸,也只限于在龍爪山的那一夜,師祖留了幾句遺言。 實在談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 可江津就是忍不住,心頭莫名悲傷,或者說是,遺憾。 他至今仍記得,坐在火蓮當中的少年郎,臉上的神情始終是平淡的,溫和的,縱是受了多年的煉火之苦,卻看不出什么怨念。 火蓮火滅,魂飛魄散,他仍是灑脫豁達。 “多好的一個人吶?!?/br> 江津轉了個身,對著西邊的落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