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他拼命洗著菜，力氣大的把菜都捏成了碎片，“你還有沒有其他想要的??？”

    聽到這話，林姨有些忐忑，她沉默了一會兒，勉強道：“先生，您這個口氣，就像我隨時要沒了一樣，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兒??？”

    “沒啊?！彼握苄ζ饋?，遮掩道，“就是薇薇說，我該對身邊人好一點。我身邊也沒多少人，我想著要對您更好一點，不然她要不高興的?！?/br>
    “怪不得，”聽到這話，林姨放下心來，“太太一向心細?！?/br>
    說完這話，林姨似乎又覺得不妥，繼續道：“不過先生現在已經很好了，不需要再多做什么?！?/br>
    “哪里有？”宋哲苦笑起來，“我對您還不夠好?！?/br>
    “先生說得不對，”林姨趕緊道，“我是家里的保姆，您都親自為我做飯了，還要怎么樣??？”

    宋哲沒說話，他低著頭，好久后，他突然道：“林姨，你叫我小哲吧?！?/br>
    林姨愣了愣，宋哲接著道：“這么多年，我沒當您是保姆，您就是我的親人，你是長輩，叫我小哲，聽著親近?！?/br>
    他本來以為林姨會拒絕，他已經做好了諸多說服林姨的準備，然而沒想到，林姨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卻是道：“小哲?！?/br>
    宋哲看著鍋里沸騰的水，他深吸了一口氣，終于應道：“唉?！?/br>
    接下來的時間，宋哲幾乎每天都早早回家去。他買了菜，回去給林姨做菜，同時讓高林去查林姨的兒子。然而幾天之后，高林卻是告訴宋哲：“她兒子，似乎很早就沒了?！?/br>
    宋哲靜靜看著高林的報告。

    在林姨和她丈夫離婚后兩年，她的兒子意外身亡。

    而林姨一直沒有再嫁，她一直守在宋家，照顧他和楊薇。

    他想為這個女人做更多一點，然而他發現，這個女人的生命如此蒼白，她大半生的時光，似乎都放在了他和楊薇身上。

    他坐在位置上，深呼吸了很久，最終他終于起身，沖到了楊薇家門口。

    他瞧向了楊薇家大門，楊薇開門時，就看見宋哲提著外套站在門口。

    他神色疲憊，眼里帶了幾分一擊即破的脆弱，楊薇愣了愣，小心翼翼道：“宋哲？”

    宋哲什么話都沒說，他突然伸出手，擁抱住了她。

    “楊薇，”他沙啞出聲，“跟我回去，好么？”

    他無法一個人去面對死亡。

    他無法一個人去看著過去的人從身邊一個個消失。

    成長最大的疼，不是割舍過去的自己，不是學會低頭彎腰，而是你將眼睜睜看著一個個重要的人被時光帶走，你卻無能為力。

    親人是生與死之間一堵墻，身邊有羈絆在，才會感受到生死的分量。

    每個人都需要握著另一個人的手，一起去承受這份沉重，而此時此刻，宋哲唯一能夠牽著手的人，只有楊薇。

    而楊薇唯一能夠選擇一同去面對的人，也只有宋哲。

    第74章

    宋哲突如其來的軟弱，讓楊薇措手不及，然而在短暫的茫然后，她迅速反應過來：“怎么了？”

    宋哲沒說話，他只是抱著她，他的手微微顫抖，緊緊抱著這個人，仿佛是抱住了唯一的依靠。

    “林姨病了?！?/br>
    他沙啞出聲，楊薇腦子嗡了一下，她忙道：“什么??？”

    “卵巢癌，晚期?！?/br>
    楊薇沒說話，這個答案在情理之中，又有那么幾分出乎意料，大約是因為，她從未想過，這一天會來得這么早。

    她突然明白宋哲此刻為什么來找她，她覺得有些茫然，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惶恐涌上來，只是她用她的理智約束了自己，她抬手抱著宋哲，兩個人在黑夜里像是兩只互相取暖的小動物，緊緊依偎在一起。

    好久后，楊薇感覺宋哲慢慢放松下去，她終于輕聲道：“我們進去說，好嗎？”

    宋哲應了聲，他放開楊薇，楊薇抬手握著他的手腕，拉著他進了屋。

    宋哲來的時候，外面下了雨，他也沒撐傘，頭發有些濕潤。

    楊薇讓他坐下之后，去給他倒了一杯溫熱的水，然后她拿了吹風機來，站在他背后，替他吹著頭發。

    她纖細溫柔的手穿過他的發間，帶著暖風經過。

    兩人都沒說話，然而宋哲卻驚訝發現，這幾日來他的不安，他的痛苦，似乎都在這無聲的互動里慢慢平靜下來。

    楊薇把他的頭發吹干之后，自己的內心也平靜下來。

    她放好了吹風機，坐到宋哲對面，終于道：“林姨現在具體情況怎么樣？”

    宋哲大概說了一下，他和林姨的主治醫生直接溝通過，現在林姨處于卵巢癌三期，伴隨肝轉移，確認下來的方案是盡快手術。手術切除干凈之后，接下來的治療方案要看林姨后續繼續的身體條件。

    楊薇靜靜聽著，有那么一瞬間，他們兩個仿佛是回到了當年趙陽蘭剛剛病著的時候。

    楊薇聽完后，直接道：“我去照顧她吧。林姨打小把我和你當孩子看到大，不管后面治得好，治不好，我現在在她身邊，她應該都會高興很多?！?/br>
    “我也是這個意思?！彼握艹雎?，“她一直惦念著你，你走之后，她嘴上雖然不說，但我知道她一直想著你?！?/br>
    “我知道?！?/br>
    “到時候，我們輪流照顧?！彼握艽瓜卵垌?，“你就隨便看看就行，累了就去休息，我會盡量把所有事搬到醫院去做?！?/br>
    楊薇愣了愣，她抬眼看向對面的男人。

    其實她一直知道，宋哲并不是一個壞人，他只是一直沒有學會對一個人好。

    當年趙陽蘭生病的時候，他猝不及防接任趙陽蘭的位置，他害怕又緊張，雖然每個星期都要來看看趙陽蘭，但主要照顧趙陽蘭的責任，其實都落在了楊薇身上。

    她一面照顧趙陽蘭，一面指點著宋哲，給他在公司里牽線搭橋，別人設坑給他跳，她還得指點著。

    而這一次林姨生病，他終于來到她身邊了。

    楊薇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有了那么幾分難受。

    這份酸楚來得太莫名，如果是為了當年，那來得太晚；如果是心疼宋哲的成長，也更是沒有必要。

    可她就突然覺得心口發悶，她想了許久才明白。

    一個人如果有了依靠，就會變得軟弱。

    當年面對趙陽蘭也好，如今面對林姨也好，她內心深處，總是難受痛苦又惶恐的，只是當年她得撐著所有人，如今她以為她要像以前一樣撐起來的時候，這個男人卻突然告訴她，我在這里，你可以倚靠。

    楊薇的手抱著自己，扭過頭去，不敢看他。而宋哲卻全然沒注意到楊薇情緒的變化，他只是道：“你要是方便的話，今天不如和我一起回去，你去看看林姨，多勸勸她?！?/br>
    “好?！?/br>
    楊薇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去拿了件外套，便道：“走吧?！?/br>
    兩人一起回了家，林姨在家里擦著桌子，聽見外面的聲響，林姨低著頭，高興道：“先生回來了？”

    “林姨?！?/br>
    楊薇站在門口出聲，林姨動作僵了僵，她抬起頭來，滿臉震驚看著楊薇，好久后，她才激動道：“太太……”

    “林姨，”楊薇沒有糾結她的稱呼，她笑著走過去，柔聲道，“我來看您了。您先不要忙了，我和您說說話?！?/br>
    “您……您吃過了嗎？”林姨激動得一時話都說不利索，她站起身，趕忙道，“你們肯定沒吃晚飯，我去給你們做晚飯……”

    “不用了，”宋哲按住林姨，笑著道，“我去做晚飯，你們聊聊?！?/br>
    楊薇也拉住了林姨，笑著去給她解圍裙，柔聲道：“別忙了，讓他去，我好不容易回來，就是想見見你?！?/br>
    林姨整個人呆呆的，楊薇幫她把圍裙解下來，林姨這才反應過來，她抬眼看向楊薇，兩人互相注視了一會兒，林姨笑起來，眼里帶了些淚光：“太太出去這么久，倒顯得豐滿了許多?！?/br>
    “是啊?！睏钷眹@了口氣，“出去后天天在外吃好吃的，不減肥不節食，想運動就運動，不胖才怪了?！?/br>
    “這樣好?！绷忠腾s忙道，“太太以前太瘦了。胖點好，胖些有福氣?！?/br>
    “可是林姨瘦了?！?/br>
    楊薇拉著她的手，不由得緊了緊。林姨沒說話，她低著頭，沒敢回聲。

    她的確是瘦了許多。

    她本來就瘦，如今更是皮包骨頭。她換了一個發型，顯得看上去沒那么消瘦，宋哲天天見著她，沒有察覺，可楊薇第一眼看著，便知道這個人和之前比起來消瘦了許多。

    她臉上的紅潤是化妝畫出來的，眼里的神色也是強撐。

    林姨向來知道楊薇是個細致的人，她騙得過宋哲，卻騙不過楊薇。

    她沉默了很久，卻是問：“太太今天怎么回來了？”

    “想你了?！睏钷敝苯拥?，“林姨把我養大，在外面漂泊了這么多年，也該回來看看您?！?/br>
    “太太真會講話?！绷忠趟坪跏钦娴拈_心起來，她想克制自己的情緒，卻還是帶了歡愉道，“有太太這句話，我這輩子也就沒什么遺憾了?！?/br>
    “不是啊?！睏钷蔽罩忠?，認真道，“您這輩子還有很多事兒要做，至少要看著我再結婚，生個孩子，替我帶帶孩子，您說是吧？”

    說著，楊薇忍不住繼續道：“林姨，你看我也沒個爸媽幫忙，以后我要是有了孩子，估計還得麻煩你?！?/br>
    林姨被楊薇說得有些恍惚，等她回神的時候，她似乎就知道了什么。她也沒說穿，看了一眼廚房，只是道：“太太，您和先生怎么樣了？”

    楊薇愣了愣，她看著林姨期待的額目光，她知道林姨在期盼什么，她想實話實說，可在說出實話那一瞬間，她卻突然不忍開口。

    于是她笑起來，溫柔道：“挺好的?！?/br>
    她垂下眼眸，接著道：“他現在脾氣改了很多，我也想通了。我今天就是跟著他回來，高林很快就會把我東西搬進來了?！?/br>
    “真的？！”

    林姨驚喜出聲：“太太，你們和好了？！”

    謊話說出口，再接著圓下去，就沒這么困難了。

    她笑著道：“是啊，你放心吧。我和他和好了，重新談戀愛，過一陣子，我們就結婚了?！?/br>
    “好……”林姨因為激動，說話都帶了顫音，她似乎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就是點著頭，不停道，“好……回來就好……能在一起就好……”

    “太太……”

    “你叫我薇薇吧，”楊薇終于忍不住糾正，“林姨，你是我們長輩，你叫我薇薇，叫宋哲小哲就好了。不要這么生疏?！?/br>
    林姨抬眼看向楊薇，她的眼淚在眼眶里因為眼球的顫動而顫抖，她注視著她，好久后，她笑起來。

    “好?！彼崧暤?，“你們就是我的孩子，薇薇啊，”她抬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認真道，“每個人長大都是很難的。小哲他長大得晚了點，可是這一路你都陪著他走過來，這種少年夫妻是不一樣的。他有什么不好，你就告訴他，讓他改，答應林姨，”她看著她，小心翼翼，“別放棄他，??？”

    “林姨，”楊薇聽著林姨的忠告，心中酸澀，她艱難笑起來，“你放心吧，我和他重新在一起了，哪里還會有什么放棄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