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數百年來所有的憂愁苦悶,那么多年承受的孤獨,在一瞬間因為這么一個簡簡單單的原因而盡數消融。 只是因為再見他,于是一切的苦難都變得那么的值得。 數百年過去,阿胭仍然一如當初那樣純善明凈,像個單純的孩子。 她的恨,永遠不帶任何毀滅的意義,也沒有任何的殺傷力,更不會讓她過于消沉。 而她喜歡一個人,卻能執著數百年,即便記憶不再,那種骨子里的固執也仍然指引著她本能地喜歡著他。 “好孩子……”靈虛沉默半晌,忽然長長地嘆息。 當年西山一遇,他就已經知道這枚血玉里住著的靈曾經是一個凡人小姑娘。 天極山少主謝聞毓是命定升仙之人,只是需要渡一個大劫。 但令靈虛沒有想到的是,他還從未見過這個年輕后生時,就已經先被他算計了。 西山與霞蔭山之間的陣法在這世上根本沒有幾個人知道,謝聞毓卻偏偏發現了。 這個少年人,終究是有過人之處的。 這或許,也是一種緣分。 “當年我之所以把你交給謝家,為的就是你與聞毓的重逢?!膘`虛站在云端,眼神慈愛地看著仰著小臉望著他的阿胭。 阿胭是一個好姑娘。 即便這世間對她從來都沒有那么善良,即便她過早的承受了許多常人無法想象的苦難煎熬,可她卻始終都沒有變過。 這世間最難,就是凡人的七情六欲。 天生的神仙,是絕不能體味到個中滋味的。 而靈虛卻也是曾在那萬丈紅塵里走過一遭的,千載過去,他也有自己的遺憾,自己的不舍。 謝聞毓明明已經渡劫升仙,卻仍然選擇再入輪回。 他是為了阿胭。 而靈虛把阿胭送到謝家,就是想全了他們數百年前,生生錯失的遺憾。 當年他將謝家的氣運和血玉連在一起,本不是想讓阿胭真正成為謝家人利用的傀儡。 然而謝家人后來卻敢私自篡改氣運連接之法,往阿胭的識海里生生的加了一道金印。 可人世間的事情,他已經干預過了一次,便不能再干預第二次。 這就是天道。 而如今金印一破,他就知道,時機已經到了。 “阿胭,你可愿成為凡人?”最終,靈虛問道。 阿胭一怔,“人?” “你原本就是凡人?!膘`虛緩緩地說。 是的,正如白舒晏所說的那樣,在成為一只靈之前,她曾是一個人。 只是數百年的歲月過去,曾經身為人時的記憶都已經變得不再清晰,甚至是無比陌生。 現在的她……真的要重新做一個凡人嗎? 阿胭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有月光散漫地灑進來,照見她身旁躺著的男人昳麗的面龐。 他好像已經熟睡,只是眉心仍然微蹙。 怔怔地望著他的面龐好久,阿胭忽然意識到,現在的阿澈,早已經不是曾經的他了。 他會老,也會死,黃泉輪回過,下輩子,他就又會忘記她…… 而她是一只靈,不論滄海桑田,千年萬載,她始終是永生的。 夢里靈虛道長說過的話還猶在耳畔,阿胭又一遍在心里輕輕地問自己,她要成為人嗎? 成為人,她的一輩子就變得很短很短,卻能陪他一起老,一起死。 阿胭動作輕柔地把他的一只手臂移開,然后鉆進他的懷里,一只手摟緊了他的腰身。 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她還是沒有忍住,偷偷探頭,在他的嘴角親了一下。 然后她就埋進他的胸膛,又無比貪戀地蹭了蹭他。 她并沒有看見,一直熟睡著的男人眉心有一點朱砂若隱若現,隱隱流露出極淺極淡的金色光芒。 第82章 她舍不得 ... 這一年的初雪來時, 阿胭趴在落地窗前看了好久好久。 紛紛揚揚落下來的寸寸雪白, 一如曾經放月亭中少年寬大的衣袖。 阿胭忽然覺得很圓滿。 闞妙青和白舒晏已經在一起了, 其中的過程阿胭并不太了解, 因為她無論問誰都是支支吾吾的, 只管臉色通紅,不肯多說。 其實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她知道, 白舒晏等這樣一天已經等了太久, 而她也忘記了太久。 再也沒有比現在更讓她覺得滿足的時候了。 冬天很冷, 但對于阿胭來說, 卻沒什么兩樣。 因為她是一只靈, 不會饑餓,不知寒冷,更不會變老, 甚至是死亡…… 可現在, 她面臨著最重要的抉擇。 是選擇成為人,還是繼續做一只靈? 白舒晏雖然正忙著談戀愛,但是對于阿胭他也仍然沒少關心。 這件事, 阿胭沒有告訴謝明澈,但是卻和白舒晏提了提。 他說:“胭胭,重新成為一個凡人就意味著從此以后你就要在輪回里循環往復,成為這個世界上不同年代的一個又一個的陌生人……你會生病, 會老,也會死……而最重要的是,成為凡人的你, 沒有辦法保證自己還能擁有現在的記憶?!?/br> “胭胭,成為人,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br> “這輩子你和謝明澈能夠相守,那么下輩子呢?黃泉一度,他和你經過忘川,就什么都忘了……” “胭胭,即使是這樣,你也愿意嗎?” “在我看來,就算你之前是一個人,也不代表最終你就要重新做回凡人,做一只靈,又有什么不好呢胭胭?成為靈,是你數百年的苦難,也應該是屬于你的機緣?!?/br> 那天,白舒晏和她說了很多,最后,他還摸了摸她的腦袋,金絲眼鏡后,那雙漆黑的眼瞳神色柔和,“如果你真的想要做回凡人,我也不會攔你,反正你輪回多少輩子,我都會找到你?!?/br> 他說:“胭胭,即便到那時你不記得我了,你也還是我最好的朋友,曾經西山多少年是你陪著我艱難度過,以后人間多少年,我都不會忘記?!?/br> 那天,阿胭被他感動得一塌糊涂,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 最后,她問他,“妙妙是個凡人,你會一直等著她嗎?” 白舒晏回答地沒有絲毫猶豫,“會?!?/br> “她的一輩子很短暫,但我的生命卻長無盡頭,那么多年我都等過來了,又怎么會怕繼續等下去?她輪回一世,我就和她相守一世,這樣,她的生生世世,就都是我的了?!?/br> “生命那么長,用來等她不是挺好的嗎?” 是啊,生命那么長,用來等一個人,挺好。 至少兩個人中間,總會有一個人記得過往種種。 因為心里裝著事情,阿胭已經連續好幾天都睡不好覺。 她也害怕睡著了,就會夢見靈虛道長,追問她的選擇。 今天或許是因為謝明澈在房間里點了安神香,阿胭聞著淺淡的香味,眼皮沉重,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就睡著了。 當她熟睡著的時候,并不知道謝明澈洗漱完之后,掀開被子躺在她旁邊時,到底靜靜地看了她多久。 不遠處小香爐里的煙霧仍在縷縷繚繞散出,謝明澈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臉頰,神色溫柔。 這一晚,因為安神香的緣故,兩個人都睡得很沉。 清晨時分,陽光透過淺色的窗簾灑進來的時候,謝明澈首先睜開了雙眼。 他下意識地先偏頭看了一眼睡在自己身邊的阿胭。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原本睡姿規矩的她就又鉆進了他的懷里,一張小臉埋在他的胸膛,臉色微紅,睡得很香。 他那雙向來冷淡的鳳眼一瞬柔和下來,喉結動了動,他低頭在她的額頭親了一下。 隨即想起來自己還沒有洗漱,謝明澈下顎繃緊,有點懊惱自己的行為。 小心翼翼地移開她的手臂,他動作很輕地下了床,開始穿衣洗漱。 今天是周五,他還要去禁宮工作。 替阿胭訂好餐之后,謝明澈就出門了。 或許是因為《禁宮文物修復錄》在網上的影響力不小,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文物修復師這一個職業,而國家也在這樣一股全民熱議的風潮中,開始鼓勵各個大學開設文物修復專業。 也就是說,從明年九月份開始,就會誕生第一批文物修復專業的大學生。 這是田榮生最高興的事,謝明澈一踏進玉器組的院子里,就聽見了他洪亮的笑聲。 站在院子里的謝明澈眉心舒展,薄唇不自禁地微微彎起淺淺的弧度。 終于又聽見了師父的笑聲。 在這個院子里,有著謝明澈從少年時期開始,就很珍貴的回憶,而那些回憶里,絕少不了田榮生的笑聲。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覺得回憶起來就會感到溫暖的記憶。 文物修復不再門庭冷落,這一直都是田榮生和其他組里的工匠老師們最期盼的事情。 而現在,屬于文物修復師的明天,終于來臨。 因為國家對文物修復行業的重視,各項補貼優惠政策下來,文物修復師的工資不再像以前那么微薄,甚至比之前高出了好幾倍。 文物修復師,不再是一個連養家糊口都勉強的職業了。 而在大眾的眼里,文物修復師也不再是一個不知所謂的三百六十行之外的空白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