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沒人應,他推門就進去了,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同情心,他也有,可同情心不能讓他放棄換個油水豐厚差事的機會,他這管事的名字說起來好聽,其實遠離各位主子,成日跟這些底層下人打交道能撈著什么好處。 李海深吸了一口氣,忍著惡心進了門,屋里雖然空落落的,但那股子返潮發霉的味道沒有了,聞起來干干凈凈的,像雪的味道。 李海一個南方人很少見到雪,可他莫名就覺得這屋里有一股大雪后的清新冷香。 桌上干干凈凈,連一滴水漬都沒有,他覺得不對勁,一個大活人,怎么連生活在這里的痕跡都找不到。 屋里沒人,靜的可怕,李海很有些小聰明,直覺危險,就要退出去,可他剛轉個身,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剛才還空無一人的門口站著一個半大的少年,很瘦,一身灰黑的衣服晃晃蕩蕩罩在他身上,有些滑稽,李海不敢笑。 少年掀起眼皮淡淡瞧了他一眼,李海頓時覺得骨頭縫里都凍上了冰碴子,冷,不是因為天氣。 是人瀕死時感受到的那種空茫和絕望的冷。 “拿的什么?”少年的聲音帶有不常說話的緊澀感,不含壓迫,語調稀松平常。 但聽的人顯然不這么認為,李海的小腿肚子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他在這種將死的恐懼里竟感到一絲受寵若驚,畢竟從楚凌淵來到葉府就沒人聽見過他說話,而他李海竟然有幸成為第一個與他對話的人。 少年身影飄忽,轉眼就晃到他面前,李?;瘟嘶文X袋,逼著自己把一緊張就亂飄的心神收回來。 “飯……” 他艱難開口,對上少年了然的神色,手上一抖。 “打開?!?/br> 那語氣平平淡淡的,連音調都沒有起伏,李海卻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屋里應當沒有風,但背后一陣陣侵襲來的寒意卻是真實的,李海身不由己的揭開蓋子,終于再也扛不住,慌亂地打翻了食盒,大夫人精心安排的一道菜落了滿地,還有些爬到他腳面上。 都這個時候了,心細的李海還能注意到那些蟲子一旦靠近面前的少年就死成了一片。 “我,我……” 我了半天,一個字也沒蹦出來,少年徒手捏起一條蟲,李海死到臨頭還有空好奇,那兩根手指壓根沒碰到蟲子是怎么把它拿起來的。 “吃了?!?/br> 蟲子被送到面前,少年的聲音冷漠至極。 吃,吃了? 李海咽了口唾沫,在馬上去死和生吞蟲子中毫不猶豫選擇了后者。 他狠狠心,接過蟲子沒敢嚼直接咽了,然后后知后覺的看了眼地上,心說不對啊,他剛才吃的那個與地上爬的怎么看都不是一種蟲子。 不過李海沒敢問,他生怕問出的結果是他最怕的那種,再活生生嚇死自己。 少年似乎滿意他的乖覺,腳下踏過橫陳的蟲子尸體,低頭盯著地上的食盒若有所思。 他冷嘲的輕哼一聲,看向抖若篩糠的李海,薄唇開合,問出的話讓人頭皮發麻。 “好吃嗎?” 李海點頭如搗蒜。 “那就好?!?/br> 說罷,少年輕輕踢了一腳食盒,示意他拿走,李海囫圇把盤子碎片扔到食盒里,急忙抱著食盒出去了。 在門將要關上時,他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他窺見了一個危險的秘密,今日所見必須得爛在肚子里,見誰都不能說,沉默寡言只是少年的一副假面,當他對你卸下偽裝,便是你生機斷絕之時。 關上門后,他抵著門大口喘氣,涼風灌進他衣服里把冷汗都吹干了,他就在這陣嚴寒中找到了活著的證明,長呼出一口白氣,如獲新生。 * 這個晚上有許多人睡不著,葉蓁蓁躺在床上翻了個身,雙手放在自己軟乎乎的小肚子上,手指毫無節奏的亂敲。 白天的事讓她沒有頭緒,楚凌淵給她的感覺十分怪異,怪在哪又說不上來,總覺得這樣順著好奇心窺探下去,一定會有不好的事情等著她。 無關其他,只是一種直覺。 她這六歲的身體想做什么都有限制,這次雖然短暫地讓大房和祖母消停了,但恐怕沒多久他們又故態復萌了,得想個長遠之計。 葉府中能讓他們乖乖聽話的只有祖父,蓁蓁還記得上一世葉家出事后,祖父曾經跪在先祖牌位面前愧悔難當,他說自己放任逆子惡行,才給葉家招致災禍,那時候祖母懇求他想辦法救大伯一家,他面容枯敗,問祖母: “你要救他,等于把全家推上絕路。 “如此,還救嗎?” 也是因為這件事,葉蓁蓁覺得祖父或許還有藥可救,他也許像祖母一樣會偏愛長子,但與葉家興亡相比,大伯一家的分量可就不夠重了。 至少要讓祖父給楚凌淵一個公平的對待,將來他登上帝位,哪怕葉家沒有功勞,但也不會有過。 想的太入神,蓁蓁只覺腦袋鈍鈍的疼,她這才想起自己風寒還沒好。 上輩子就是因為這次落水后身子沒養好,導致她此后體弱多病,走幾步都要喘,重活一世斷不能再如此了,不管做什么,都得有一個健康的好身體。 至于楚凌淵那邊,來日方長,急不得的。 葉錦程和柳氏房里還亮著燈,夫妻倆從晚飯過后別扭到現在,柳氏性情溫柔,對丈夫十分依賴,從來沒有與他鬧過不快,但今天是個例外。 她從沒有一次像這般正視過自己的懦弱可欺,從前費氏看她不順眼,她不敢吭氣,甚至給人家找理由,她嫁過來七年了,肚子不爭氣,就生了一個丫頭。 慢慢地,她的底線越來越低,一退再退,費氏的冷漠刻薄,高氏的冷嘲熱諷,她都忍了,直到今日,她才意識到自己多么蠢。 惡人不會因為你忍讓就仁慈對你,反而越是容忍越會助長他們的囂張氣焰。 葉錦程看著燈光下妻子忽明忽暗的臉,嘆了口氣,問道:“倩娘,你究竟怎么了?” 丈夫的話像觸碰了一道閘門,一直沉默的柳氏忽然失控了,她眼眸通紅,一拳捶在桌子上。 “二郎,我今日與你說個明白,現在的日子我一天都過不下去了,你要么狠心給我一封放妻書,要么,從葉府分出去,帶我和蓁蓁離開?!?/br> 葉錦程皺眉:“你這是說的什么話?好端端的什么放妻書,再說了,父母尚在,豈能分家?!?/br> 柳氏苦笑:“父母?她眼里有你這個兒子嗎?” 葉錦程沉默片刻,道:“我知道母親偏心讓你受了諸多委屈,可你也知道,我從小在祖母身邊長大,母親與祖母不和,她不待見我,也是人之常情?!?/br> “那我問你,倘有一日,你母親要我的命,要蓁蓁的命呢?你也忍嗎?” “她怎會如此?” “我信她不會,但我不信高氏,更不信她那個惡毒的兒子?!?/br> “你可知道,今日長輩都在,他就敢當著眾人對我的蓁蓁拳打腳踢,我在身邊尚且護不住她,若我不在呢?” 葉錦程被妻子一連串的問題問的啞口無言,他知道妻子正在氣頭上,所說的話沖動占了大半,嘆了聲氣,道: “倩娘,你的要求我一時無法達成,但我向你保證,今日的事絕不會再發生了?!?/br> 他不善言辭,更不會哄人,只能盡力去做,讓妻子相信。 柳氏看他語氣真摯,也覺得自己強人所難了,別說葉鴻生不會同意,族老宗親那關也不可能過得去,再說丈夫的前途,就真的不要了嗎? 她靠在葉錦程懷里,把這些年的委屈盡數說給他聽,直到最后才哭著在他懷里睡著了,葉錦程照顧著妻子躺下,又去看了一眼女兒。 蓁蓁的小臉蛋瘦了一圈,看了讓人心疼。 他這次隨同父親去許州交接一個案子,回程時遇見了新調任的江淮轉運副使,聽聞他精于算籌,此人便言手下缺一個提舉,愿意舉薦他。 他原來不想答應,怕招惹麻煩,此刻卻重新思索起來,若要徹底解決妻女在家中的困境,他必須搏出一個光明仕途來。 * 半個多月過去,蓁蓁的風寒總算大好了,她纏著柳氏給她找了個女師父,教她五禽戲。這兩日就在院子里打上了,練過之后渾身舒暢,身子都輕盈了不少。 她從婢女手上接過帕子擦了擦汗,這時候一個與她差不多大的小丫鬟跑過來,氣喘吁吁道:“姑娘,奴婢打聽到凌淵公子住在哪了?” 這小丫鬟叫月竹,上輩子陪著蓁蓁嫁到朱家沖喜,蓁蓁被關起來后就沒見過她,想來下場也不會好。 “你慢點說,先喝口水?!?/br> 月竹連連擺手說不用,“奴婢在下人房那里轉悠了一大圈,聽那些人說閑話,大夫人整日克扣凌淵公子的飯食,據說公子已經餓得下不來床了?!?/br> 如果葉蓁蓁深刻知道“以訛傳訛”這四個字的道理,她應當就不會在這一日莽撞的前去給落難的楚凌淵送關懷。 但可惜,她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蓁蓁:我鯊李海,我鯊作者,我拿的不是女主劇本嗎?為什么第一個聽到男主說話的人不是我! 某草莓:是你呀,你忘了那聲冷哼? 蓁蓁:…… 還有小可愛不知道我的更新時間嗎?是每天中午12點哦。 賣不好萌也要堅持賣的草莓在這里求評論,謝謝大家。 第5章 哥哥 葉府靠近西門最偏僻的那條小路上,兩個身量差不多高的小姑娘一前一后走著,后面那個提著一只與她體型極不相稱的大食盒。 月竹覺得手酸了,連忙換了只手提著,她年紀小,好奇心極重,跟上在她前面腳步輕快的葉蓁蓁,問道:“姑娘,你給公子帶什么了?” 蓁蓁了然于心,她這是饞了。 “我央著寒芷jiejie捏了幾個小兔子饅頭,咱們屋里留了,回去給你?!?/br> 月竹果然不問了,只顧吞口水。 葉蓁蓁今日特地問了柳氏,柳氏說餓了太久的人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也不能吃油膩的大魚大rou,會壞了胃,于是給楚凌淵準備了一碗魚湯和一碗白粥,蓁蓁最后又添了兩個新出鍋的小兔子饅頭,總算沒那么單調。 也不知道楚凌淵怎么樣了?照月竹傳回來的意思,他忍饑挨餓那么久只怕已經瘦成皮包骨頭了吧,或者比她想的還要慘一些,已經躺在床上動也動不了了? 這般想著,前面就到了下人房,兩輩子加起來,葉蓁蓁還是第一次來這里,前世她只聽聞大伯母高氏把楚凌淵打發到這里,可并沒關注過。 事實上,上輩子她對楚凌淵這個人所知道的一切,都來自于“聽說”。 在揚州時,是聽府里的下人說,到了燕京,楚凌淵回到宮中以后,便是聽葉靜怡說了。 腳下的一片狼藉喚回了她的思緒,這地方平時無人問津,可不怎么干凈,不知是前一晚下人在院前吃酒沒打掃干凈還是怎的,地上很多碎花生殼子,一股子霉味。 她們小心避過那些臟亂之處,直接走到門前,月竹要拍門,葉蓁蓁不知為何心里忽然一緊,像是面前這道破舊的門推開了,有什么隱藏在暗處的東西就會失控。 她按住月竹的手,不確定地輕聲問了一句:“有人在嗎?” 葉蓁蓁輕輕用手敲了兩下門,然后耳朵貼在門上聽里頭的動靜,月竹跟著湊過來,但她手里的食盒卻一下子就撞在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