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半晌,余光處一暗,宋時瑾已經行至她身后,手在她頭頂動了動,發間多了支步玉簪,紅翡垂珠而下,極為精巧。 “及笄禮?”顧懷瑜摸著簪墜,笑道。 宋時瑾點頭,又搖頭,“我的心意?!?/br> “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眱扇藢σ曉S久,明白過來后,顧懷瑜仰著頭緩緩道。 我等你,來娶我。 宋時瑾目光灼灼看著她的眼睛,那里澄澈瑩亮,只有他一人。 他喉結微動,俯身在她額間親了一口,聲音沉了又沉:“等我回來接你?!?/br> …… 皇宮,御書房內 皇帝眉頭緊鎖,正批閱著堆積的奏章。 日前派到臨州的欽差尚未查出天象異常是何故,倒是叫他意外查出了臨州知府貪贓枉法,肆意搜刮民脂民膏,為擴建府邸,竟私自驅逐平民,拆毀其房產,侵占良田之事,惹得整個臨州民生載道。 將知府羈押抄家之后,自其府中又搜出白銀百萬余兩,珍寶古畫五百余件,證據確鑿。 如此關頭敢頂風作案,實屬容忍不得。 歷來皇帝都信天象之說,元德帝自然也不例外,自然而然就會將天象異常與之聯系起來。 天怒人怨恐會降禍于朝,皇帝心下一凜,當即便下了御令,將臨州知府斬首示眾,嚴查授賄之人,凡與之勾結或欺壓百姓的,以同罪論處,所抄家產調撥二十萬兩以平民怨,其余充入國庫。 殿內光線正好,能瞧得清獸首銅爐中白煙裊裊,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味,漆黑地板映射出的光線將元德帝的面容襯托愈發蒼白。 做了判決后,他才掩唇咳了咳,剛將奏章放到一旁。 李玉躬身小跑進了殿內,低聲稟告道:“皇上,大皇子求見?!?/br> 皇帝眸中綻亮,擱下朱筆正了正身形,笑道:“快請進來?!?/br> 李玉“嗻”了聲,自大皇子認回皇家之后,皇帝的心情也就只有在看到大皇子之時要好一些,如今他龍體有恙,李玉也不敢耽擱,搭著拂塵小跑著出去了。 宋時瑾已經換了身黑色衣袍,只有袖口衣領處以銀絲滾邊,溫潤不再,多了些冷清陰厲之味,“參見父皇?!?/br> 皇帝笑容滿面地看著他行了禮,揮了揮袖:“平身?!?/br> “微臣受命追查符家余孽,臨行前接到消息,尚有十萬余兵馬藏于巫山境內,糧草兵械充足,符敬源、符敬寒二人欲打著清君側誅jian佞的旗幟行大逆不道之事,現下已經將人馬糾集齊?!彼螘r瑾面無表情說著,語氣沒有絲毫波瀾。 對于他還是自稱微臣,皇帝有些許悵然,但聽著他繼續說下去,眉頭卻漸漸緊蹙。 雖只有區區十萬余人,可烏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崇山峻嶺中多是瘴氣,若叫那二人起了事,恐會民不聊生。 “如此,朕再增派十萬大軍,由你統帥?!鳖D了頓,皇帝才道:“務必當心?!?/br> “是?!彼螘r瑾拱手領命,“微臣告退?!?/br> “等等……”皇帝躊躇片刻,想了想,“若你得勝歸來,朕便許你之愿?!?/br> “謝父皇?!?/br> 殿內空了下來,皇帝看著門口的白玉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般執拗的性子,到底還是像自己一些。 宋時瑾得了圣旨之后,那繳獲的八十余萬兩隨后便作為了軍餉交到了他手中,十萬萬兵馬本就已經待命,只待他一聲令下便可匯合。 此去荊州路途遙遠,符敬源二人不難解決,若不是想要尋個由頭娶她,宋時瑾大可不必親自跑這一趟。 他無意于高位,功勛對他而言,不是那么必要,且這一來一回恐怕會耽擱好些日子,也不知能否趕得上她及笄。 時間緊迫也不能過多耽擱,準備好了一切之后,于次日凌晨宋時瑾便帶著人出了城,向著荊州而去。 顧懷瑜沒有刻意出現在他面前,只是帶著他送的簪子站在城樓上,看著他的背影遙遙遠去,此生之事以與記憶中不同,事關于他,心里總歸是擔心的。 二皇子府內 衛崢穿著一身灰暗的衣服,面色憔悴坐在書案前,一遍又一遍地抄寫著經文。 靠近墻角的一片地磚動了動,倏然間被頂了上來,從里頭出來一個渾身泥漬的人,疾步走到他身邊說了幾句。 衛崢筆尖一頓,漆黑的墨染上了宣紙,“你說什么?” 那人又將消息重復了一遍。 衛崢霍然起身,差點將牙齒咬碎,在將屋子內的東西都砸了個稀碎之后,這才喘著粗氣坐回到椅子上。 “這兩個蠢貨!”說的自然是符敬源與符敬寒二人。 藏在烏山內的十萬兵馬是他最后的底牌,不到絕境萬不可透露出半分消息,他已經失去了舅家的支持,連往日里拉攏的朝臣也抄家流放十不存一,只憑這區區十萬人如何能成事,更遑論斷了赤隱散那么一大筆收入后,本就已經捉肘見金。 自密道進來的侍衛顫了顫,壓低聲音道:“主子,現在該如何是好?” 衛崢陰沉著臉沒有說話,如今他被困府內不得而出,皇帝只怕是早就已經疑心自己,只是沒抓到確切證據罷了。而宋時瑾卻掛帥出征,結果怕是想也不用想,他現在正是如日中天之時,要是再將這些人剿滅,后果不堪設想。 開弓已經沒有回頭箭,若不做點什么,那些留下的證據便會成為他的催命符。 為今之計,也只有在后方搞出點什么動靜,讓他無心戰場,暫且將時間拖延住,自于自己,總歸是有法子出去。 只是這個人選…… 思索片刻之后,衛崢朝侍衛招了招手:“這樣……” 第133章 時至初秋,草樹顏色愈發深綠起來,接連幾日的靡靡秋雨落下,卷走余夏的殘溫,氣溫又涼了好些,晨起已經有了薄薄一層霧氣,籠罩住禁宮頂上一片金瓦。 未央宮內,宮人屏氣斂聲,端著一盤盤精致的膳食,放在桌上。 大大小小的碗碟擺了二十多樣。 皇后往元德帝面前的小碟內布了一筷子翡翠銀絲,輕言輕語道:“皇上近些日子國事cao勞,連膳也未曾好好用著,看起來清減了些?!?/br> 皇帝“嗯”了一聲,端起桌上的鹿角膠粥舀了一勺,并未接話。 屋子里的香爐冒著淡淡的香甜氣,氣氛卻有些沉悶?;屎竽瑖@了一口氣,看著皇帝欲言又止。 “你這般看著,朕如何能進的下?!被实埘玖缩久?,不悅道:“有什么事便說?” 皇后擱下手中銀箸,起身對著皇帝福了一禮,而后緩緩道,“臣妾有一事請皇上定奪?!?/br> “何事?”皇帝看了她一眼。 皇后面色無異,淡聲道:“符氏伏誅后,六公主至今尚在禁足,皇上口諭兩月為期,已逾了好些日子,這……”停頓了片刻,她接著說:“臣妾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只能叨擾皇上了?!?/br> 皇帝擱下碗,勺子碰撞出清脆的瓷響,似乎撞在了皇后心上。 半晌之后,他才冷聲道:“如此,便放出來吧?!?/br> 言罷便起身出了門,皇后看著他的背影,良久之后,才端起面前的碗,用起早膳。 “娘娘,您為何要替六公主說項?”旁邊的老嬤嬤揮退了宮女,低聲問:“符氏犯了滔天大罪,您這樣,豈不是會惹皇上不快?!?/br> “滔天大罪?!被屎笮α诵?,聲音如同沾著外頭的霧氣,有些涼:“嬤嬤,你瞧著如今我這個皇后是何光景?” 嬤嬤彎著腰顫了一下,不敢開口。 皇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面上悵然。 皇帝并不寵愛她,待她甚至稱得上冷漠,每月也只有一天例行公事到自己宮里,已有大半年未行周公之禮。 嫡子,她已經不敢奢望。眼下倒是有現成的一個正正經經的嫡子,可惜她慢了一步,衛昭顯然已經搭上了柳貴妃,每每想起圍場當日,她便悔不當初,白白地將機會給了柳貴妃。 如今宮里頭勢頭最甚的是她,皇后難免多想兩分,取而代之的事,不是沒有發生過,她不得不為自己籌謀。 ?!?/br> 顧懷瑜方才穿戴妥當,綠枝便提著一個大籃子,匆匆忙忙進了屋,“小姐,馬車已候在府門口,可以出發了?!?/br> 昨日宋時瑾已經抵達荊州,顧懷瑜接到信后心里還是有些忐忑,準備再去慈云寺一趟,不為別的就求個平安。 老夫人心里估摸著也是知曉她的想法,慈云寺歷來香火旺盛,頗為靈驗,寺中香客也不乏貴人,且還為女賓單獨設有廂房,倒也不會存在危險,想了想之后也只囑托了她多帶些護衛,旁的倒不再多說。 顧懷瑜“嗯”了聲,由著紅玉替她攏上一件披風,天青色凌波緞上只以極細的絲線繡著祥云福紋,她捏了捏袖中薄薄的信,忽得打了個寒噤。 “小姐,奴婢替您多帶兩件衣裳吧,這天霧蒙蒙的,山上想來要更冷些?!奔t玉望了一眼窗外籠罩在霧中的樹,不放心地說。 顧懷瑜點了點頭,問綠枝:“手里拿的什么?” 綠枝抬了抬手中的提籃,笑道:“姑爺交代了要奴婢好生照顧著您,奴婢怕您來去途中餓著,備了些您愛吃的點心?!?/br> “不過短短那么一截路,哪能就餓著了?!鳖檻谚ばα诵?,也沒糾正她口中的姑爺之稱,這兩個丫頭并不傻,這些話也只會在無人時說說。 綠枝立馬道:“有備無患總歸是好些嘛?!?/br> 顧懷瑜勾了勾唇畔,無奈地搖頭,待紅玉將包袱收拾好之后,主仆三人便直奔慈云寺而去。 夜雨至卯時才停,拐上了山之后路開始變得有些泥濘,為穩妥起見,車夫駕著馬車慢悠悠地行駛著,平日里半個時辰的路,走了將近一個時辰方才到達。 慈云寺坐落在山頂,下有一百零八青石階延綿而上,攔住往來車馬。 眾生平等,憑你是何身份也不能例外,想要去,便得逐步走完這一百零八階,方顯求佛之心誠。 石階旁邊就是云霧藹藹的懸崖,讓人望之生畏,卻又有一覽眾山的豁達,將廣袤繁華的盛京盡收眼底,只是今日霧大,看不清下方景物,反倒有種置身云上,所去天宮之感。 顧懷瑜領著紅玉綠枝二人,剛一走完臺階,正巧趕上了日出,棉花似的云端被朝陽染成了金色,一輪紅日初升,外頭還氤氳著金光。 “阿彌陀佛?!遍T口的沙彌雙手合十作了個揖,將人往里頭領:“施主今日來得這般早?!?/br> 顧懷瑜以佛禮相還,“慧覺大師可在?” 沙彌點了點頭:“施主是想求簽還是問卜?” “求簽?!?/br> 大殿里彌漫著醇厚的檀香味,燭火將金身佛像照的莊嚴肅穆,顧懷瑜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之后,便有小沙彌遞來一支簽筒。 因著時辰尚早,大殿內香客不多,只有外頭沙彌們的誦經聲和撞擊出的鐘響發出悠遠綿長的聲音。 隨著竹簽與簽筒碰撞,脆響過后,一支細簽砸落到地上。 小沙彌看了一眼簽,對顧懷瑜道:“請施主隨小僧來?!?/br> 京中多數世家都有在佛前供奉,榮昌王府也不例外,繞過大殿,后頭便是專門接待的禪房。 顧懷瑜心下有些不好,看著簽文頓了頓之后起身,雙手合十朝小沙彌躬了躬,隨著他一道去了禪房。 房內只有兩個蒲團和一個案幾,幾上擺著一鼎香爐與一碗睡蓮,一個老和尚坐在蒲團上默禪,見了顧懷瑜念了句佛號,伸手邀她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