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章宏權衡之后,開口道:“也罷,既然表姐開了口,我也不是那般不識好歹之人,表外甥年少輕狂,您可要帶回去好好管教才是?!?/br> 長公主不發一言,冷淡地看著他,章宏訕笑道:“這詩會沒甚樂趣,我就先告辭了?!?/br> 他走時將腳邊的紙張踢到一旁,嫌棄地呸了一聲,眾人冷眼瞧著榮歆長公主的態度,一時倒有些信了當時的傳言。 都說齊景軒當年謀逆的罪證是由長公主親手交給太皇太后的,長公主大義滅親親手將自己的夫君送上絕路,哪個男子聽了不覺得背后生寒。 若是齊景軒真的謀逆也就罷了,可他只是站錯了隊,妄圖舉天下寒門之力來對抗世家,長公主到今日還對當年的事避之不及,甚至當眾責罰齊之沛,可見對齊景軒毫無情意。 “都散了吧?!遍L公主對眾人說道。 章宏大鬧詩會,齊之沛垂頭跪在那里,看不清神色,眾人恐受牽連,紛紛向長公主告退,片刻的功夫,原本熱鬧非常的云外樓冷寂下來。 長公主走下方臺,依舊沒有理睬齊之沛,見蓁蓁幾個還留著,便走過來拉著蓁蓁的手,親切道:“走吧,跟我去公主府坐坐?!?/br> 蓁蓁看向葉靜香和葉芊芊,葉靜香心疼齊之沛還跪著,對蓁蓁搖頭,表示自己想留下來,葉芊芊則是為了沈皓安,也要留下。 蓁蓁不勉強她們,跟著榮歆公主坐上馬車去往公主府。 云外樓的掌柜叫伙計出去攔著,不再叫客人進來,他自己則躲到樓上算賬去了。沈皓安斟酌著開口:“齊兄,你別……” 齊之沛輕聲打斷他:“我明白,沈兄可否讓我獨自待一會兒?!?/br> 沈皓安摸摸鼻子,轉身走下方臺,一抬眼看見自家那傻傻的表妹還留著,便招手把葉芊芊也帶走了。 葉靜香站的遠遠的,白衣少年沒有注意到她,背脊聽著,雙肩微微顫抖,好似在無聲地痛哭。她心里跟著疼,眼淚洶涌而下,一邊抹眼淚一邊走到他身后。 齊之沛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沒發現她,葉靜香猶豫片刻,走到另一邊撿起了被章宏弄臟的紙,用帕子擦著上面的腳印和口水,發現怎么也擦不干凈后,她再也忍不住委屈地大哭起來。 齊之沛聽見哭聲微微抬頭,錯愕地看著女子向他走過來,以同樣的姿勢跪在他面前,崩潰道:“對不起,我擦不干凈,都是我不好,你別難受了?!?/br> 齊之沛怔愣問道:“你哭什么?” 葉靜香的眼淚落在紙上,暈開了墨跡,她抽泣說道:“我,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哭,我停不下來嘛?!?/br> 齊之沛心中一暖,他從前不知道,在這般漆黑絕望的境地里,有人陪著,竟是這么的好。 他抓起那張沾染了女子眼淚的紙,揉成一團,那些加諸在他身上的惡意和羞辱以及葉靜香guntang的淚滴統統消失,又好似全刻在他的心上。 葉靜香猶在啜泣,跪在面前的男子卻已經站起,伸出一只修長的手掌給她,沉聲道:“別哭了?!?/br> 葉靜香恍惚抬頭,不小心看進齊之沛的眼底,乍一見到那抹濃重的冷意,心也跟著顫了一下,她將手覆在他掌心,感受到齊之沛在她指尖重重一握,而后才放松力道拉著她起身。 方才那一瞬,她察覺到有什么在齊之沛身上悄然改變了,至于變了什么,她也說不上來。 * 蓁蓁跟著榮歆長公主來到公主府,一路上長公主神色如常,依舊談笑風生,仿佛云外樓發生的事在她心里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馬車停下,長公主挽著她的手走進府門,剛踏過外門,就見南笙步履匆匆走來,行了個萬福禮,稟報道:“公主,陛下突至,已在府中候您多時了?!?/br> 長公主驚訝道:“既如此,怎不叫人去尋我?” 南笙道:“您說去東府拜見老太君,奴婢以為您還像往常一樣,過午即歸,就對陛下如此說了,陛下說無須打擾您,便留在錦竹院等?!?/br> 長公主無奈一笑,沒有怪她,道:“我這就去,你在門口侯著,公子若回來,速來稟我?!?/br> 蓁蓁聽聞楚凌淵在公主府,方才忘在腦后的糾結又冒出來了,怎么辦?該不該把今日的事說與他聽? “愣什么神呢?今日你來得巧,咱們的體己話是說不成了,隨我去見陛下吧?!遍L公主笑著拍她一下,帶她去了錦竹院。 半個多月沒見,蓁蓁想到馬上就要見到那人,心里忽生緊張,她跟在長公主身后,有幾次差點邁錯了步子,踩到自己裙擺。長公主停下來,她屏住呼吸抬眸看了一眼,一身玄色錦衣的帝王靠坐在軟榻上,眼瞼垂落,擋住那雙凌厲的鳳眸。 蓁蓁隨長公主一同行禮,起身時她心頭蒙上了一陣失落感,以往每次見他,楚凌淵的目光都會長久地停駐在她身上,怎的這次,他不看自己呢? “陛下,你來了也不讓人告知一聲?”長公主用責怪的語氣說道。 楚凌淵神色淡淡,兀自添滿了杯中的酒,說道:“朕與皇姐有事要談,你先下去?!?/br> 長公主和蓁蓁俱是一愣,蓁蓁知道,這話是對她說的,她心中雖然不是滋味,但想到兩人要談正事,便理解道:“那蓁蓁先告退了?!?/br> 長公主面露懷疑,剛要開口,卻見南笙找過來,正與蓁蓁碰上。 “公主,公子回府了?!?/br> 長公主嘆了聲氣,憂心道:“陛下若不急,我先去看看沛兒,蓁蓁留在這陪著陛下?!?/br> 不等楚凌淵說出拒絕的話,長公主已經帶著南笙離開,蓁蓁在門口站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楚凌淵飲盡杯中的酒,空杯落在案上,發出沉悶的一聲。 蓁蓁再遲鈍也感受出來了,楚凌淵是在故意冷著她。 “陛下,我還走不走?”小姑娘清透的聲音響起,帝王再次伸向酒壺的手微微一顫。 楚凌淵鳳目微抬,眸色深沉地看向她,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側,站在門口的少女臉上露出淺笑,好脾氣地向他走過來。 她身上的芙蓉色衣裙襯得那張臉更加明艷不可方物,從遠處走來,便如同落入凡塵的花中精靈,讓人被攝去靈魂般移不開眼。 楚凌淵輕吸了口縈繞周身的清甜香氣,這種感覺讓他整個人都被割裂開來,心口又冷又疼,目光卻沉溺在她臉上,癡然迷醉。 “坐?!钡弁跏栈啬抗?,企圖以烈酒麻痹自己的痛意。 蓁蓁坐下后,腦中不停響起葉靜香的聲音。 “你該進宮去,只有進宮才能擺脫章宏?!?/br> 她晃了晃腦袋,趕走那道聲音,要她怎么說呀?她畢竟是個女子,怎么也該顧及一下臉面。就這般告訴楚凌淵自己想跟他進宮,她實在開不了這個口,這里又是公主府,若不然還是過兩日進宮去再與他說吧。 少女坐立難安的樣子都落進楚凌淵的眼里,他眼中的光寂滅成灰,心中自嘲不已,說道:“不喜歡不必強留,朕……” 蓁蓁試探著說道:“我,我能不能……”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楚凌淵想叫陳何送她回去,蓁蓁則想問他,能不能過兩日進宮見他一面。 他們都止住聲音,看著彼此,楚凌淵被蓁蓁眼里的依賴和期待刺痛了一下,移開目光問道:“說什么?” 蓁蓁俏臉微紅,支吾半天,低頭語速飛快說道:“你想不想我進宮陪你呀?” 蓁蓁說完便捂住臉,心說糟糕,都怪葉靜香一直在她耳邊重復,她一緊張就把心里的話給說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小可愛們。 第68章 怖畏 少女清甜的嗓音縈繞在耳邊, 楚凌淵心頭一顫,目光直直看向她,漆黑的眼底閃過一道光亮, 聲音緊繃問道:“你在說什么?” 蓁蓁匆忙低下頭, 不敢直視楚凌淵愈發熾烈的目光, 她雙手絞著帕子,真想將方才沖動開口的自己徹底抹去, 那樣就不用面對這般尷尬的局面。 楚凌淵見她半響不答, 鳳眸中的光漸漸暗下去, 心中涌起無盡的苦澀, 他反復質問自己, 究竟在期待什么?無論她說什么都可能只是為了哄他開心,只是這樣沒有意義的哄騙, 她真能從中得到快樂嗎? 他怕的是,有朝一日她膩了,不愿意再偽裝依賴,又當如何? 楚凌淵雙眸垂落, 抬手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仿佛不曾聽到剛才那句讓他心動的話。酒液一點一點填滿酒杯,楚凌淵正要執起酒杯一飲而盡,卻發覺面前粉色的衣袖一閃而過, 他抬頭看見小姑娘一雙臉憋得通紅,雙手捏著酒杯,咕咚一口便喝下去。 “做什么?這是烈酒?!钡弁鯘饷季o皺, 面色不虞,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蓁蓁一杯酒下肚,雙眸里盈著水光,小手輕輕在嘴邊扇動,嬌聲說道:“太辣了!” 楚凌淵心頭的冷意和苦澀頓時被沖散不少,他抓住蓁蓁手腕的力度不減,這酒是公主府窖藏多年的,小姑娘就這般喝了,回去肯定要頭暈難受,更重要的是…… 他看著蓁蓁浸透水光的唇,喉結微微一動,那酒杯是他用過的,小姑娘此舉究竟是無意,還是故意在撩撥他? “沒規矩?!背铚Y深深凝視她一眼,放開了手。 這杯酒讓蓁蓁揮之不散的羞澀感慢慢飄遠,她神情放空,雙手疊放,趴在案上,大眼睛眨也不??粗铚Y。帝王被她看的心中焦躁,殘存的理智讓他挪開了眼,要在她面前保持清醒,實在太難。 楚凌淵臉轉過一旁,蓁蓁只好專注地盯他的側臉,她此刻沒覺得自己醉了,但確實比剛進來見到他時放松不少,方才那句話已經不能收回了,著急也無用。 蓁蓁想了想,問道:“哥哥,你在生我的氣嗎?” 楚凌淵半垂雙眸,許久之后才回答:“沒有?!?/br> 賀依蘭滿含惡意的話猶在耳側,但他知道,從始至終他的小姑娘都沒做錯什么,她想要家人平安順遂,想要改變曾經錯誤的選擇,這些他都明白。 但明白不代表他能淡定視之,不生出絲毫嫉妒和憤怒,他一直在忍,甚至想用時間來淡化心中濃烈的情緒,但每每見到她,都意味著失控,而失控又會傷到她。 這本就是一個最難解的局。 楚凌淵手指微顫,克制一般輕輕拍撫她的發頂,輕聲說道:“回去吧,朕與長公主有事要談?!?/br> 蓁蓁微微一愣,想要抓住他的手,卻發現楚凌淵正好收回手,兩人的指尖輕輕一碰,又瞬間錯過,不像是巧合,倒像是他故意為之。 蓁蓁眼中茫然一片,又不甘心就這樣離開,鼓起勇氣說道:“我想去宮里住幾日,好不好?” 楚凌淵分明不想再給自己過多期許,但聽見少女的請求,他依舊猶豫了,她說出口的那一瞬間,他想的不是拒絕,而是如何永遠留下她。 “不……”楚凌淵正要開口拒絕,卻見長公主的婢女南笙神色焦急走來,到了他面前,低頭叩拜:“陛下,殿下要對公子動用家法,奴婢懇求陛下前去阻止?!?/br> 楚凌淵本來管不到長公主的家事,但為了不在這里單獨面對蓁蓁,他不多考慮便起身離開。蓁蓁望著那道勁瘦挺拔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磥斫袢罩荒茏髁T了,她想進宮去見楚凌淵,最好是先斬后奏,不能讓他知道,否則他故意躲著自己,想見他的面,怕是難上加難。 楚凌淵趕到祠堂時,齊之沛正在領受家法,瘦削的后背上長條竹杖抽出一條條紅色血痕,看著觸目驚心,令人心疼。 而本該心疼的那個人,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聽著每一杖抽在皮rou上的聲音,長公主眼也未曾眨一下。 楚凌淵看向陳何,陳何立刻會意,高聲喊道:“住手?!?/br> 行刑的仆役退下,南笙急忙上前,給齊之沛披上衣裳,她在長公主身邊伺候多年,是看著齊之沛長大的,待他更如自己的孩子一般,見到齊之沛傷得這么重,南笙雙眼微紅,不免抱怨:“公主,你怎就如此狠心???” 長公主眼中流露痛楚,只好閉上眼,再睜開時,眼神又是一片平靜。 “你可知錯?”長公主嚴厲問道。 齊之沛眼神堅定:“孩兒知錯,但章宏侮辱我父,身為人子,孩兒不能坐視不理?!?/br> 長公主苦澀一笑:“你父親是逆犯,他有哪一點說錯了?” 齊之沛提高聲音:“母親,你明知不是這樣的?!?/br> 長公主搶過仆役手中的竹杖,狠狠抽在他身上:“住口,往后不要再提你父親?!?/br> 母子之間第一次不留情面的爭吵,沒人敢上前,陳何擺擺手,示意南笙將下人帶出祠堂,很快這里就剩下幾個人,南笙把祠堂的門關上,守在門口。楚凌淵緩緩走近,從震怒的長公主手中奪過帶血的竹杖,丟至一旁。 帝王來到齊之沛面前,凌厲鳳眸落在他倔強的臉上,冷聲開口:“抬起頭來?!?/br> 齊之沛抬頭,兩人目光相碰,他目光里隱藏的決心在帝王那雙黑眸下無處遁形。 “告訴朕,你想做什么?”楚凌淵了然一笑,伸手擺弄著腰側佩劍。 齊之沛雙手緊握成拳,開口擲地有聲:“陛下,我想入朝堂?!?/br> 長公主驚道:“你胡說什么?” “請陛下準許我入朝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