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唐婉言不悅道:“你姓柳,同我有什么干系!” 柳念絮似乎被她的冷淡嚇到了,呆呆坐回圓凳上,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呆呆道:“可您曾經是柳家的妻子???” 可您曾經是柳家妻子啊…… 你是二嫁的女人,還是與人私通二嫁的,您全都給忘了嗎? 短短一句話,令孟慶陽臉上訕訕不已,干咳兩聲道:“念念是吧,我是你母親的夫君,你……你叫我孟叔叔吧……” 柳念絮眼含熱淚,顫聲道:“爹……” 一聲爹,喊的意韻悠長,千回百轉,飽含無限情意。 孟慶陽覺得十分棘手,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回頭瞧瞧老太太,無奈道:“老太太將念念接回府中,怎的不說一聲,我們早該來看看她才好?!?/br> 老太太淡聲道:“念念是我潯陽侯府的表姑娘,我養著她亦是應當,只她在你們渭北侯府身份尷尬,還是算了吧?!?/br> 唐婉言卻十分不滿意:“母親,當年和離時將她給了那個姓柳的,就再跟我們潯陽侯府無關,您這是做什么?” 看見這個女兒,就會令她想起當年的屈辱事,讓她想起自己是滿京城閨秀的笑話,她巴不得柳念絮早早死了,全天下再無人知道她的事兒。 柳念絮看著她,不等老太太開口解釋,率先哭起來,聲音如泣如訴,“母親,你若不喜歡女兒,女兒這就去死……絕不給你添麻煩?!?/br> 若死就死,哪有說出來的? 唐婉言心中暗暗吐槽,可她話都說了,總不好真讓她去死,否則外人眼中,她唐婉言辛辛苦苦經營十三年才好起來的名聲,又要給毀掉。 唐婉言被迫道:“你這孩子瞎說什么,你是我的女兒,我……當然喜歡你,只是驚訝罷了,你莫要多心……” 柳念絮聽得出她不情不愿,心情愈發好,抹了抹眼淚,綻放一個碩大的笑容,看上去跟傻子似的:“那么,我可以叫你們父親母親嗎?” 柳念絮才不在乎叫陌生人爹,哪怕這個人是jian夫。她只想惡心唐婉言夫婦,順帶還能惡心她爹和后娘。 都是賤人,實在不用厚此薄彼。 若教誰覺著自己還不夠賤,那就是她柳念絮做的不夠了。 孟慶陽道:“好孩子,你喜歡叫就叫吧?!?/br> 一個十六歲的小丫頭片子,哭哭啼啼的,不如順了她的心,省得惹人心煩。 柳念絮臉上果然笑容越發燦爛:“多謝爹娘!” 老太太默然片刻,不理會柳念絮,只看向唐婉言:“你怎么這時候回府,出什么事兒了嗎?” 這個女兒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老太太心如止水 。 唐婉言道:“母親有所不知,慶陽在工部的缺又被人擼了下去,我想求大哥幫幫忙……” “工部的差事,不是你大哥兩個月前剛給他安排的嗎?”老太太蹙眉,不解道,“被誰擼了,因何擼的,你仔細跟我說?!?/br> 柳念絮漫不經心瞧著,她在家中聽父親說過這位后爹,一事無成的紈绔子弟,全靠祖蔭維持著榮華富貴,哪一日敗光了家產都不足為奇。 百聞不如一見,果真是個草包,一個工部的缺,還要求大舅舅幫忙。 她柳家那個爹,雖是個引誘少女私奔的敗類,還是個虐待親女的渣男,可三十多歲就靠自己做了二品大員,實打實的有本領 。 更不論侯府出身的兩個舅舅,都是一品武將。 唐婉言腦子里裝的什么屎,不愛金龜婿,愛上個草包? 莫不是千金小姐都有扶貧的愛好,前扶她爹,后扶孟慶陽。 唐婉言道:“只是因為一點小事罷了,慶陽分折子的時候分錯了,上官為難他,罰他掃庭院以示懲戒,這不是作踐人嗎?” “所以……是自己辭的官?”老太太敲了敲桌子,深深嘆口氣。 孟慶陽小聲道:“岳母,我……我亦是無法……” “我以為,奏折十萬火急,是萬萬不能出半點差錯的,萬一耽擱了國事便是大罪!”老太太怒道,“上官責罰你,已經是網開一面,你竟還覺著人家為難你?” 柳念絮柔聲勸道:“外祖母別生氣,父親母親亦非故意的,他們多年來養尊處優,嬌生慣養的,當然受不得罪,外祖母可千萬別生氣?!?/br> “念念說得對?!泵蠎c陽忙接道,“就是這樣,我實在沒干過活,熬不下去……” 老太太又是一口氣憋在胸口,女兒女婿,孫女們,個個都是蠢貨,潯陽侯府到底造了什么孽,將來該何去何從? 柳念絮明擺著罵唐婉言和孟慶陽沒本事,吃不得苦沒出息,他竟還覺著人家說得對? 女兒到底什么眼光,先看上個人精生了個小人精,又看上個蠢貨天生一對? 老太太無力道:“罷了,我會同你大哥說的?!?/br> “說什么??!”大太太先急了,“老太太,萬萬不可??!” 第4章 姊妹相見 安靜的臥室內,暗沉的雨天點了蠟燭,幾縷燭光正落在老太太眉眼之間,雪白的亮光襯出她干枯而銳利的眉目。 老太太目光沉沉,問:“為何不可?” “老太太,不是兒媳婦不愿意幫襯妹夫,可如今京都節度使離任,大老爺瞧著這個位置呢,萬萬不可在這時候出風頭,被人抓住把柄,還望meimei妹夫見諒?!?/br> 大太太亦是一顆真心向著夫婿,絕不肯令人擾了夫君的仕途,喝了口茶水繼續道:“而且妹夫在工部的缺已經是個肥差事,清閑有實權,若再想找個這樣的,可就艱難了……” 老太太便嘆息一聲,到底還是大兒子的官途更要緊。 唐婉言雖傻,亦不會在此時強求,只尷尬笑道:“大嫂說的是,還是大哥的仕途要緊,我們不礙事的?!?/br> 幾許心酸,令老太太心微微發軟。 柳念絮眨巴眨巴眼睛,聲音甜滋滋的:“大舅舅是侯爺,爹爹亦是侯爺,為何要大舅舅幫忙安排官位???” 渭北侯臉上掛不住,訕訕道:“這……這……” 唐蘭嫣不喜這個姑姑帶累唐家女兒名聲,更不喜姑姑姑父常年麻煩父親,讓爹娘為難,她又一向直腸子,竟直接嗤笑一聲:“渭北侯府如何跟我潯陽侯府相提并論?” “蘭嫣!”大太太斥責一聲。 唐蘭嫣理直氣壯道:“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對,怎么不對? 柳念絮在心中暗笑,渭北侯府本就不如潯陽侯府,潯陽侯府才能逼迫孟慶陽娶二婚的唐婉言為妻,自打孟慶陽的父母仙去后,渭北侯府更是一落千丈,只剩個空殼子,全仰仗著岳父家過日子。 再看潯陽侯府呢,潯陽侯本人是一品武將,極有可能出任京都節度使,穩穩當當的天子心腹,簡在帝心的人物。潯陽侯的親弟弟唐家二老爺,同為一品武將,雖不如哥哥得重用,缺卻也是朝中一等一的人物。 渭北侯拿什么比呢?唐蘭嫣縱然看不起他們,他們亦無話可駁。 柳念絮捂著嘴,驚愕浮夸道:“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是不是說錯話了……你自己心里沒有數嗎? 老太太眼神復雜地看著她繼續表演。 “爹娘?!彼暗囊宦暠纫宦曁?,溫柔勸說,“蘭嫣jiejie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說什么,沒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更沒有惡意,你們千萬不要生氣?!?/br> 得,一句話踩死兩個,真是個人物! 老太太打圓場:“都說的什么話,渭北侯府是文官世家,同我們武官不一樣,慶陽年輕,總得慢慢熬?!?/br> 又微微一笑:“而立之年就出頭的文臣,著實少見?!?/br> 說著,老太太警告地盯了柳念絮一眼,生怕她說出不好的話來。 柳念絮摸了摸鼻子,沒有講話。柳念絮的確是想說話來著,都是文官,她那個渣爹怎么就能年紀輕輕熬出頭呢? 跟妻子的前夫比一比,孟慶陽恐怕更沒有臉面活在世上了。 不過柳念絮自詡是溫柔貼心的小可愛,今兒已經踩夠了,剩下的留著以后來,否則將來沒了樂趣,還讓人家難受的不行,那就不好了。 柳念絮淺淺一笑,看向唐婉言身后兩個穿金戴銀的美貌小姑娘。 大的那個約莫十二三歲,穿了件翠色的襦裙,已有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之姿,隨了母親的樣貌同樣美麗。 小的那個看著略小兩歲,跟jiejie一個款式的襦裙,折枝花紋都一模一樣,只換了大紅色,還是未長開的幼童模樣,眉眼之間卻已經可見傾城之姿。 柳念絮笑問:“娘,這是我meimei們嗎?” 唐婉言對她很冷淡,“阿瑜阿瑤,這是你們jiejie?!?/br> 大太太二太太都看不過去她的態度,一起撇了撇嘴,滿臉不屑。 旁人看不上柳念絮,潯陽侯府這些人更看不上,但唐婉言哪兒來的臉面看不上她呢?這是你親生的閨女,被你帶累如此,你這般態度,還要不要臉? 二太太笑著走過來,“念念頭一次見她們,想來不認識,這是你大meimei,閨名孟瑜,今年十二歲,這是你小meimei,閨名孟瑤,現今十歲,你還有個弟弟孟澎,今年才八歲,被你大舅舅送去國子監上學,今兒沒能過來?!?/br> 孟瑜孟瑤…… “好名字?!绷钚踬潎@,又傷感地低下頭,呢喃道,“人家連名字都是寶石美玉,獨我一人身如柳絮,飄落無根,果真是命苦之人……” 若說前頭是做戲,這會兒她是真的有點難過。父親家里的兩個meimei,名字也都是吉祥如意的好寓意,只她不是…… 其實在她一出生的時候,便已經注定一生漂泊,無依無靠。 可這傷感亦只得片刻,一閃而過,柳念絮抬起頭,又是笑靨如花,“不過沒關系,我現在見著母親,日后定然沒人欺負我?!?/br> 唐婉言一時臉頰發燙,竟然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天真無辜的眼神。 這個女兒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就拋棄了她,一晃十幾年,一次都沒見過面,有時候她繼母帶她去赴宴,給唐婉言知道都寧可避開。 唐婉言以為,這個孩子會恨自己的。 比起仇恨,柳念絮的孺慕之思,更叫她無地自容。 柳念絮看著她,溫柔天真,心中卻冰冷一片。她就是想要唐婉言愧疚,愧疚還只是第一步,前路漫漫來日方長,這些個賤人帶給她的苦難,總要讓她們自己也嘗嘗。 老太太心中嘆息,念念果然是極為厲害的,唐婉言這等沒臉沒皮的人,都能因她產生愧疚…… 換個正常人,若她愿意欺瞞,自然個個都會憐惜她。 孟瑜已不小了,十二歲的少女初懂人事,卻不知道父母之前的事情,更不明白自己何時還有個jiejie,所以進屋到現在,和meimei孟瑤一直懵懵懂懂的,不敢開口。 這會兒見母親的神情,不知為何心中一突,有種危機感從腳底泛上來,令她心驚膽寒。 “jiejie……”孟瑜試探道,“你是我jiejie嗎?” 柳念絮低頭對上小姑娘的眼睛,心底哂笑,孟瑜年齡雖小,竟比她父母還聰明些,縱使一臉戒備,心機都擱在臉上,也總比沒有的好。 想想自己十二歲的時候,活在父親和繼母的壓迫下,絞盡腦汁與他們周旋,才能好好活下來。 孟瑜可真是好命,好命的人才有資格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