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她還專門跟初三一班的班主任聊過,問他關于孩子們的情況,最后還問他,為什么一個班的孩子, 就只有這么伶仃十幾個。 她去六年級的教室那里偷偷看過, 那里的孩子人數, 比他們班多上兩倍。 那趁著暑假開始忙起了農活的班主任見怪不怪, 哈哈笑了笑:“這太正常啦小尤老師,在我們這里,義務教育的定義,就是讀完小學?!?/br> 尤一覺得挺不能理解的。 更讓她不能理解的, 是班主任接下來的那番話:“更何況, 剩下的這些小孩,又能有多大的出息呢?你也教了他們一陣子了, 大概也知道他們什么水平, 我們村啊,每年能有一個人考出去城里的高中就已經很不錯了?!?/br> “考不上高中,他們其實跟其他讀完小學就畢業的孩子沒什么兩樣?!?/br> 她張了張嘴, 本來還想要說些什么的。 但在看了一眼埋著頭專心致志地置身于挖坑種蘿卜事業的班主任之后,她默默地住了嘴,帶著復雜的情緒走回了學校。 說實話,在教了一段時間之后,她確實發現孩子們的成績有點吊車尾。 在拿著初三課本上了幾天課之后,她就讓孩子們把初一初二的課本帶到學校,重新復習起過去的課程。 就連陳飛陽,那已經算是班里優等生的第一排小男生,在她點名讓他開口念一段只有三行的英語課文時,滿臉通紅地憋了十分鐘,才磕磕巴巴地勉強念完了。 但他們又好像一點都不在乎,就跟班主任說的一樣,安于現狀,她推一下,他們就懶懶地朝前動一下,不推的時候,就是跟一條冬眠的小蛇一樣,蜷縮成一團在地上趴著。 腦海里班主任的話和陳飛陽那張通紅的臉來回循環播放著,她內心突然就涌起了一種叫做難過的情緒。 正漫不經心地踱步走到校門口,迎面有個小黑點朝她跑了過來,邊跑邊招手:“一一老師?。?!” 吼得那是一個撕心裂肺。 尤一也是等他走進了一些才看清楚那是陳飛陽,等到他停在面前的時候,拍著他的背幫忙順氣:“怎么啦?你們不是在上體育課嗎?” 最近賀涼喻真的肩負起了體育老師的重任,去城里買了一些體育器材,又像模像樣地在cao場上劃分出羽毛球場、排球場等區域,用下午的空余時間給孩子們上體育課。 陳飛陽猛地搖頭,一邊喘氣,一邊邊指著學校里,神色很焦急:“陳,陳遇他和,和初二一班的英語老師吵起來啦!” 在小跑著趕過去的時候,陳飛陽大概跟她說了一下情況。 陳遇的meimei陳葙在讀初二,她們班的英語老師今天下午開了個小灶,給她們補課,結果陳葙偷偷地跑下來找陳遇一起玩羽毛球了。 后面那個老師直接叫了個學生下來,喊陳葙回去上課,陳遇把她送上去之后,不知道怎么就跟老師吵起來了。 尤一心里咯噔一下,她沒記錯的話,初二年級的英語老師,是陳意映。 算是自己的對頭。 現在她的學生跟陳意映發生了沖突,這到底是什么孽緣啊。 她估計是陳意映生氣自己好心給他們補課,結果陳葙卻私自逃課下去玩。 可能說了她幾句,護妹心切的陳遇性子直脾氣沖,回頂了幾句。 然后就這么吵起來了。 她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按理說陳意映好心加課,孩子們是應該心懷感激的。 但是暑假的課程本來就是自愿為主,更何況那是本來就沒有安排課程的下午,陳葙跑下來玩,也沒有違反什么規定。 反正其實各讓一步就能解決的事情,剛好遇上兩個脾氣都很沖,一下子就吵起來了。 她都在腦海里想好了要怎么在中間協調,才走到樓梯拐角的時候,就聽到了陳遇那震耳欲聾的吼聲:“我x,你在這裝什么逼啊,你真以為你了不起???” 尤一皺了皺眉,剛要喊停似乎有些激動的他,一個因為拔高而顯得有些刺耳的女聲響了起來:“你這么激動做什么?我花了這么多時間來加課沒有換來半句夸獎不說,還要被你罵?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尊師重道?” 上到了二樓,她一下就看到了走廊上擠滿了人,里里外外包了好幾層,圍著中間的什么人,她個子矮,看不太清,但從剛才的聲音里面也聽的出來,估計就是陳遇和陳意映。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不知道要怎么處理這種本身心智也不太成熟的老師和正處于青春期的男學生之間的沖突。 這是同姓相斥么? 在外層的一些人聽到聲響,往后看了過來,一些認出了尤一的人便自動自覺地往旁邊靠了靠,讓出了一條小道來,使得她終于能夠看見風暴中心的靈魂人物。 陳遇身上的灰色t恤被汗濡濕了大半,緊緊地貼在背上,右手上還拿著一個羽毛球拍,說話間氣勢沖沖地來回揮動著,以至于他周圍的人都離得遠遠的,就怕被他一不小心將腦袋敲開了瓢。 “加課?你這加的是什么課?讓我們一邊看你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矯情自拍,一邊對你表示羨慕嫉妒恨,朋友圈都不夠你裝了是吧,非得跑來逼著我們聽講?!?/br> 唯一站在他身旁的一個扎著低馬尾的女生低著頭看著地面,右手一直在輕輕拍著陳遇的胳膊,似乎在安撫他。 對于陳遇的這句話,尤一覺得有些茫然,自拍和上課能扯上什么關系? 而陳意映也已經眼尖地捕捉到她的身影,立即指向她:“尤一老師,這是你們班學生吧?你看看他這是什么態度?不僅影響到了我們班課程的進展,還在這對我極近侮辱,你都是怎么教的學生?” 這話語間頗有一種教不嚴師之惰的意思。 其他在場的,本來是過來看熱鬧的初三學生頓時不服氣了,本來這一個月的相處下來,他們就已經跟尤一很熟了。 尤一有多好,他們班的人全部都知道。 即便是那個很兇很殘暴的體育老師小賀,其實也是個嘴硬心軟的人,聽說他們很少娛樂活動,表面上一聲不吭,結果第二天就給他們買來了一對體育器材。 人群開始漸漸變得躁動起來。 “陳老師,你這是在遷怒到我們一一老師身上嗎?” “人家加課你也加課,一一老師是給我們設置英語角,輔導課后作業,你卻讓我們把這臺你從來沒用過的電腦打開,然后給我們講一些根本就沒什么用的所謂經歷?!?/br> “暑假補課本來就是自愿的,陳遇他meimei選擇不聽也沒什么問題???” 尤一終于忍不住好奇心,側過頭往教室里面看了一眼。 想要看看陳意映到底是上什么課,會得到‘根本就沒用’這樣的評價。 結果一望進去,就和投屏上唇角含笑對著鏡頭凹造型的女人雙眼對上了。 “哎呀媽呀……”她不自覺地驚呼了一聲,反應過來之后,又訕訕地朝面色沉了沉的陳意映笑了笑。 然后,她看向眼底依舊翻涌著滔天怒火,卻在她出現之后就閉了嘴的陳遇,輕聲開口:“怎么回事?” 陳遇張了張嘴:“我……”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樣,合上了兩瓣唇,閉著嘴搖了搖頭,“沒什么?!?/br> 他突然覺得有些丟人。 好像是應了面前這傻逼女人的話,越缺什么越敏感什么,他之所以會覺得女人在暗暗炫耀,不過是因為她說的那些話,是他從來都沒有接觸過的東西,是對他來說很陌生的領域。 他才會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樣,跳著腳去面紅耳赤地跟她爭辯。 但是尤一出現在這里之后,冷靜下來的他一下就想起來,自己和他們這群從z市過來的人之間本來就是有著差距。 這傻逼女人有說錯嗎?這些東西,他就是一輩子都不可能接觸到。 他暗暗咬了咬牙,拉著旁邊的陳葙就想走,結果剛轉過身,他的腦袋就被一只大掌給按住了:“跑什么跑,能不能不要這么慫啊你?!?/br> 他怔怔地抬頭,看著那鬢邊還掛著一層薄薄的汗的男人垂眼掃了自己一眼,然后冷哼一聲:“還想把我的羽毛球拍給一起順走,你好大的膽子?!?/br> 陳遇:“……” 他一下就跳了起來:“我才沒有!” 周圍也傳來了哄笑聲,是帶著善意的輕笑,一下就將這緊張的氛圍給緩解了不少。 賀涼喻勾了勾唇角,收起了調侃的狀態,走到尤一身邊的時候,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教室里面的投屏。 “哎呀我去!”他也不自覺地驚呼了一聲。 陳意映:“…………” 先后被兩人以受到驚嚇的反應刺激著,她的一張臉已經沉得可以滴出水來了。 賀涼喻嘖嘖了兩聲,皺著臉看向她:“你這是在講的什么課?” 陳意映冷冷開口:“我這是給孩子們看一下外面廣闊的世界?!?/br> 旁邊有學生小小聲地反駁著:“我們原本也以為是呢,結果看了十分鐘,全都是她的自拍?!?/br> 尤一已經抬腳走了進去,拿起鼠標cao縱了一下那臺反應極其緩慢的電腦,發現投屏上的照片來源于一個叫【意映老師帶你看世界】的文件夾。 而文件夾里還有其他好幾百張照片,晃眼過去,幾乎都是同一個女人的不同造型。 她cao縱鼠標的那半分鐘時間里,投屏上也能看得到實景,外面有些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學生也終于明白過來。 這位初二的英語老師‘特別’空出來下午的時間,強制要求他們班的人坐在教室里,聽她講她周游列國的‘趣事’,看那些根本就分不清是什么場景,人像占了大半部分的造型圖。 還美其名曰,帶他們開開眼界,看看外面廣闊的世界。 還因為有人逃了課在這里發一通莫名其妙的火。 眼見著周圍又開始涌起了不安的躁動,陳意映眼圈開始發紅了:“對,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自討苦吃,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以為能夠喂熟這群白眼狼?!?/br> 被點名的初二學生不服氣了,平時上課他們也是認真聽講的,怎么現在說上兩句實話,就變成白眼狼了? 好不容易沉住氣的陳遇氣紅了眼,掄起拍子就走了過來,頗有一種要和陳意映爭個你死我活的意思。 賀涼喻趕在他把拍子掄到尤一身上之前橫步一跨,將拍子奪了過來,用眼角睥睨了他一眼,才漠然地看向那楚楚可憐泫然欲泣仿佛全世界都欠她一個道歉的陳意映。 “那算我求求你,放過這群白眼狼吧,孩子們一天埋頭學習眼睛已經很累了,你就別再用這些照片來污染他們的眼睛了,好嗎?” 陳意映:“…………” 她跺了跺腳,咬著唇撥開人群跑了出去。 所前往的方向,似乎是校長辦公室。 身旁的學生們終于覺得有些后怕了。 這可是城里來的支教老師,是身邊所有的大人都說你要尊敬他們好好聽他們的話的支教老師。 現在這么把她氣走了,去校長那里一告狀,會不會全部人都要挨批評? 甚至會不會被告家長,然后回家之后迎來一陣混合雙打? 一聲嗤笑突然響起,將那陣躁動給壓了下去:“看世界?” 大家紛紛將目光看向倚在教室門口,將手上的羽毛球拍揮出了劍客般煞氣的男人:“紙上談兵有什么意思?!?/br> 迎著大家的視線,他懶懶一笑,將拍子扔回到陳遇的身上,轉頭跟那個正怔怔盯著他的少女對視:“走?!?/br> “咱們帶孩子去看看真正的世界?!?/br> 第30章 三十塊都不給我 ... 開往海東市的小巴車上, 陳葙往左邊望了望那宛若無骨一樣癱在座椅里,盡管顯出了一股頹感,但頹中又透露著些許性感的男人, 眨著眼睛收回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