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喜勝不敢出聲,走到院中蹲在臺階上,看著兩頭,心里叫苦不迭。 昨日還好好的,怎么才一天就較上勁了,喜勝小聲嘟囔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另一邊葉靜香聽見酒杯摔碎的清脆聲響,也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看了眼蓁蓁,小聲問道:“你真不去???” 蓁蓁一副氣定神閑不受干擾的樣子,葉靜香嘆道:“想不到你膽子才是最大的,我以后再不敢自夸了?!?/br> 蓁蓁低下頭,不想再談論此事,飲下一杯梅子酒,眉眼間露出一絲無意識的媚態來,問道:“你今日來找我,還有別的事吧?!?/br> 葉靜香驚訝:“你怎么知道?” “若不是有求于我,那邊摔杯子的時候,你早就跑了?!?/br> 葉靜香看著她似乎有些醉意,也跟著放松,干脆大大方方說道:“是有這么回事,下個月云外樓有一場詩會,聽聞京城不少世家公子都要去,我打聽到齊公子也要去。那什么……我一個人不好意思去,你陪我去偷偷看一眼唄?!?/br> “好呀?!陛栎栌诛嬃艘槐?,爽快答應。 蓁蓁頭一回放縱自己飲酒,梅子酒酒味不重,她連喝了幾杯,覺得不太上頭,卻慢慢生出一種越喝越渴的感覺,于是不知不覺間一壺酒就見了底。 “月竹,你再去裝一壺?!陛栎枘闷鹁茐?,很快就被葉靜香搶過去。 葉靜香打發月竹將酒壺拿走,按住起身要追的蓁蓁,頭疼道:“我一時沒看住,你全給喝了呀,你以前沒喝過這么多,這果酒后勁大,且要醉一會兒呢?!?/br> 蓁蓁不開心哼哼道:“你別拉著我,我頭暈呢,眼前一直轉圈圈?!?/br> 葉靜香扶她到榻上,用帕子擦她嘴角沾上的酒漬,眼前的少女臉頰上染了兩朵紅云,杏眸里盈著水光,不纏人不鬧騰,就是乖乖地看著你,整個人又甜又軟。 葉靜香忍不住在她的臉上掐了一下,笑道:“難怪陛下將你看的緊,任誰見了你這幅模樣能不動心呢?” 月竹又跑了兩趟,帶著元宵將桌上的碗盤收拾干凈,葉靜香叫來她說道:“去給你們家姑娘煮一碗醒酒湯,不然她得醉到明日?!?/br> 月竹連忙去了廚房,葉靜香不好這時候離開,坐在床頭照看蓁蓁,她喝醉了變得木木呆呆的,反應很慢。 又過了一會兒,葉靜香聽見院子里有說話聲,她忍不住好奇,走到窗戶前往外看,認出那幾個人不禁蹙了蹙眉頭。 費氏留高氏和兩個孫女用過午膳,為了顯示自己身份不同,她并沒事先讓人通傳,帶著高氏母女直接來到青璃院,結果被院子里蹲著的喜勝給攔下了。 “站住,爾等是誰?不經傳召就敢擅闖此地?!?/br> 喜勝身上沒穿內宦的衣服,費氏和高氏便只當他是府里新買來的下人,高氏罵道:“瞎了你的狗眼,連老太太也不認得?!?/br> 喜勝平白挨罵,立刻冷了臉色,道:“大膽,爾等可知……” “讓她們進來?!鄙砗蟮姆块g里傳來一道低沉幽冷的聲音。 喜勝一懵,后半句話哽在喉嚨里,只得咽下怨憤說道:“幾位請吧?!?/br> 葉靜香看著幾人竟是要進去,而且大房那對姐妹還打扮的花枝招展,心里頓覺不妙。她快步來到床邊,搖醒呆愣的蓁蓁:“我的傻姑娘,你可醒醒吧,你家祖母和你那個大伯母帶著她一雙女兒去見陛下了。你瞧瞧她們那樣子,保準沒安什么好心,快去看看吧?!?/br> 蓁蓁反應雖慢,聽到葉靜香嘴里那幾個人,卻習慣性的犯了惡心。 “你說大伯母來了?” “來了?!?/br> “還有我那兩個堂姐?” 葉靜香點頭:“對,她們去見陛下了?!?/br> 蓁蓁困惑地想了一會兒,而后茫然搖頭:“不可能,楚凌淵見到她們,要殺人的?!?/br> 葉靜香急道:“沒殺,陛下讓她們進去,如今還好好的呢?!?/br> 蓁蓁騰地一下從榻上坐起來,雙手提起裙擺,雖是歪歪扭扭腳步卻不慢,直接沖出房門向對面走去。葉靜香怔了片刻才跟上去,挽住蓁蓁的手臂,說道:“你就這么過去呀?!?/br> 蓁蓁眼神迷茫,聞言在原地轉了一圈,像在找什么東西,葉靜香問道:“找什么呢?你掉東西了?” 蓁蓁冷漠道:“找掃帚,掃出去?!?/br> 葉靜香想到在前廳里對她說的話,頓時哭笑不得,“我替你去找,你一會兒態度軟和些,再怎么說他也是陛下呀?!?/br> 蓁蓁緩慢點頭,片刻不停地朝楚凌淵房里走,葉靜香也不知她聽進去了沒有,站在原地臉色焦急。 楚凌淵面前擺著一桌席面,直到放涼也未曾動一下筷子,冷意一點一點從胸腔里涌上來,他正覺無處發泄,便有人撞上來。 他留在葉家六年,面前站的幾個人,雖不常見,卻是認識的。只是他從未有一刻將這些人放在眼里,此時叫她們進來,純粹是惡意發作,或是說單純的想見血。 帝王喝了一杯冷酒,混著心中不斷升起的煩躁,滋味頗為苦澀。 費氏見了擠出一抹和藹的笑:“是府里伺候不周,怎能叫陛下吃冷食?”她指了指伺候在一旁的喜勝,厲聲道:“去,叫廚房重新做一桌席面送過來?!?/br> 喜勝眉心一跳,剛想出聲,卻聽帝王吩咐道:“撤了吧?!?/br> 他渾然不覺就被支出去找人收盤子了。 費氏和高氏見房里唯一伺候的人也被帝王支走,眼神便是一亮,都覺得她們所想之事有門了。 高氏在婆婆的鼓勵下開口道:“陛下身邊怎么能沒了伺候的人?巧兒寧兒,你們快去為陛下斟酒?!?/br> 她此時哪還顧得上帝王尚未病愈,不能飲酒,甚至恨不得他立時醉了,好叫兩個女兒得償所愿。 楚凌淵眉峰微挑,沒有拒絕。葉巧巧和葉寧寧面露害羞,看著眼前身份尊貴的英俊男子,心里撲通跳個不停,爭相上前給他倒酒。 葉巧巧比meimei大膽一些,她裝作不小心手抖了一下,杯中的酒便灑在帝王身上。 楚凌淵見她們靠近,本來腹中作嘔,卻在葉巧巧打翻酒杯之時,腦中恍惚閃過在公主府重遇蓁蓁的畫面,他眸中冷意消散片刻,嘴角含笑。 葉巧巧冷不丁見到他的笑,心神亂了一瞬,垂眸羞澀道:“陛下恕罪,小女是無心的?!?/br> 她掏出帕子想為帝王擦去灑在身上的酒液,楚凌淵只在回憶中沉溺片刻,幾乎瞬間就察覺她的心思,微斂的鳳眸中,殺意漫出。 正在葉巧巧快要觸到帝王的衣角時,她感覺后頸一涼,直覺快過思考,她不由停頓了一下,正是這一瞬,門外沖進一個人來。 “拿開你的手?!陛栎枧瓪鉀_沖進來,走到滿臉驚訝的葉巧巧身邊,一把扯開她的手,攔在楚凌淵身前。 楚凌淵黑眸重現溫度,在蓁蓁走近時,若無其事收回手,動作快的讓人看不清。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么,在費氏和高氏眼里,葉巧巧已經吸引了帝王的注意,卻在快要成功時被沖進來的蓁蓁打斷了,她們心里恨得不行,一致憤怒的瞪向蓁蓁。 費氏怒不可遏,指著蓁蓁說道:“你還有沒有規矩?如此不知禮數闖進來,真是丟我葉家的顏面,還不到外面去跪著?!?/br> 楚凌淵眸中冷沉,緊抿的嘴角昭示著帝王的怒意,正按捺不住殺意,卻聽面前的少女冷哼一聲,將他的酒杯奪了扔在費氏和高氏腳邊。 “你叫什么?吵得我耳朵疼?!?/br> 蓁蓁反應的慢,但看費氏那副嘴臉也不像是說了什么好話,于是她下意識就遵照內心打斷了她聒噪不停的聲音。 費氏難以置信,這孫女平時雖是個白眼狼,禮數和規矩上卻不曾出錯,如今她竟然敢朝自己摔杯子了? “你……你簡直放肆,我要罰你去跪祠堂?!辟M氏惡狠狠道。 蓁蓁只聽懂了兩個字“祠堂”,那是她上一世的噩夢。因為每次葉懷朗欺負她,再惡人先告狀,費氏就會偏心長孫,罰她去跪祠堂,她那時候身體不好,跪一晚上幾乎就沒了半條命。 想到過去,蓁蓁心中涌起憤怒,隨手拿起桌上的盤子又扔向費氏,怒道:“什么祠堂?要跪你去跪?!?/br> 少女胸口劇烈起伏,像是氣的狠了,楚凌淵捏住她緊攥成拳的手,聲音輕緩溫柔:“蓁蓁喝酒了?” 蓁蓁隔了一會兒才回答:“嗯,喝了?!?/br> 費氏還要罵,高氏卻覺察帝王和蓁蓁之間的不尋常,悄悄攔住婆婆。 楚凌淵拉著蓁蓁的小手,讓她站在自己面前,仰頭打量她,不禁被那雙瀲滟的秋水瞳眸攝住心神,緩了片刻才低沉地問道:“討厭她們嗎?” 蓁蓁難解地歪了歪頭,半響才回答:“嗯,好討厭的?!?/br> 她陷入了冗長的回憶里,自顧自說下去:“大堂兄搶我的東西,向祖母告狀,結果祖母罰我跪祠堂,好冷哦,我一到冬日就起凍瘡,骨頭也疼?!?/br> 費氏心虛了一瞬,連忙反駁:“五丫頭,你胡說什么?你犯錯在先,竟還敢胡言亂語,還不退下?!?/br> 楚凌淵冷哂:“朕在此,豈容你叫囂?!彼p抬手指,喚道:“來人,堵了她的嘴?!?/br> 兩個黑衣護衛仿佛憑空出現,只是苦無堵嘴的工具,他們翻遍了全身,忽然靈光一閃,看向腳下。 護衛們急忙竄了出去,再次進來手里多了樣東西,仔細一瞧,竟是剛從腳上脫下來的襪子。 費氏驚叫退后,還是被護衛抓住用襪子堵住嘴,高氏和兩個女兒忍不住發出聲音,也是同樣的待遇。 暗影將她們押在楚凌淵面前,楚凌淵卻看也不看,依舊拉著蓁蓁的手,柔聲問道:“既然討厭,那就讓她們消失吧?!?/br> 費氏幾個人聽見這句話,后背爬上冷汗,此時此刻她們終于意識到蓁蓁說的是對的,這個掌控生殺大權的人果真恐怖如斯。她們用求救的目光看向蓁蓁,但此時蓁蓁被醉酒影響,壓根就接收不到。 蓁蓁剛剛聽到消失兩個字,又茫然了一會兒,她領會不到楚凌淵的意思,還以為要將她們趕出去就算了事,少女忍不住噘嘴,神色委屈:“不要?!?/br> 楚凌淵眉心微擰,想著蓁蓁既然不愿殺戮,便只能算了,卻聽少女說道:“太便宜她們了,我要讓她們跪祠堂,跪一整夜,還要罰她們干活,二房的下人經常被她們派去倒夜壺,倒泔水,好辛苦哦,讓她們去倒?!?/br> 楚凌淵輕輕一笑,陰霾盡散,道:“好,都依你?!?/br> 帝王對兩個暗影冷聲吩咐:“聽見縣主的話了嗎?去吧?!?/br> 暗影領命,一手一個提起幾個人向侯府中的祠堂奔去。蓁蓁可算開心了,雀躍的拍手:“好呀,壞人要倒霉了?!?/br> 楚凌淵第一次發現蓁蓁醉酒后這般可愛,忍不住將她圈進懷里,蓁蓁坐在他的腿上,忽然想起方才葉巧巧親密的動作,語帶薄怒道:“我的掃帚呢?把葉巧巧掃出去!” 楚凌淵露出不解,問道:“什么掃帚?” 他分不清少女的醉話,卻愛極了她無所顧忌撒嬌專橫的樣子,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額頭,而后又覺不夠,在蹭過的那一處額頭上親了一口。 蓁蓁迷糊道:“掃帚,在葉靜香那里,我去找她?!?/br> 楚凌淵攔住醉的厲害的人,低聲哄道:“一會兒再找好不好?告訴哥哥,你喝了什么酒?” 蓁蓁木楞半響,方回答:“是梅子酒,好喝?!闭f罷還打了一個淺淺的酒嗝。 楚凌淵淡笑道:“這般好喝嗎?能不能給哥哥嘗嘗?” 蓁蓁回答的依舊緩慢:“不能,哥哥壞?!?/br> 楚凌淵啞然,知道自己惹了她不快,卻沒想過她連喝醉了也仍在惱他。 “哪壞?”他似乎對這樣的一問一答興趣濃厚,又開口問道。 蓁蓁這次思考的時候長了點,她掰著手指數道:“脾氣不好,經常嚇唬我。心眼太多,總是算計我。霸道專橫,還不準別人反抗,還……還強迫我……” 她聲音越來越低,耳朵上紅了一片,漸漸蔓延到整個脖頸,支吾道:“還蠱惑我親了他?!?/br> 楚凌淵如同被軟糯清甜的蜜糖包裹,眼角眉梢都浸透了溫柔,他輕聲誘哄:“那蓁蓁討厭他嗎?” 蓁蓁仔細考慮良久,認真地搖了搖頭:“我不可以討厭他?!?/br> 楚凌淵初時不懂這句話,過后許久才品味到其中真意。他對待蓁蓁的手段,算不得光明磊落,甚至陰暗到讓她害怕,她本該厭惡,卻在心底對他保留了最大的善意。 帝王抱著懷中少女,想起了在揚州時,他蓄意利用,百般冷漠,甚至在第一次見面時差點殺了她…… 如果不是那個純善執著的小姑娘每次走向他,或許他們早已錯過。 如果蓁蓁不是這樣的性子,燕京重遇時,他布下的第一個騙局就會斷送掉他們的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