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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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之事,魏彥年幼尚不記事,賈道和賈妃兄妹的所作所為跟他并無多大干系,如今賈道一死,賈氏一族自然是要斬草除根的,你縱然下令滿門處決哀家也絕無二話。只魏彥這一條命,哀家希望你能網開一面。當年哀家救你一命,是顧惜著祖孫情意,念著你母后在世時對哀家的一片孝心。如今向你開口救魏彥,也是一樣。不管賈妃做了多少錯事,魏彥到底也是哀家的孫兒,這些年曾在哀家跟前承歡盡孝過的?!?/br> 魏丞將手中茶盞擱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對著太皇太后道:“皇祖母的意思,孫兒知道了,留魏彥一命不難,只是為免他心生怨恨,日后尋仇,孫兒不會放他出來的?!?/br> 見他松了口,太皇太后自然是高興,忙點頭:“應該的,他能僥幸得一命足矣,日后將其終身監禁起來便是,也礙不著你的江山社稷?!?/br> 得了魏丞的保證,太皇太后心里的一塊石頭總算是放下了。其實這件事她老早便想跟他提的,只是那時候他因為蘇瑜的事情整日陰沉沉的,太皇太后也不敢多嘴,如今總算圓滿解決,她也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擺了擺手:“天色也不早,你們各自回去吧,我今兒個覺得疲倦,便不留你們了?!?/br> 魏丞和蘇瑜起身,對著太皇太后行禮告退。 從長樂宮出來,魏丞親自送蘇瑜回平寧殿,只是一路上格外安靜,心事重重的樣子。 站在平寧殿門口,蘇瑜抬頭看他:“三哥在想賈妃母子的事?” 魏丞撫了撫她的腦袋:“魏彥和蘇琬二人險些害死了你,私心里三哥并不想他活命。但如今太皇太后開了口,三哥自然不好駁了她老人家的面子,少不得放他一條生路。只是又覺得這樣對不住你?!?/br> “三哥臉色陰沉成這樣,我還當是什么事呢?!碧K瑜松了口氣,“瑤臺失火的事早過去了,他們縱然起了歹心,但不都在三哥的掌握之中嗎,如今我平平安安站在這兒,蘇琬也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食了惡果,又哪里來的三哥對不住我一說呢?” 頭頂是皎皎明月,周圍伴著繁星,夜色溶溶,柔和的光線流瀉下來,映著她嬌俏的面龐,周身好似籠了輕紗。 魏丞看著她:“不說旁的,單當初魏彥想娶你,三哥便不想他好過?!?/br> 蘇瑜不由笑了:“那么久遠的事,三哥怎么還記得。其實如太皇太后所言,饒魏彥一命,將其終身監禁,對三哥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三哥初登大寶,一舉一動天下人都看著呢,大衍以仁義治天下,縱然魏彥有錯,但到底手足情深,三哥若殺了他少不得要落人話柄,說你不顧手足之情,處事狠辣。饒他不死,既全了三哥作為兄弟的情,也對太皇太后盡了孝,天下人更是念著天子的仁德之心,何樂而不為呢?” 見魏丞盯著她不說話,蘇瑜又多說了幾句:“其實魏彥當初為太子時養尊處優的,未必過得慣牢里的日子,于他而言便如天堂墜入地獄,后半輩子怕是苦著呢,未必就比一個死字舒坦。三哥你說是不是?” “三哥?”見他還不說話,蘇瑜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見他眨眼才道,“我認真跟你說話呢,三哥一直盯著我做什么?” 魏丞笑撫著她的臉頰,嘆道:“我家弄弄如此識大體,顧大局,日后必然是位好國母?!?/br> 蘇瑜神情一僵,打掉他的手,下意識后退幾步:“三哥,我該回去歇著了?!?/br> 魏丞點頭:“嗯,去吧?!?/br> 目送她入了寢殿,魏丞才負著手離開,徑自去了刑部大牢。 守著牢獄的侍衛瞧見圣駕,頗有些驚詫,忙跪下行禮。 魏丞兀自走進去,里面光線十分黯淡,好在點了幾盞油燈,方才顯得有些許光亮。越往里走,鼻端充斥著nongnong的霉味兒,令人胃里陣陣作嘔。耳畔是囚犯喊冤哀嚎的聲音,尖銳刺耳,有的哭聲撕心裂肺。魏丞全程面不改色,走至最深處,由牢頭打開了緊閉的鐵門,下了臺階,再打開一扇門,里面是一處極為隱秘的地牢,其內關著賈貴妃和魏彥母子二人。 賈貴妃體內蠱毒發作,渾身痛癢難耐,痛苦地蜷縮在潮濕的地板上,面色慘白,渾身抽搐,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水。 魏彥焦灼地在她身旁守著,不斷呼喊:“母妃,母妃你怎么樣了,你要撐住啊?!?/br> 他喚了幾聲,又對著外面喊:“來人吶,快來人吶!” 直到地牢的門被打開,他順勢望去,看到身著龍袍,高貴肅穆的魏丞在侍衛和牢卒的簇擁下走進來,他略有些怔,后從地上起身,看向魏丞時眼睛里含著怒火,作勢便要朝著魏丞沖過去。 青楓一個抬腿將他踹翻很遠,魏彥毫無防備,就那么身子撞擊在墻壁上,最后落于地面,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 他強撐著爬起來,瞪著魏丞:“你到底給我母妃下了什么毒,解藥呢,解藥呢!” 魏丞淡淡看著他,又瞥了眼地上痛苦不堪的賈貴妃,冷聲問:“你想救她嗎,拿你的命來換?!?/br> “蘇丞,孤乃一朝太子,你敢殺我嗎?”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神情冷漠:“廢掉的太子而已,在朕眼里便如螻蟻一般。你若真想救你母妃,就拿你的命來換,只要你肯,她就能活?!?/br> 魏彥顫了顫唇,身子瑟縮了一下,沒有回話。 賈貴妃看一眼兒子,苦笑一聲,狼狽地從地上起來,強忍著身上的痛苦,抬眸看向魏丞,唇角扯出一抹冷笑:“你終于還是來了,自打被關進這里,我便等著這一天呢。她的兒子,到底還是做了皇帝,九五之尊,多么高高在上?!?/br> 魏丞冰冷的目光掃過她,眼底皆是怒意:“你不配提她!” 賈貴妃大笑幾聲,看向魏丞:“成王敗寇,你怎么說都好,如今我落在你手里,自然任憑你處置。你母后的死,是我一手促成的,我誣陷她與侍衛有私情,使得太上皇對她生疑;是我指示太史局的人,說你命格過硬,與江山社稷不利;也是我逼迫太上皇下了旨意,將椒房殿燒成廢墟,讓你母后尸骨無存。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人所為,你想殺我也可以,想讓我承受這蠱毒之苦,痛不欲生,我也認了?!?/br> “只是有一樣,”她閉了閉眼,側目再看旁邊的魏彥時眼底多了幾分柔情,“他是無辜的,當年他年幼,什么都不知道,請你放過他,所有的罪責我一人承擔?!?/br> 說著,她突然莊重地朝著魏丞跪了下去。 魏丞看著她,再瞥一眼旁邊的魏彥,譏諷道:“這樣的兒子也值得貴妃娘娘這般屈尊降貴?你當年所作所為縱然與他無關,卻全是為他謀劃,方才朕讓他拿自己的命換你的解藥,他可是猶豫到現在都不曾答應呢。貴妃娘娘在后宮朝堂叱咤風云,最后卻養了這么一個兒子,連朕都同情你?!?/br> 賈貴妃抿著唇,對著魏丞再次叩首:“求陛下成全?!?/br> 魏丞淡淡掃過他們母子,漠然轉身,隨后地牢的門被關上。 出了牢獄,魏丞的面色陰沉道極致,眸中伏著凌厲的殺氣。他駐足呼吸著外面的空氣,閉了閉眼,對著青楓吩咐:“傳旨下去,先太子魏彥終身幽禁大理寺牢獄,貴妃賈氏賜毒酒,賈氏族人,賈道直系家眷統統月后處斬,其余族人流放邊塞,永不召回!” 這道旨意一傳出,次日便流傳了出來。 承恩公府,孟良卿早上去給父母問安時,站在門口聽到了承恩公和承恩公夫人的談話。 “陛下居然留了先太子一命,賈氏族人也未曾殺盡,反而只是流放邊塞,此舉倒是頗為仁慈了?!?/br> “誰說不是呢,原以為陛下為了給秦皇后報仇,必然是要對賈氏族人趕盡殺絕的,不料想竟是法外開恩,只誅了賈道直系親族,其余人統統有活命的機會?!背卸鞴f著,嘆息一聲,“我當初是賈太師跟前兒的人,前幾日得陛下降官保命已是感激不盡,如今看來,陛下自是位仁君呢?!?/br> 孟良卿推門進去,頗有些詫異地問:“父親,你方才說陛下的旨意下來了?” 承恩公看見女兒如此慌張,有些不解,但還是應了:“賈妃賜毒酒,賈氏族人除了親眷以外,其余人流放?!?/br> 孟良卿聽得有些懵,這個決定,怎么跟前世的不一樣呢。 上一世魏丞登基,手段可謂是殘忍至極,雷厲風行的。 那時候她還是魏彥的側妃,對此事再清楚不過了。魏丞即位的第二日,賜了她毒酒,將蘇琬和魏彥五馬分尸,賈氏族人及賈氏兄妹在朝中的黨羽統統問斬,老弱婦孺一個不留。至于貴妃賈氏,則是日日承受蠱毒噬心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魏丞還修訂律法,加了多種酷刑,因為手段狠辣,使得朝野上下人人聞風喪膽,朝臣對他懼怕多過忠誠。 她死后靈魂飄蕩在皇宮四周,親眼看到了魏丞的結局。他雖然施行暴政,但卻仍舊是位勤勉的帝王,日日與朝政為伴,徹夜不休,直到二十六歲突然吐血暴斃,后宮仍未納一妃,皇后更是從未有過。 他死后,江山后繼無人,朝堂混亂,群雄紛起,天下大亂。七年后,大衍被齊國皇帝姜夜吞并,一統四海,萬眾歸心。 記得剛重生回來時,每每思及日后那個殘暴不仁的魏丞,她便忍不住顫栗??蔀榱顺卸鞴H族上下百余條性命,她還是不得不想盡辦法來接近他。 只是為什么,這一世他即位后的所作所為與前世會有諸多不同,莫非…… 孟良卿突然笑了,她當初為了救承恩公府,曾想過無數法子,好的壞的,能想到的都想了,只是沒料到事情的關鍵竟然出在蘇瑜身上。 因為她救了蘇瑜,所以魏丞饒恕承恩公府,將父親削除爵位,貶去鹿州為知府。也因為蘇瑜如今安安穩穩的活著,他對賈氏族人法外開恩,甚至留了先太子一命,終身監禁。 孟良卿瞬時有些不寒而栗,如果當初她慫恿表哥吳進意娶蘇瑜成功了,如今她和承恩公府又會是什么下場?說不定前世魏彥和蘇琬的結局,便是她和吳進意的下場了吧。 承恩公夫婦看女兒呆愣愣不知在想些什么,著急地喚了好幾聲,孟良卿回神,勉強笑笑:“爹娘,我沒事?!?/br> 承恩公夫人松了口氣:“你這孩子,嚇死母親了?!?/br> “對了,前幾日陛下下旨讓咱們月底去鹿州,你包裹可收拾妥當了?”承恩公夫人又問。 孟良卿笑著點頭:“都差不多了?!?/br> 承恩公夫人嘆息一聲:“離開也挺好的,你與陛下訂過親,當初又退了婚,在京城里自然是不好尋夫家。等到了鹿州,天高皇帝遠的,也就沒人會在意那些陳年舊事,屆時再為你尋個婆家,母親的心也就放下了?!?/br> 承恩公夫人說著,又心疼地撫了撫女兒的臉龐:“當初讓你在庵里住了許久,整個人都消瘦了,你看看,一張臉都是蠟黃的,等安定了,可得要好好補補才是?!?/br> 孟良卿笑著回握承恩公夫人的手:“母親,我沒事的?!?/br> ———————— 賈氏族人的事處置后,魏丞便一直忙著裁減官吏的事,朝中政務繁忙,除了晚膳在長樂宮用以外,平日里根本瞧不見他人影。 蘇瑜也樂得自在,上午自己呆在平寧殿里看看書,作作畫,下午便陪著太皇太后去佛堂誦經,日子一天天過著,不覺間便入了二月,天氣漸漸暖和下來。 這幾日魏丞似乎更忙了,竟是一連五日未曾來過長樂宮,整日里也不知忙些什么,蘇瑜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頗有些狐疑。 這日,她將手里的書冊合上,抻了個懶腰,又想起此事,扭頭問忍冬:“三哥到底在忙什么呢,都好幾日沒見人了,莫非還是裁減官吏的事?” 忍冬在一旁候著,輕輕搖頭:“奴婢不知道?!?/br> 蘇瑜嘆了口氣,托著腮幫子發呆。以前三哥不做皇帝時,雖然也忙,可每天都會看看她的,如今怎么忙成這樣。 “皇帝還真不是個好當的,這也太累了?!彼p輕抱怨。 忍冬忍不住笑:“姑娘是想陛下了吧?!?/br> 若是以前,想便想了,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扇缃袼腿绮皇切置昧?,再聽忍冬這么說,蘇瑜便嗅出不一樣的味道了,臉上一紅:“才沒有呢?!?/br> 蟬衣從外面進來,對著蘇瑜頷首:“姑娘,該用午膳了,您往日都是陪太皇太后用的,這會兒可要過去?” 蘇瑜點點頭,摸摸自己扁扁的肚子,還真覺得有些餓了。 到了長樂宮,太皇太后剛命人傳了膳,看見蘇瑜進來笑著招手:“瑜丫頭來的正好,哀家正想吩咐你跑個腿兒呢?!?/br> 蘇瑜困惑地走過去,便聽太皇太后道:“我看陛下已經幾日沒過來了,只怕是政務纏身。他這個人你也知道,忙起來什么都忘了,只怕身邊的人也不敢提醒他用膳,剛巧這幾樣菜哀家吃著味道不錯,你拿著送去御書房,今日午膳你們二人便再御書房用吧,不用陪著我了?!?/br> 第71章 蘇瑜依照太皇太后的吩咐, 帶著忍冬和青黛,提著食盒去往御書房給魏丞送午膳。 到了御書房外, 青楓瞧見后上前行禮:“姑娘安康?!?/br> 蘇瑜往里面看了看:“陛下可在忙嗎,太皇太后讓我來給陛下送午膳?!?/br> 青楓看了眼青黛手里提著的食盒,頷首道:“陛下在跟左仆射蘇大人談公事,吩咐了任何人不許打擾,不如姑娘去偏殿稍后?” “左仆射蘇大人?”蘇瑜擰了擰眉頭。 青楓解釋:“是先前的太子謀士蘇澤生, 陛下讓他官復原職, 重新做了左仆射?!?/br> 原來是那個人, 蘇瑜還記得他當初為了個煙塵女子覓薇把自己搞的狼狽又憔悴的樣子, 因為是難得的癡情種,她對他印象比較深刻。 左仆射位同副相, 想來三哥與他談的事情比較重大, 她自然是不好這時候繼續打擾的, 便道:“沒關系, 我就在這兒等著吧?!?/br> “對了,最近陛下一直都這么繁忙嗎?” 青楓應道:“陛下都沒怎么闔過眼了, 一日三餐也不照常, 姑娘待會兒好生勸一勸才是?!?/br> “還是為了裁減官吏的事?”蘇瑜問。 青楓點頭應是。 蘇瑜抿了抿唇沒再作聲,裁減官吏降低國庫開銷, 這本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但到底損害了不少勛貴世家的利益,他們難保不會聯合起來對抗,的確是棘手的事, 只怕不是一時半刻能解決的,三哥這么廢寢忘食的,損了身子可就得不償失了。 御書房內,魏丞身著玄色金龍紋的豎領廣袖長袍,氣質矜貴地坐在龍案前的椅子上,單手支著扶手揉了揉眉心,沉著臉聽左仆射蘇澤生的稟報。 “昨日檣國公和舞陽侯等人帶著不少世家子弟去吏部鬧事,吏部尚書被舞陽侯打了一拳頭,吏部左右侍郎也被打的鼻青臉腫的,他們那些人仗著有高宗和中宗兩位先皇的恩賞,目中無人,橫行跋扈,根本不將朝廷命官放在眼里。隨著裁減官吏的名單擬定下來,那些鬧事的人越來越多,揚言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朝廷讓他們不痛快,他們就讓朝廷不痛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