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那他們就是嫌死得太快了!”何語的語氣中瞬間迸發的戾氣令人心驚,很快他的語調平靜下來,“我去看阿寶的時候,就布置了人手保護他,同時提防是否有可疑的人窺探和打聽。網絡上也是一樣,你放心,我絕不容許阿寶被卷進來?!?/br> 顏謐依然覺得不安,半晌才低低地“哦”了一聲,又無端地有些難過,“好像阿寶是什么見不得人的孩子一樣……是我沒用,護不住他?!?/br> 另一端,何語正要推開車門的手頓住,“寶貝,你要是這么想,那我就該以死謝罪了……” “不許亂說話!”顏謐立刻斥他。 “你不要多想,我們會堂堂正正地把阿寶接回來,他是我們的兒子,沒有任何見不得人的地方。只是,也沒有任無關的人指手畫腳,隨意當作談資的道理?!?/br> 何語關上車門,抬頭看著眼前這棟半新不舊的商住兩用樓,黑眸瞇起,“乖,不要去看那些不干不凈的東西,我保證,很快就會處理好?!?/br> “……你要干嘛?” 她聽起來很有些警惕,何語不由笑了,“放心,肯定不會做違法犯罪的事情,好歹我也身為警察家屬,要以身作則不是?” 她身處光明之中,對付躲在陰暗角落的小人難免束手束腳。那種陰溝里的老鼠,也不配耗費她的心力。 何語走進樓道里,身后的人忙為他按亮電梯。他溫聲道,“我還有個發現,等回去再跟你說,有些想不通的地方,需要聽聽你的意見?!?/br> 聽筒里傳來顏謐帶著氣惱的聲音:“你太過分了!為什么還要特地跟我預告一下?現在好了!直到你回來我都會不停的想,你到底發現了什么?” “那……寶貝再好好想想?” 何語的目的就在于此,讓她多想想他發現了什么,多想想他,注意力被占據,就少一些為那些傳聞煩心。 他絮絮交待,“再過一個小時,記得吃第一個小格子里的藥。體溫量了嗎?沒再發燒就好……不舒服就給我打電話,我馬上回去接你?!?/br> 電梯很快到達目的樓層,“?!钡匾宦?,門緩緩打開,他才依依不舍地止住絮叨,“好了寶貝我去辦點事,愛你——不給個親親嗎?” 隨行的人眼觀鼻鼻觀心,裝作看不見何少爺抱著手機黏黏糊糊的沒出息樣。 好容易討到一個隔著電波幾乎低不可聞的親親,何語才意猶未盡地收了線。 幾乎在掛掉電話的同時,那股讓人不忍直視的黏糊勁兒盡數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肅殺銳利的冷意。 隨行的人膽顫了顫,終于理解,為什么何老總是美滋滋感嘆,還是幼孫何語最像他。 這棟商住兩用樓的使用率不高,不少單元都空置著,走廊里一個人影也沒有,顯得格外蕭條冷清。 何語經過一間關著門的瑜伽工作室,走到走廊最里端,轉進那間沒掛牌的辦公室。 蔡記者坐在一張椅子上,遠離窗邊的辦公桌,正一臉憤憤地瞪著兩個抱臂一左一右夾著他的彪形大漢,“你們這是侵犯人權!非法拘禁!我要報警我……” “——你也配報警?” 蔡記者猛地轉過頭,看見信步走進門來,挺拔頎長的身形散發著冷意的男人,眼睛瞪得更大。 眼中浮起一絲了悟,隨即很快掩蓋住,“這不是何先生嗎?何先生這話我就不明白了,人身自由是每個公民的基本權利,還有配不配報警的?” “你也知道是‘人’身自由啊,”何語在沙發上坐下,長腿伸展開,閑閑朝后一靠,投向蔡記者的眼神滿是不屑,仿佛在看一只臭蟲,“那你,為什么不當個人呢?” 蔡記者游移的眼神瞟過自己身邊的兩個大漢,又掃過佇立在何語身后那兩個面無表情的人柱,格外留意到二人習慣性雙腳分開與肩同寬,看似放松卻蓄勢待發的站姿,心中驚疑不定。 他自認行事還算謹慎,像網絡炒作,炮制熱點這種活兒,為免于被釣魚執法,他一向不接生客,最不濟也要像韓妙彤這種,是熟客介紹來,保證沒有問題的。 今天就又有熟客介紹了個人來,是個房地產大老板,需要搞臭一個競標對手,挺十萬火急的,放言價格隨便他開。 這樣大手筆的客戶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這樣的活兒多來幾個,他離洗手退休就不遠了。不過即便心動,他還是查過了對方,才同意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見面。 之所以要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見面,當然是因為這里隱藏了攝像頭。游走在灰色地帶,他知道自己與之打交道的人可能會翻臉無情,反過來咬他一口,所以能掌握對方的把柄,自然是越多越好。 沒想到一見面就被大老板帶來的人摁在了椅子里,搜走了他的手機,讓他沒有機會接觸到除了這張椅子以外的任何東西。 而大老板客客氣氣的,確認這里沒他的事了,二話不說就走了,全程對他這個被摁著不能動彈的人視而不見。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這還不算,接著一個戴著棒球帽和口罩,看不清臉的高個子年輕人進來,在這間辦公室里轉了一圈,動作頗為熟門熟路,把他精心隱藏的三個攝像頭全拔了出來。 就連藏在掏了個空洞的書里,他自認絕對隱蔽的那個,都沒放過。 他雖然心疼這些東西,但自認手里還有底牌,倒也不是特別慌。 這些攝像頭拍攝的數據,都是即時通過無線網絡傳輸,至于接收的存儲端在哪里,只有他知道。 但那人就像個外行一樣,問也沒問一句,拿著攝像頭就收起來了。接著麻利地拆了他電腦的硬盤,拎起來一并帶走了。 而留下的兩個彪形大漢,不知道是不是光長肌rou沒長嘴,一句話也不說,在他試圖要喊的時候,直接塞了塊又臟又臭的抹布塞到他嘴里。 直到何語進門前才給他拔掉。 “何先生,這是不是有什么誤會?”蔡記者強自鎮定下來,“您弄這么一出,可真是讓人不明白。您綁了我,總不能是想跟我家人換錢吧?我就是個跑新聞的,全副家當估計也不抵您敲幾個字的版稅……” 話說到最后,其間冒出的酸氣擋都擋不住。 想想對方年紀輕輕,也就寫了幾本小說而已,還都是通俗閱讀,又不是《紅樓夢》那樣的傳世名著,可人家掙的錢,開的那跑車,他每每看到,眼睛都能滴下血來。 明明都是搞文字工作的,都是敲鍵盤碼字,憑什么這嘴上沒毛的小子就這么走運? 還不就是靠長相,吹什么有顏有才么……呵,營銷狗。 蔡記者話里的酸氣,還有落在他臉上仿佛淬了毒的目光,何語感覺到了,但并不在意。 他惦記著顏謐,沒工夫跟他繞彎子,“行了,我很清楚是你干的,你自己也清楚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裝蒜就不必了。我要你把散播的流言都吃回去,一絲一毫都不許剩?!?/br> 蔡記者在心里呵呵。 好歹是個舞文弄墨的,連“覆水難收”都沒聽說過嗎?放出去的話,哪有還能收回來的? 還吃回去……嘁,說句難聽的,吃屎都比把放出去的話吃回去要容易。 “何先生,說話要講證據。你今天鬧的這一出雖然不地道,可我畢竟虛長你二三十歲,可以大度點,不跟后輩計較。但是這種欲加之罪,往后還是不要隨便亂扣的好,畢竟不是人人都跟我一樣大度,萬一踢到鐵板……就不好了不是?” 蔡記者這話聽著大度,卻隱隱含著威脅。 他自認有恃無恐——他的硬盤和手機都加了密,是他花了大代價,從暗網上搞來的技術,尋常人就算拿到,也讀不出里面的數據。 況且狡兔三窟,他還有別的備份。 至于辦公室攝像頭的數據,是直接傳輸到云存儲里。云存儲的服務器在國外,就算是國內的警察,沒有管轄權,也只能干瞪眼。 他行走江湖幾十年,手里握著那么多精彩的料,沒兩把刷子,沒有萬全的準備,怕是早就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消失了。 懂點行的都知道,誰都能得罪,最好別得罪你蔡爺爺。也就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警,敢甩臉色給他看,還有眼前這個寫了幾本小說,就不知道自己是老幾的小子—— 到底是沒見過世面的年輕人,光拿走了硬件設備,讀取不到里面真正有價值的數據,又有什么用? 就憑這些被拿走的財物,他完全可以告他個入室搶劫!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何語的手機“?!绷艘宦?,他垂首按了幾下,將屏幕調轉過來,朝向蔡記者,“你用的加密技術不錯,你知道,那是誰開發的嗎?” 手機屏幕上無聲地播放著一個視頻,正是這個房間,他被兩座鐵塔鎮在中間,剛才那個戴棒球帽的高個男人在拆攝像頭,離鏡頭這么近,他也沒有露出臉,只能隱約看見口罩下棱角分明的下頜線。 蔡記者突然有一個荒謬的猜想,后背霎時出了一層冷汗,“他……” 何語修長好看的指節隨意地敲了敲屏幕,語調慵懶,“蔡記者也是見過正主的人了,知道有多少崇拜他的程序員會對你這份幸運,嫉妒到出血嗎?不過,他隨手搗鼓出來的東西,被人私自拿到暗網上去賣,很不開心呢?!?/br> 蔡記者更不開心。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綁縛在冰筑的高臺上,被扒掉了所有的衣服,寒冰的冷意仿佛直接刺入骨髓,他心底一片冰涼—— 他自以為萬全的依仗,竟然被人這樣輕輕松松,便全數除去了。 對方甚至不屑于拿他硬盤里的東西來展示,而是直接給他看了本該在云存儲里,存在國外的服務器上萬無一失的視頻…… “我……”蔡記者的額發很快被冷汗打濕,一縷縷貼在他油膩的額頭上,他擠出一抹難看的笑,“這……我也是受人之托,實在并非出自我的本意?!?/br>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或許是被紅眼病蒙蔽住了雙眼,誤判了何語的背景。 他之前調查的時候,只查到何語的母親是d大的教授,父母應該是早已離異。在d大讀書的期間,他和其他學生都一樣住宿舍吃食堂,當年的同級生表示看得出他家境很好,但也沒有什么特別出格的地方。 于是他便以為,這小子是走了狗屎運,寫幾本小說紅了,就喘起來了…… “況且也沒怎么影響到何先生不是?”蔡記者飛快地想著推脫之語,暗自慶幸自己按韓妙彤要求下了狠手的只有小女警,不僅沒爆何語任何黑料,還替他鳴了冤屈,“這個事情,總是有解決的辦法的,好商量,好商量啊……” “你看我像是來跟你商量的嗎?” 何語不耐跟他糾纏,直接找到韓妙彤來這里時的視頻,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說了,我要你把散播的流言都吃回去,一絲一毫都不許剩。就從委托你的人開始吧——網民們最愛看反轉,蔡記者懂的吧?” 蔡記者當然懂,但問題是,這個里面也有他,這么一轉,就把自己也給轉進去了,這怎么能行—— “何先生你講講道理,總不好這樣趕盡殺絕吧?”他辯解道,“酒店里的事情,都是韓小姐的說法,那幾張照片,顏小姐和黎會長,也不是我偽造的,那網友們聯想那么豐富,我也沒有辦法呀!再說何先生的形象不僅沒有受損,還能借此虐一波粉,經此一事人氣更旺……” 何語差點被他氣笑了,“看來蔡記者還是不明白啊……上回把我跟裴玉珠扯一塊兒,也是你的手筆,我只給了你一個警告。這次你才成功的激怒了我——你以為,是為什么?” 他銳利的眼神直盯著蔡記者,“你動了不該動的人。顏警官,比我的命還重要,你往我的命上潑臟水,還跟我談‘受損’?” 蔡記者張大了嘴巴,大駭之下失了聲。 不……不是說,一個死纏爛打求復合,一個愛理不理嗎? 怎么……怎么就比命還重要了? 他倏然間想起調查時,聽過的一個傳聞。這幾天他忙著在網上布置煽風點火,還沒來得及去細查,但細查與否,他原本的打算,是下一階段就各種明示暗示,把風聲放出去—— 傳聞說,顏小姐那個跟她差了二十歲的弟弟,不是弟弟,是私生子。 現在大概……也不必再去細查證實了。 那孩子的父親,此刻正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陰影,如同大山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居高臨下的眼神透著睥睨—— “我好像在蔡記者的視頻資料里,看到了星輝的邱總?邱總手底下有不少夜店、會所、俱樂部,據說為人特別仗義,朋友遍天下,尤其是兩肋插刀的那種——蔡記者覺得,要是邱總看到你這兒有這么多關于他的精彩內容,他的朋友們會不會好好款待你一番?” “蔡記者最好快一點,我給邱總打個電話,也只是動動手指,很快的?!?/br> 說完,何語腳尖一轉,邁開長腿,步伐閑適地出了房間。 緊隨著他的腳步,來時隨行的人,以及左右那兩個鐵塔般的大漢也撤了出去。 辦公室里只剩下蔡記者一個人,雨點撲打在窗玻璃上,發出咚咚的聲響,仿佛鼓點擂在他心上。 半晌,他從椅子中滑坐到地上。 完了。 *** 顏謐雖然能篩查出部分皮下是蔡記者的小號,但她不得不承認,輿情問題就像是森林野火,一旦燒起來便會野蠻蔓延,很難阻止,處理起來不是一般的棘手。 也難怪每回只要涉及到輿情危機,周隊的臉都是綠的。 蔡記者相當老道,早早地以一記虛假的“刪帖炸號”,布置好了先手。她若是簡單粗暴應對,直接封他幾個號——看好了,屆時必然會因為坐實了“炸號”,而引起更強烈的反彈。 她先聯系了平臺,要求給出是對方自行刪帖的證明,然后面對著滿屏的討伐,難得有些束手無策。 這還真不是她的強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