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正院亂起來,葉蓁蓁假惺惺地嚎了兩嗓子祖母,被柳氏拉著離開了。 “你個小滑頭?!绷蠍蹜z地戳她額頭。 “嘿嘿,娘也不賴?!?/br> 母女倆回來沒多久,就聽聞費氏此番是真的發了頭風,還燙了一嘴的泡,沒個十天半月的基本下不了床,按理該媳婦去侍疾,沒想到不過兩日柳氏就被診出有孕,這下連侍疾也免了,她們終于得了一段平靜日子。 * 夜涼如水,蓁蓁從一個噩夢中驚醒,寢衣后背處已經濕透,黏黏的貼在身上,她披起一件衣裳,小心繞過外間睡著的月竹,輕輕推開門,來到葉錦程和柳氏的臥房門口。 燈早就滅了,寒夜被烏云籠罩,沒有一絲光亮,蓁蓁這一瞬間恍然以為自己還在上輩子臨死前的棺材里,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抱著雙臂坐在臺階上,低頭看著地面,出神的想著前世。 一雙黑色厚底靴子忽然出現在她眼前,蓁蓁抬起頭,猝不及防撞上一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黑眸,楚凌淵披著一件黑色外袍,鳳目淡淡掃過來,伸手一扯,半披著的外袍便罩在她頭上。 蓁蓁反倒被這人身上的冷意激得打了個哆嗦,她一陣恐懼窒息連忙扒拉著外袍露出一顆小腦袋。 “哥哥?!?/br> 小姑娘臉色難看,笑起來也不甜了。 楚凌淵:“別笑了,丑?!?/br> 葉蓁蓁斂起笑,神色怔忡地看著他。 “深更半夜不睡覺,吵得我無法安眠,怎么,活膩了?” 這語氣怎么聽都是威脅,可蓁蓁就是從中找到了安定,就像一只彷徨于世間的孤魂終于找到了棲身之所。 曾經她想,楚凌淵于她而言是迫切遠離的危險之源,他的狠辣,他的陰晴不定,都讓她有一種生死無界限的恐慌。 可今夜的噩夢,醒來之后那種在意之人全部消失的感覺,讓她明白面前的少年并不是她心中最深的恐懼。她反倒在他身上找到了重活一世的真實感。 一切都在變好,爹爹年后即將升官,娘親身體健康,她的親人都在身邊,至于楚凌淵,他嘴上說了那么多次要她的命,可卻沒有真正傷害過她。 “哥哥,謝謝你?!?/br> 謝謝你今夜的出現,謝謝你那件冷得能凍冰碴的外袍,讓我從噩夢中真正醒過來。 少年眸光微動,冷嗤一聲,轉身往回走。 “還不跟來,你想凍死在這里?” 蓁蓁張了張嘴,最終沒有開口爭辯。 我明明可以回自己房間,干嘛要跟著你。 話雖如此,但她還是邁著小短腿追上去:“哥哥,等等我?!?/br> 楚凌淵的房間里沒比外面暖和多少,蓁蓁凍得牙齒打顫,想給自己倒杯熱水,伸手一摸水壺也是冷的。 不知少年練得什么武功,大冬日里屋里連個炭盆都沒由,冷得像個冰窖,他卻絲毫不受影響。 小姑娘縮成一團抱膝坐在凳子上,模樣分外可憐,楚凌淵盯著她看了許久,終于大發慈悲,兩根手指貼上水壺,片刻后再倒出來的水就冒熱氣了。 “謝謝哥哥?!陛栎杞舆^水杯,雙手握住從中汲取溫暖。 抬眸時卻看見少年手腕上有一道長而深的傷口,似是被刀劃出來的,仍在往外冒血。 楚凌淵察覺她的視線,袖子一攏,蓁蓁正想出聲,少年枯瘦的手忽然覆上來。 “閉嘴,有人來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是誰來了? 下章見。 第10章 不速 夜色深重,蓁蓁側耳細聽,除了門窗被夜風吹動的微響,并沒有其他的聲音。 難道是院子里哪個下人起夜? 很快,蓁蓁的疑問便得到回答,只見楚凌淵皺眉盯著門口,從葉蓁蓁的角度能看見他在那一瞬間身體的緊繃,是什么人讓少年這般警惕忌憚。 緊接著,房門被敲響,不多不少,正好三聲。 僵持的沉默沒能維持多久,葉蓁蓁聽見門外傳來一聲低咳,然后來人便說話了。 “是我,陳何?!?/br> 葉蓁蓁陡然屏住了呼吸,這個陳何,她印象極深,因為上輩子楚凌淵便是被這人拿著圣旨宣進宮的,他不是宮中的內宦嗎?因何跑到揚州來,難道崇光帝早就知道有楚凌淵這么一個兒子的存在嗎? 楚凌淵感覺到手心下的呼吸突然變得極其微弱,不過他沒有過多懷疑,只當蓁蓁是害怕了,陳何已經在門口,他不可能閉門不見。 少年看了葉蓁蓁一眼,確保她不會亂喊亂叫后松開了手,而后淡聲道:“進來?!?/br> 葉蓁蓁好奇地看向門口,少年發話后,門被人輕輕推開,最先進入視線的一雙保養細膩的手,蓁蓁順著那手朝來人臉上看去,那是一張面白無須的臉,嘴唇殷紅,眼神中透著一股世故狡詐。 就在她自以為隱蔽地打量陳何時,陳何也在看她,一個只有五、六歲的小姑娘,看見深夜陌生人闖進門竟能面不改色,還有膽量暗中觀察他,何況以少年的心性能讓這女娃待在身邊如此靠近他的地方,本就是一件奇事。 果真有趣,陳何暗嘆一聲,陡然身形如風朝蓁蓁撲了過來,蓁蓁心里一驚,不經大腦思考便喊出一句:“哥哥,救我?!?/br> 她知道這一下她絕對躲不開,如果楚凌淵不愿出手,她今日就要死在這里。 幸而她沒賭錯,就在陳何撲到身前,一手成爪狀抓向她面門的時候,少年揪住她后頸的衣服輕輕一提,順勢退開幾步,陳何很快追上來,楚凌淵伸手擋住他再次襲來的利爪,沉聲道:“夠了,退下?!?/br> 陳何挑起一邊眉毛,看著躲在少年身后抱著她衣擺的女孩,眼中露出精光。 “知道太多會死的很快?!?/br> 蓁蓁聽見他陰冷的威脅,沒出息地抖了抖,剛想裝作暈倒,就感覺一只冰涼的手按在她后頸上,隨即一股迷蒙困頓襲來,她真的昏睡過去。 小姑娘軟軟的身子倒向少年,被他伸手攬進懷里,而后抱起送到床上,用被子從頭到腳的蒙住。 做完這一切,楚凌淵回到桌前,與陳何隔著一張桌子,隱隱像在對峙。 陳何垂首:“殿下,讓您受委屈了?!?/br> 呵,楚凌淵心中冷笑,面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他叫你來做什么?” 陳何從袖中拿出一個瓷瓶,楚凌淵不接,他只好放在桌上,“殿下的毒可有發作?這藥雖不能解殿下身上的毒,卻可以緩解痛苦,陛下如今正暗中派人尋找神醫,請殿下暫時忍耐?!?/br> 楚凌淵冷冷看著他,比起身上時不時發作的毒,他更不信任那人送來的藥。 “說完了嗎?” 陳何心中自動為他補上一句,說完了就滾,他暗暗失笑,道:“殿下,陛下知曉您在葉府的境遇,他已經有所安排,年后官員調動,葉錦元會被派往磁州?!?/br> 少了個蒼蠅在身邊飛自然不錯,少年沒有出聲,便是默認。 “最近那邊盯得緊,老奴不知何時能再來,望殿下保重?!?/br> 陳何說完便不再多話,轉身走到門邊,他回過頭望了床上一眼,突然開口:“那女娃的事,可要老奴報給陛下?” 楚凌淵倏然抬眸,冷厲幽深的目光似一塊巨石落在陳何身上,勢要將他一寸寸碾成粉末,陳何面對少年的時候第一次產生了懼意,他一點也不像崇光帝,待他來日回到燕京,恐怕會掀起一場風云巨變。 轉念一想,這不正是崇光帝要的嗎? 誰能想到,懦弱平庸的帝王會不惜一切代價將自己唯一的親生兒子養成一把見血封喉的利器呢? “滾?!?/br> 少年冰冷的聲音讓他回了神,陳何笑了笑,道:“老奴告退?!?/br> 陳何離開后,楚凌淵一掌打碎了他送來的藥瓶,粉末在空中飄灑了一會兒,悉數化為塵埃。 少年走到床邊掀開被子看了一眼,小姑娘臉蛋睡得紅撲撲地,嘴巴一張一合輕聲打著鼾,他一指頭敲在她額頭上,熟睡的人沒有半分醒來的跡象。 “豬啊……” 少年滿臉寫著嫌棄,用被子將小姑娘卷起來,無聲無息地將她送回了自己房里。 隔日早上,葉蓁蓁醒來的時候脖子又僵又疼,一時還以為自己睡落枕了,呆在床上迷茫了一會兒,才想起昨夜的事。 她心里一陣后怕,從床上跳下來,自行穿好衣裳,她今日起晚了,連一日不落的五禽戲都給忘了,渾渾噩噩半日后,她找寒芷討了治外傷的藥,去敲楚凌淵的門。 從前躲都躲不及,今日卻主動湊上來,葉蓁蓁心里有點虛,深呼吸幾下才開口:“哥哥,你在嗎?” 她沒敢再敲門,在外頭等了一會兒,須臾后,門開了,楚凌淵那張不近人情的冷臉露出來。 “何事?” 葉蓁蓁換上一副自以為完美的笑容,“昨晚我看哥哥的手受傷了,特來給哥哥送傷藥的?!?/br> 一雙小手捧起藥瓶,真誠地大眼眨呀眨。 楚凌淵盯著那藥瓶好一會兒,再看葉蓁蓁時,目光已經浸透了冷意。 “不需要?!?/br> 房門砰的一聲在葉蓁蓁面前關上了,她嚇的身體后傾,而后摸了摸鼻子,小聲碎碎念:“怎么生氣了?還會動怒說明他不想殺我滅口的吧?!?/br> 這件事轉頭就被葉蓁蓁拋在腦后,因為柳氏害喜的癥狀越來越嚴重了,她十分憂心,幾乎是寸步不離地陪著柳氏,楚凌淵依舊不怎么出門,在他有意躲避的情況下,蓁蓁已經半個多月沒有見到他。 年關將近,費氏的病有了起色,便又憋著勁想刁難柳氏,這一日她剛派采薇去找柳氏過來伺候,不料采薇走到門口就被葉鴻生堵回來了。 “你就不能消停些,兒媳如今不便,他們二房難得有好消息,你若一意折騰,兒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閃失,難道叫二郎寒了心恨你一輩子?” 費氏兀自心里憋氣,葉鴻生搖了搖頭,道:“二郎自小不在你跟前長大,但他也是你親生的,你置了這么多年氣,還不夠?” 費氏激動起身:“是,我是生氣,他被他祖母教的對我不親,這么多年他有親親熱熱叫我一聲娘?還有那個柳氏,不過小戶出身,嫁進來七年了就生了一個丫頭,二郎待她如珠如寶,我說要給他納妾,他敢當面給我甩臉子,我生了這么一個兒子等于沒生,我還不能委屈了?” 葉鴻生怒道:“你這是強詞奪理,二郎顧惜結發妻子,有什么不對?從他回到你身邊,你就沒給過什么好臉色,他成親后,你變著法和高氏一起鬧騰,刻薄他的妻子和孩子,二郎至孝,念在你是他親娘不與你多計較罷了?!?/br> “我再告訴你,二郎年后就要去新任轉運使手下當差,日后必定有大出息,你最看不上的兒子,反倒是我葉家的希望,費氏,我不求你一碗水端平,但你好歹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你有把二郎當成自己的兒子對待嗎?” 葉鴻生看她神色有所觸動,應當是聽進去了,便扔下一句:“你自己琢磨吧?!倍蟠蟛诫x開。 費氏不知是不是被葉鴻生的一席話點醒,真的消停了好長一段時日,高氏再來攛掇,她也只說自己乏了,沒精神管二房的事。 高氏本來一門心思針對二房,但很快她就自顧不暇了,因為葉錦元接到一個調任,年后就要去磁州赴任了,磁州遠在西北,這一去基本一年到頭才能回來一次。 高氏開始慌了,一過了年,兒子要走,丈夫也要走,她在葉家算得上是孤立無援沒有靠山了,就算費氏喜歡她,又能如何?她托了關系想讓葉錦元留下,誰知人家告訴他,是上面指名要讓葉錦元去磁州當個縣丞,他們也無能為力。 于是得知柳氏懷孕鬧得更歡的高氏也老實了,葉家難得的平靜下來。 大年初一,寒芷抱著幾件新衣服要給楚凌淵送去,蓁蓁可算想起來她已經許久沒見到楚凌淵了,中途把寒芷攔下,道:“寒芷jiejie,你去廚房幫娘親看著藥,別人我不放心,這衣服我替你給哥哥送去?!?/br> 寒芷不作他想,把衣服交給蓁蓁去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