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皇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如此看來,在太子妃心中,柳愛卿當真不是個好人。難為她還肯為這個父親求情,的確是孝順,若換了朕……” 話沒說出口,可想都能想到。換了皇帝這樣的人,碰見這種父親,早就謀朝篡位了! 公公低頭不敢言語。 ====== 回到東宮,柳念絮一臉遺憾地坐下,拉著沈穆的手感慨:“他怎么就是我爹呢?” 要不是我爹,我就能弄死他了,哪兒像現在這樣,束手束腳的。 “別擔心?!鄙蚰潞艿?,毫不失望,“這事兒是你繼母所為,本就賴不到柳大人頭上,能讓你繼母失去誥命之位,讓你父親與她和離,已足夠了?!?/br> 柳念絮下巴靠在他肩上:“我知道,那我們去順天府看庭審吧,這次應該可以直接過去,不用藏在茶樓中?!?/br> 反正府尹大人已經將事情報告上來,事關她的父母,她聽一聽亦算是理所當然。 “好,我帶你去?!鄙蚰聦⑺饋?,側頭叮囑,“但是你只能隔著屏風看,不許說話,不許落井下石,若想落井下石就讓別人說,知道嗎?” 柳念絮瞪他一眼,“我又不傻,要你叮囑我這些?” 第134章 一更 沈穆喉間溢出一絲輕笑, 敲敲她的腦門:“你啊……” 并不與她爭論傻不傻的問題, 只帶著人上了轎子,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順天府衙門走去。 旌旗招展, 傘蓋上裹著黃綢, 描龍繡鳳, 上百人跟著,這等奢華的排場,不消人說,京城中的老百姓便能瞧出來來者不凡。稍稍打聽幾句,便知乃東宮儀仗。 衙門外的老百姓竊竊私語,暗自揣測是否太子妃出宮,特意給柳大人撐腰來了? 眾人都將可憐的目光落在那幾個老農身上,有那仗義的鄉親當場喊道:“大老爺是好官, 切莫因為柳大人位高權重就徇私枉法!” 柳念絮坐在轎子里, 唇角抽了抽, 低聲道:“他們該不會以為,我會幫著我爹爹徇私吧?” “顯然是的?!鄙蚰虑屏艘谎? 幽幽道, “誰讓他是你爹呢……” 世人的觀念總是如此的令人無言以對。因為柳中郎是太子妃的父親, 所以哪怕他對太子妃不好,太子妃也一定會保護他, 血濃于水, 當然如此。 這話若到柳念絮跟前說, 柳念絮定是要呸他一臉的。 她托腮嘆息, 十分惆悵:“我該怎么告訴大家,我根本就不會徇私,我比他們還恨不得我爹去死?!?/br> 這也太難了,分明就是我讓人告的,結果還要誣陷我要保護他? 世上哪有這樣的事情? 沈穆搖搖頭。 血緣羈絆就是這般流氓,哪怕你沒有這個心思,但只要給人知道你們的關系,世人就能猜想一出官官相護,徇私枉法的大戲來。 任誰都沒法子,只能生受著。 一片議論聲中,沈穆和柳念絮二人從順天府正門坐著轎子進去,從頭到尾不曾露面,一行數人都跟進府衙內,不過片刻功夫便沒了蹤跡。 府尹大人畢恭畢敬請兩位主子坐在屏風后頭,好茶好水伺候著,才抹了抹額上的汗水,出去處理案情。 柳中郎從中書省衙門被帶過來時,并不知柳念絮也在。他二品紅袍在身,清潤朗朗,看上去尚且是當年的溫潤書生,怎么看都不像是個會害死人命的人。 他負手立在府衙中央,語氣冷淡,“府尹大人招本官過來所為何事,本官公務繁忙,還急著回去處理!” 順天府尹拱了拱手:“柳大人恕罪,招您前來自是為了辦案,這幾位鄉親狀告大人在京郊各地發放印子錢,利息極高,超過了朝廷的定額,逼死人命,敢問柳大人,可有此事?” 柳中郎蹙眉,“一派胡言!” “本官乃二品中書侍郎,官俸便吃用不盡,哪兒用得著做這等喪盡天良之事!”柳中郎怒火中燒,冷冷開口,“幾個刁民狀告本官,有證據嗎?” “有!”那幾個老農異口同聲,各自從懷中掏出幾張紙來,“大老爺,這是我們的欠條,您瞧瞧,上頭還有柳府的印記,絕對做不了假!” 順天府尹看一眼,遞給柳中郎:“大人,您瞧瞧?” 那紙上的印章,偌大一個柳字,不需要多看便知,的的確確是他柳府印記。柳中郎臉色難看不已,將紙條擲在地上,一副不可理喻的清高模樣:“本官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情,更不知這些欠條從何處而來?!?/br> “本官問你們,去放債收債的,是我柳家下人嗎?”他盯著那幾個老農,“說清楚,本官乃太子妃生父,不用旁人誣陷!” “正是,他自稱是柳府的二管家,姓孫,旁人都喊他孫爺爺?!蹦抢蠈幹獰o不言,“就是這位孫爺爺,拉了我女兒去抵債,可憐我那小女才十五歲,就……就……” 說著說著便哭起來,伏地大喊:“青天大老爺救命啊,要給我們做主啊,我那可憐的女兒……” 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柳念絮默默撇撇嘴:“現在知道哭,早干嘛去了?” 沈穆疑惑看她。他借了人給她,其中細節都是她自個兒處理的,并不知她為何討厭這人。 柳念絮嘆口氣,不悅開口:“我知道這個人,他借錢是為了賭,妻子被他賣去大戶人家當粗使婆子,兒子媳婦早就跟他分家單過,留下一個女兒……” 她說著有些憤怒,沒再說下去。這種父親實則還不如柳中郎,比柳中郎還惡心幾分,所以今兒讓他們來告狀,柳念絮連身能保暖的衣裳都沒給。 找這些人來,也是讓他們狗咬狗,都不是好人,看誰比誰不要臉吧。 柳中郎卻不知其中關竅,狠狠捏著那張紙,眼中怒氣沖天,恨恨道:“府尹大人,去我府上捉拿罪魁禍首,正是我府上二管家孫宜興,讓他前來對質!絕非本官授意他做這樣的事情,敢為誓言,違者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 他忽然發毒誓,讓眾人嚇了一跳。 人人都不禁猜測,是否當真柳大人是無辜的,惡奴背著主子做惡事,導致主子背黑鍋? 否則,柳大人文文弱弱的,并不像兇神惡煞之徒,怎么敢發出這等毒誓? 竊竊私語當中,柳中郎閉了閉眼:“勞煩府尹大人將我夫人一同帶來,孫宜興乃是她陪嫁的管事,我且問問她是否知曉此事?!?/br> 門外幾個竊竊私語的漢子聲音大了幾分:“我看著柳大人像是無辜的,別是被家中婆娘和下人聯手害了吧?” “我瞧著也像是,夫人和陪房背著老爺作壞事……” “嘖,敢背著老爺放債,就敢背著老爺干別的,這柳大人頭上的顏色,只怕翠綠翠綠的,怪可憐的?!?/br> “不是說柳大人惦記著前妻嗎?說不定柳夫人借此報復他,你們想是不是這個理?” “那柳夫人也是可憐人,被夫君冷落……” 一通揣測,攜著京中近日香艷傳言,匯聚成真真假假的版本,傳入耳中,人人都照著自己的思路去想象。 柳念絮和沈穆坐在屏風后,開始懷疑人生,指著外頭,手指都在顫抖:“他真狠……” 這是明擺著要犧牲柳淑人,將他自己摘出來。好狠毒的男人??! “你這個爹爹,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鄙蚰马虚W過一絲冷意,寒光凜凜。 “玩的好一手棄車保帥,這一把下來,你那繼母死活不論,這柳大人卻生生把自己搞成一個被人欺騙的,可憐的男人?!?/br> 真是好手段。 不止好手段,還足夠不要臉。 他跟柳念絮分明是不死不休的格局,可張口便說他是太子妃的父親,不容污蔑。這等不要臉的話語,真叫人大開眼界。 有這般精明的臣子在手底下,未必是件好事。沈穆神情冷然,捏著手中的杯盞,眼中冷意越來越深。 柳念絮顧不上他,只盯著柳中郎,心中憤怒不已,恨恨道:“這個賤人,他配用我的名義行事嗎?” 呸!呸!呸! 沈穆默了默,幽幽嘆口氣:“念念,他一直都不要臉,你并不是頭一日知道?!?/br> 何必這樣生氣呢? 柳念絮知道他不要臉,照理說這十幾年已是非常非常清楚,也已非常習慣,按照以前,根本就懶得因此生氣。 可是最近在沈穆身邊,他對自己千依百順的,養的性子都驕縱起來,碰見這種討厭的事情,忍不住就發起怒。 柳念絮撇撇嘴,收回目光,別別扭扭開口:“還不是都怪你,是你把我寵成一個二傻子的!” 沈穆唇角抽了抽,安慰般地敷衍道:“別胡說,念念才不是二傻子,念念最聰明了,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br> 哪有人說自己是二傻子的?這個傻念念啊…… 柳念絮懶得理會他充滿敷衍的話語,只盯著柳中郎,眼中含著恨意:“若是這次不能讓他傷筋動骨,我一定會非常不高興?!?/br> 沈穆抬頭看向她:“你想做什么?” “栽贓陷害!”柳念絮留下擲地有聲的四個字,“我繼母那種人最是自私自利,肯定不愿意獨自一人被放棄,知道我爹的打算肯定恨透了他!” “只要我繼母一口咬定是我爹授意,縱然沒證據,他也休想全身而退,這盆臟水,我潑定了?!?/br> 她惡狠狠說完,又陡然變臉,一臉依賴地看向沈穆:“你幫我去報個信好不好?” 乖巧懂事的模樣,像一顆蓋著白霜的蜜糖,咬一口甜甜蜜蜜的,跟剛才那個暗黑陰冷的人,完全不一樣,任誰想不到這顆小蜜糖里包著黃連。 縱然眼睜睜看著她變臉如翻書,被心愛的女子這樣看著,沈穆依然說不出拒絕的話,也不舍得拒絕她,只輕嘆一聲,放柔聲音:“好?!?/br> 遂招來身邊的護衛,讓人趕在前頭去傳話。柳念絮在一旁道:“你過去就說,你是二皇子的人,別把我和殿下供出來,知道嗎?” 護衛點頭:“是?!?/br> 縱身去了。 “你可真陰?!鄙蚰聼o奈嘆口氣,“這種時候還不忘挑撥老二和柳大人,只是柳大人聰慧絕倫,只怕不會被你輕易挑撥?!?/br> “可是二皇子會呀。只要二皇子知道有人冒名害我爹,肯定會懷疑我爹恨他,大概不會和以前一樣信任?!绷钚跻荒樚煺鏌o邪,理所當然道,“他猜忌我爹就夠了,至于我爹腦子里想什么,我一點都不關心?!?/br> 沈穆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半晌吐出兩個字:“厲害?!?/br> 柳念絮驕傲地轉過頭。 ====== 半個時辰后,柳淑人和她的陪房被帶著過來,幾個陪房按倒在地上,不等柳淑人發火,府尹大人冷聲詢問:“老鄉親,你們看看,收賬的是哪位?” 幾人齊齊指向孫宜興,“是他,就是他!” “姓孫的,你這個混賬……” “……混賬東西……我打死你……” “狗屎……” 孫宜興駭的后退一步:“老爺,太太,救命啊……” 一片嘈雜中,還是衙役前來維持住秩序,才讓眾人安穩下來,不至于在公堂上斗毆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