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薇還來不及拒絕，就被他幾乎是整個人架著坐在了輪椅上。他把手機交到楊薇手里，轉身推著楊薇去停車場。

    他是自己開車過來的，把車在停車場隨便一停就上來了。

    “這個輪椅怎么辦？”

    楊薇覺得他不會是老老實實回來還輪椅的人。宋哲下意識就想開口“給了押金”，然而在看到楊薇皺眉的時候，他把這話咽了下去。

    他沒發現，這是他頭一次對人妥協，愿意為了一個人，去改變自己的行為。

    他淡道：“我讓高林送回來?！?/br>
    “嗯？”楊薇有些詫異，“你不是打算直接扔了？”

    他的確是這么打算的，然而看著楊薇的表情，他感覺十分不爽，于是皺眉道：“你就這么想我？”

    “宋哲，”楊薇忍不住笑了，“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原來你也不是這么沒公德心啊?！?/br>
    宋哲不敢說話了。

    他一言不發推著楊薇上了車，屈尊降貴把輪椅放在后車廂，楊薇打量著宋哲黑著臉的樣子，宋哲終于有些忍不?。骸澳氵@什么眼神？”

    “宋哲，”楊薇聲音溫和，“我發現，其實如果和你當朋友，還挺好的?！?/br>
    如果不喜歡他。

    如果不去貪慕他的溫柔，渴望他的關系，祈求他心里的在意與她一樣。

    如果不喜歡，不在意，那就挺好的。

    察覺這一瞬間，楊薇感覺心里有什么輕輕松開，慢慢放下。

    她微笑著注視著宋哲，宋哲感覺有那么幾分不自在，耳朵薄紅。

    “我什么時候不好了？”

    “以前不好?！睏钷鞭D過頭去，神色平淡，她看著從停車場出來，驟然廣闊的天地。

    ——喜歡這個人的時候，想要太多，就覺得不好了。

    然而這樣的內心宋哲是不知道的。

    他只是聽見這句不好，頓時像炸了毛的刺猬，冷笑出聲：“那是你瞎?！?/br>
    楊薇輕笑，她放下車窗，風輕輕吹過來，她看著外面的世界，神色溫柔。

    宋哲被她這樣放松的情緒所感染，也不想再提不高興的事情，便只是道：“你現在過得好像挺好?！?/br>
    “是啊，”楊薇溫和道，“做了許多過去沒做過的事情，感覺內心放松了很多。比如說今天吧，要放以前我肯定不敢做?！?/br>
    “你以前就不會做！”宋哲不高興道，“你以前就不會干這么蠢的事兒，就算喜歡周文你也覺得丟臉。別人問你喜歡什么，你絕對回答愛因斯坦?！?/br>
    “我就奇怪了，”宋哲語調里帶了笑意，“物理是你最差的，你還喜歡愛因斯坦？”

    “我是挺喜歡他的呀?！?/br>
    “喜歡他什么？”

    “喜歡只要和別人說喜歡他，別人就會覺得我可牛逼這件事?！?/br>
    楊薇說完這話，宋哲其實很想笑，然而他又生生忍耐，只是瞧了她一眼，嗤笑道：“就這出息?！?/br>
    “宋哲，你不明白，”楊薇抱著應援牌，嘆了口氣，“你天生不需要做什么，人家都會覺得宋哲牛逼。你可以成績不好，可以自由喜歡任何東西，反正你只要往臺子上一站，你永遠都是最耀眼、最閃亮那個?！?/br>
    “可我不一樣，”楊薇認真看了他一眼，“我沒你那份從小培養的氣度和底子，我要用后面的時間，去追上別人前十幾年?？晌乙粫r半會兒追不上啊，那我只能穿套好衣服，讓自己看上去像模像樣一樣。在這個圈子里，顯得不要那么格格不入?！?/br>
    “愛因斯坦是我的衣服，成績是我的衣服，大提琴是我的衣服……”

    “那我呢？”

    宋哲突然開口，楊薇愣了愣。

    她突然聽見旁邊這個人特別認真問她：“喜歡我這件事，也是你在這個圈子活下去的一件衣服？”

    楊薇沒說話，她看見他停下車來，他坐在車里，兩人沉默了好久，他才猶豫著，慢慢開口。

    “楊薇，其實我這話也不是我認錯了……”

    “我也沒有別的意思，我不是覺得說我離不開你……”

    “你不要多想，”宋哲無意識變換著動作，似乎在舒緩自己的緊張，“我不是在威脅你，也不是在sao擾你?！?/br>
    “我就是想問問你，你要怎么樣，”他說得極其艱難，“才會回到宋家來？”

    說完這句，他似乎將最難堪的話說了出來，后續就流暢了很多，他不敢看她，就隨意道：“比如說你需要我給你多少股份，或者說有什么條件。你是不是覺得當全職太太有點屈才？要不把大米娛樂給你，你喜歡做主播對吧？其實也不是可以商量……”

    “不是?！?/br>
    楊薇突然開口，宋哲被這話打斷，他轉頭看她，就聽她笑著道：“我做過很多假的事，阿哲?！?/br>
    “我的優雅是假的，我喜歡的東西是假的，甚至于我喜歡的顏色、我說話的語氣，可能都是假的?！?/br>
    “可是在宋家，我唯一做過的、沒有任何虛假、沒有任何雜質的事情，只有一件?！?/br>
    她看著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有些眼酸。

    其實這話她從來沒說過。

    她從來沒堂堂正正，當著他的面，同他說過這句話。

    可這一刻，她其實已經失去年少那份心動、忐忑、乃至把這件事當做自己最大的秘密，或者說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之一的心情。

    她帶著笑意，含著眼淚，鄭重開口：“我曾經喜歡你?！?/br>
    “這是我在宋家，做得最真的事情?！?/br>
    宋哲愣在原地，他呆呆看著楊薇。

    因為這件事太真太單純，以至于當它失去時，此時此刻他擁有的一切，都無法挽回。

    金錢、名譽、地位，都無法讓這份曾經，變成現在。

    真心只能用真心來換，如此珍貴的心意，也只能用同等的心意來對待。

    我曾經喜歡你。

    ——那個在月光下沖我揚眉一笑，意氣風發的少年宋哲。

    我不知道這是否是最錯誤的決定，可這的確是我今生，能給予他人的所有溫柔。

    當它被火焰肆無忌憚耗損殆盡，也就走到了盡頭。

    贈你以畢生溫柔，并非別無所求。

    第26章

    宋哲呆呆看著楊薇，他看著楊薇眼淚落下來。

    他突然慌張無措，他感覺心上銳利的疼，他笨拙抽出紙給他，慌亂道：“你別哭……”

    “我錯了，你別哭?！?/br>
    楊薇沒說話，她抬手捂著唇，看著眼前的宋哲，笑出聲來。

    她只露出那一雙含著眼淚的眼睛，笑著道：“你笨死了?！?/br>
    “宋哲，”她笑著重復，“你真的，太笨了?！?/br>
    在感情這件事上，太笨了。

    宋哲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他這輩子沒遇到過這樣的時候。他又害怕又慌亂，他竭力想做點什么，卻又不知道該做什么。最后他停頓下動作，靜靜看著楊薇，一動不動。

    好久后，他看見楊薇閉上眼睛，周邊都安靜了，她停頓了片刻，她好像是在那一分鐘，在她心里，把自己眼淚擦干，把自己梳妝打扮，把自己方才那片刻丟下的盔甲一件一件穿上，最后她終于睜開了眼睛。

    她沒有接過他給的紙巾，她坐直了身子，目光看著前方，自己抽了紙巾，擦干了眼淚。

    “行了，其實說這些都沒什么意思的?！?/br>
    “回去吧?！睏钷逼届o道，“今天麻煩你了?！?/br>
    宋哲沒有說話，過了好久，他才回過神來，他重新發動了車，開著車送她到了醫院。

    他領著她進了醫院里，掛了號，看了大夫。他怎么照顧過人，所以一路做事都不順暢，推個輪椅，也是忽快忽慢。

    他頭一次去關注自己動作里這些莽撞，然而坐在輪椅上的人卻很平靜，無論他做得好或者不好，她都不發一言。

    他覺得有什么悶在胸口，壓得他無法呼吸。等送著她回了她家里，楊薇撐著拐杖，站在門邊同他道：“行了，就送到這兒吧。今天麻煩你了?！?/br>
    宋哲站著沒動，楊薇打開門，回頭看見他還站在那里，不由得笑起來，有些奇怪道：“還站在那兒干嘛??？”

    宋哲沒出聲，低著頭沒說話，他像是生了根一樣，讓人想起小孩子站在玩具架前的模樣，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

    楊薇沉默了片刻，終于道：“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呢？宋哲，該說的話我說過了，你該做你應該做的事了?！?/br>
    “我該做什么？”

    宋哲聲音有些低啞。

    其實他不傻，很多事兒，他心里已經有答案了，可他卻不敢看那個答案。

    就像楊薇走的那天，其實他就知道她是真的走了，可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

    但這個人真的太不留情面，一定要把所有事兒說得這么清楚明白，讓他連自己騙自己的機會都沒有。

    楊薇看著他低著頭的樣子，逼著自己扭過頭去。心疼了那么多年的人，幾乎都心疼成了習慣。

    所以她得逼著自己，艱難道：“回家去，別守在這兒了?！?/br>
    “可是……”宋哲低啞著聲音，“你在這里?！?/br>
    楊薇身子微微一顫，聽著宋哲帶了輕微哭腔的聲音：“你在這里，你讓我回哪兒??？”

    “家里要有人才叫家啊楊薇，”宋哲抬起頭來，撐著自己笑起來，告訴自己不要太難堪，他希望自己能像平時那樣，不在意，不在乎，可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了。

    所有的一切，似乎在那句“我曾經喜歡你”面前，都不值一提了。

    他看著她，聲音干澀：“楊薇，你不在家里，那里空蕩蕩的，你讓我回去做什么？”

    楊薇沉默著。

    有那么一瞬間，她幾乎在他面前徹底投降，潰不成軍?？墒窃谒_口的時候，她腦海里又會閃過那三年。

    她在那空蕩蕩的房間里，待了那么漫長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