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蓁蓁緩了口氣,見他面色有異,不由開口問道:“哥哥怎么了?好端端地又喝起了酒?!?/br> 楚凌淵眸光一閃,本來到了嘴邊的一句無事就變成了另一句話。 “孤想起今日是阮夫人的忌辰?!?/br> 蓁蓁怔了怔,臉上果然露出一抹心疼,她想起楚凌淵剛到葉家,就差不多是這個時候,那時他母親剛剛離世,他想必是失去了庇佑,才會借葉家隱藏身份。 蓁蓁從被子里伸出手,握住楚凌淵的手輕輕一搖,說道:“哥哥別傷心了,阮夫人一定不想看到你難過?!?/br> 楚凌淵黑眸冷凝,嘴角翹起了一絲冷漠的弧度,但這冷笑稍縱即逝,讓人察覺不到。 阮夫人不想看他難過?不,哪怕他心痛而死,阮夫人也不會在乎分毫。 他們之間的關系不同于普通母子,他從生下來那日,就不被阮夫人喜愛,他只是這個女人耗盡心血的一件杰作。 阮夫人利用他來向仇人報復,來攪亂這燕京局勢,這一切都只為她的執念,為她永遠也得不到的那個人復仇。 蓁蓁并沒有注意到楚凌淵眸中的冷意,她只是看到這個男人臉色緊繃,眉頭深鎖,以為他還在為生母難過。 “哥哥若是想念阮夫人,就與我講講吧,別自己一個人憋在心里?!?/br> 楚凌淵低垂的眼瞼陡然一抬,眸中浮現陰沉的暗色,蓁蓁以為自己看錯了,不由微微一怔。 她眨了眨眼,再看的時候,楚凌淵的神色已經恢復如常,他輕撫著她的發絲,臉上閃過幾分恰到好處的懷念。 “阮夫人……是個聰慧過人,才學傲世的美人,她雖然出身不高,但卻有著無數貴女比不得的氣度和見識?!?/br> 楚凌淵頓了頓,望著少女聽的認真的臉,一時不知道該怎樣繼續說下去。 “但可惜……她為了救孤的命,耗盡了心血來壓制曼陀之毒?!?/br> 蓁蓁臉上浮現一抹動容,她甚少聽到楚凌淵提起生母,原來是因為往事讓他難以釋懷嗎?被親生母親用性命相護,他當時一定很痛苦。 蓁蓁從他腿上起身,離開溫暖的被窩,雙手張開,給了楚凌淵一個帶著暖意的擁抱。 “哥哥不要難過,你如今回到燕京,又被立為儲君,想必阮夫人泉下有知,也會開心的?!?/br> 楚凌淵將臉埋在少女滿是甜香的側頸處,深吸一口氣。 阮夫人開不開心尚且未知,但他卻有些眷戀她身上的溫度。一味用強她會厭煩,稍微示弱反倒能得到她毫無保留的關心和溫情。 楚凌淵自知卑劣,但他說的也不盡然是假話,至少關于阮夫人的,有大半是真的,只是她救自己的目的,不那么單純罷了。 蓁蓁輕輕拍撫著楚凌淵的后背,卻不知他正貪婪地聞著她的氣息,薄唇在她發間磨蹭。 “孤覺得很累?!背铚Y望著蓁蓁近在咫尺的圓潤耳垂,眸色沉黑如墨。 蓁蓁先時還想著為了避嫌要將楚凌淵快點趕走,如今聽見他孤獨而疲憊的語氣,頓時心軟了,忍不住妥協說道:“那哥哥睡一會兒吧?!?/br> 于是楚凌淵如愿以償地躺在少女香香軟軟的床上,蓁蓁正要給他蓋上被子,楚凌淵卻道:“你冷不冷?一起吧?!?/br> 蓁蓁心里犯難,這偏殿里只有一床被子,若是全給了楚凌淵,她就得凍著,此時去找宮人要被子,她又不知該找個什么樣的理由。 “好吧?!毙」媚餆o奈地妥協,卻依然顧忌著,只在身上蓋了一個被角。 楚凌淵雙眸炯炯看向她,伸長手臂將她卷進懷里,蓁蓁心里一慌,正要反抗,卻聽男人說道:“孤醉酒頭疼,蓁蓁可愿幫我揉一揉?!?/br> 他雙眉緊鎖,眼底的疲憊不似作假。蓁蓁抵在他胸前的手很快失去了反抗的力氣,她雙手按在他額角,力度適中的揉起來。 “是這里嗎?有沒有好一些?” 楚凌淵鼻子里發出一聲“嗯”,閉上眼睛,如同一頭溫順的猛獸,處處顯示著無害。 蓁蓁打了個小哈欠,她沒想到這一揉,自己先眼皮打架睡了過去。楚凌淵在她睡熟之后,驀地睜開眼,再度將少女的身體圈緊一些,而后才心滿意足地抵著她的額頭閉上眼。 佳人在懷,他不免心緒躁動,但又舍不得放開她,只能享受一般忍著折磨。 蓁蓁一覺醒來,看見床頂上的華麗雕花,才恍然驚覺自己不在葉家那間熟悉的廂房里。隨即她就想起昨夜楚凌淵到來,她為了安慰他,讓他躺在自己的床上休息,還與他同塌而臥,給他揉頭。 后來呢?蓁蓁腦中一片混亂,她不小心睡著了。 她抽了一口氣,連忙翻身看向自己身側。 空的,上面氣息冰涼,或許楚凌淵看她睡著,早就離開。蓁蓁心頭微松,攏了攏被子,哼哼兩聲在床上滾了一圈。 聞到那股熟悉的雪后冷香,她身體一僵,然后裝作若無其事的起身,朝外喚道:“月竹?!?/br> 月竹早已在門口等著,聽見蓁蓁叫她,連忙推開門走進來。 “姑娘,你醒了,要洗漱嗎?” 蓁蓁點頭,月竹要去端水,她又把她叫住。 月竹看見自家姑娘神神秘秘地向她招手,疑惑地走過來,問道:“什么事呀?姑娘?!?/br> 蓁蓁面色泛紅,聲音細弱地問:“你早起時沒見到什么異常吧?” 她問的婉轉又迂回,月竹沒能明白,還以為她初來乍到,憂心這里的環境。 “姑娘放心吧,偏殿里的宮人都很守規矩,不會隨便打擾你的?!?/br> 雖然沒得到想要的答案,但蓁蓁至少知道一點,楚凌淵絕對沒有在其他人面前露面,她心里輕松不少,催促著月竹去端水。 蓁蓁洗漱梳妝后,章太后身邊的大宮女染香過來傳話。 “明熙縣主,太后娘娘請你過去用朝食?!?/br> 蓁蓁應了一聲,收拾妥當就帶著月竹去了正殿,到了正殿才發現,不只是章太后一個人,還有昨晚同坐一席的榮歆公主。 榮歆公主在她進來時說笑道:“我就說這殿內的風比以往的香呢,原是蓁蓁來了?!?/br> 蓁蓁不好意思地低頭,向章太后和榮歆公主請安,太后臉上露出和藹的笑,與昨夜凌厲狠絕的樣子判若兩人。 “起來吧,不過用頓尋常朝食,用不著拘禮?!?/br> 蓁蓁在榮歆公主邊上坐下,臉上盈著淺淺的笑,任誰看了都挑不出錯處來。 宮人們端上來素粥,并幾樣佐粥的清淡小菜,還有用羊奶制成的點心,特地去了腥味,聞著一股甜甜的奶香。 章太后不講排場,朝食一向用的簡單,比之尋常人家也只是在味道上精致了些,種類并不多。 “哀家胃口弱,吃不得那些油膩味重的,也不知道這些和不和你們的胃口?” 榮歆公主笑道:“哪能???我最愛到皇祖母這里蹭飯了?!?/br> 蓁蓁也含笑說道:“清淡一些才好?!?/br> 章太后舀了一口粥,沒再言語,朝食用到一半,她放下銀筷子,忽然像是開玩笑一樣說道:“說來好笑,今早宮人來告訴常嬤嬤,元清宮的宮墻上掉了一片瓦,看來是我這宮里太久沒修繕了?!?/br> 蓁蓁舀粥的手微微一頓,心里有一絲不確定,難道是楚凌淵不小心踩掉的? 她心中慌亂,臉上卻不動聲色,榮歆公主此時用帕子擦嘴,而后笑了一聲:“是該修繕了,宮里養了那么多貓,別是哪一只半夜里偷食,偷到皇祖母宮里來了?!?/br> 蓁蓁低首,掩飾面上升起的薄紅,章太后卻只是提了一嘴,就說起別的話題。 “蓁蓁昨夜睡得還好?” 蓁蓁恢復淡定,回道:“回太后娘娘,蓁蓁睡得很好,一夜無夢?!?/br> 章太后見兩人都用完了,叫宮人把剩下的碗盤撤下,繼續說道:“哀家年歲大了,分外喜靜,你年少活潑,不該這樣拘著,白日里更該多走動?!?/br> “是,多謝太后關懷?!陛栎钁?。 章太后沒說一會兒,就覺得累了,由常嬤嬤扶著到內殿休息,榮歆公主要出宮,她昨夜沒睡好,打算回公主府去補眠。 蓁蓁回到偏殿待到午時,用過宮人送來的失去熱氣的午膳,實在無聊,只好帶著月竹去御花園里轉一圈。 她心不在焉地走著,沒一會兒就停在了朝露殿門口,宮門緊閉,石階上的落雪還未除凈。 想是從昨晚宮宴過后,這里還沒人來過。知曉昨日是阮夫人的忌辰后,蓁蓁就有些在意,不免在這宮殿門前多停留了一會兒。 直到不遠的地方傳來宮人們掃雪的聲音,蓁蓁才帶著月竹走遠一些,避讓路過掃雪的宮人。 她穿的清雅素凈,在雪地里不怎么顯眼,那些宮人只顧著掃雪,就沒往她這里看,此時蓁蓁聽見他們閑聊。 一人說道:“每回路過這朝露殿,我都覺得更冷了?!?/br> 另一人附和:“是啊,就跟冤魂不散似的,有一股陰風?!?/br> 管事嬤嬤不讓他們胡言,說道:“慎言,宮里有真龍之氣,哪來的鬼魅魍魎?” 待那管事嬤嬤走到別處,先前的宮人重新開口:“你別看嬤嬤說的好聽,每次打掃這朝露殿的時候,她都找借口躲出去,壓根不敢在這里停留多一刻?!?/br> “這里真的鬧鬼嗎?”一個小宮女害怕地問。 “真真假假誰知道呢?不過這里曾經住了陛下的一個美人,好像是姓阮,我聽聞太子殿下就是這阮美人生的?!?/br> “那后來呢?怎么從來沒見過阮美人? 那人臉上浮現一絲驚恐:“噓,我跟你說,這阮美人來歷成謎,且榮獲圣寵之后,一夕成孕?;屎竽锬锎笈?,阮美人臨盆之際,朝露殿里流了滿地的血,然后人就這么不知所蹤了?!?/br> 那宮人說得玄乎,他身邊的人都露出了恐懼的神色,很快朝露殿門前的雪掃完了,那些宮人拿著掃雪的工具,快步離開,連回頭都不敢。 蓁蓁盯著前方緊閉的宮門若有所思,按照楚凌淵的經歷推測,阮夫人應當在宮里住過一陣,后來遭遇謀害,才不得不帶著他躲到宮外。想到楚凌淵剛生下來就流于奔波,躲避各方的追殺,她心里鈍鈍的一痛。 或許楚凌淵昨夜是想起前事,太過傷心才闖進偏殿,甚至在她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尋求安慰。 蓁蓁想到這里,頓時就不為昨夜與他同榻而眠而氣惱了。 月竹看見自家姑娘面對著朝露殿唉聲嘆氣,再一想自己昨日在殿內待了許久,不由后頸發涼,顫聲問道:“姑娘,他們說的不會是真的吧?朝露殿真的有鬼?” 蓁蓁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傳聞罷了,當不得真?!?/br> 她想起早上在章太后那里用的羊奶糕,覺得這道點心又甜又清淡,說不定楚凌淵會喜歡,于是便帶著月竹折回去,想問問宮人這點心的做法。 * 楚凌淵在瑞清殿里處理這些天堆積已久的政事,正看到各地呈上來的軍務,忽然鼻子癢癢的不太舒服,他伸手碰了一下鼻尖,那陣癢意又消失了。 他心有所感,朝殿外看了一眼,冬日里霧蒙蒙的,只能看到元清宮宮殿的一角。 他微微一哂,心想自己真是著了魔,好端端地看個折子也能想到她。 影八在門口跺了跺腳,弄干凈腳上的冰雪,手里抱著一摞賬目走進來。 “殿下,幽州有消息了,這是十二部邊軍的軍需賬目,里面有多處對不上,應是有人從中貪墨糧餉?!?/br> 楚凌淵隨手拿過一本,看過就扔在一旁,他當然知道幽州水深,且十二部邊軍其中八部都掌握在都統章廷爵的手里,章廷爵是章太后的侄子,此人好大喜功,貪圖享樂,其實沒什么能力。 “定國侯那里還沒有動靜嗎?”楚凌淵問道。 影八回道:“暗影一直盯著,定國侯從昨夜回府后,就沒再出來過?!?/br> 楚凌淵輕嗤一聲,罵道:“老狐貍,以為當個縮頭烏龜,章氏就會不追究他倒向崇光帝的事嗎?” 他放好了陷阱,就容不得他不跳,章氏和他,定國侯只能選擇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