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你打算怎么做?”林修言冷聲問道。 宋時瑾摩挲著腰間的玉穗,緩緩道:“既然有人想要攪亂這攤渾水,那我便遂了他的意?!?/br> 放出這些消息的,除了二皇子與符家的漏網之魚,不做他想。 符家兩個兒子久未回京,打的便是拖延時間的主意,皇權雖高,可也恐民心渙散,有人帶著風向走,從眾之下不明真相的市井百姓只會替符家鳴不平,這聲音越高,替他們求情的人也就越多,想要連根將衛崢籠絡的官員拔起,便是不可能了。 “林兄,托你件事?!?/br> “你說?!?/br> “將消息傳到荊州,讓符家的暗線去找符家兄弟?!?/br> 林修言扯了扯嘴角,笑道:“一日后便會有結果?!?/br> 片刻之后,莫纓閃身進來:“捉了一十八人,已經帶回府中?!?/br> 宋時瑾嗯了一聲,只吐出了一個字:“殺!” …… 如此,過了一日后,流言越演越烈之時,忽然又傳出另一則石破天驚的消息,徹底扭轉了局勢。 符敬源與符敬寒拒召不回,于半途上斬殺了傳令的官員,帶著暗中培養的兵馬逃之夭夭。 這次京中沒了帶風向之人,有消息靈通的更是添油加醋,猜測符家早有造反之心,所以這兩兄弟才在知曉符家出事后帶著人跑了。 這番言論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同,若不然,皇上為何連符家婦孺都打入了死牢,這根本不是德妃一人可以帶來的結果,極有可能,二皇子也參與到了里頭,所以才被禁足。 皇帝聞得消息之后,當即下了詔書,要將這幾人帶到御前親審。 第128章 時值七月,陰雨過后便是連天的暴曬,自卯時就升起的烈日將地上的水汽烤得一丁點也不剩,皇宮頂上成片的琉璃瓦泛著扭曲刺眼的光。 金鑾殿里,百官束手而立,不知是熱的還是嚇的,部分人額間已經滲出密密的汗珠,皇帝高坐于龍椅之上,左下首邊坐著身著朝服的皇后,兩側是柳貴妃與淑妃。 殿內彌漫著一種凝重的氣氛,不時有目光從顧懷瑜身上掃過,見她好整以暇立在一旁,又抹了一把汗收回視線。 皇帝召她去御前觀審的詔書下的突然,也是意料當中,審問符家之時少不得要將德妃的事一并提上來,前幾日市井謠傳鬧得沸沸揚揚,她身涉其中自然是要走一趟的。 顧懷瑜狀似不察,目光下意識落到斜對面領頭而站的宋時瑾身上,他穿著一件絳紫色衣袍,面冠如玉,望之儼然,于人群中是最為惹眼的一個。 注意到顧懷瑜望過來的視線,宋時瑾唇角勾起笑意,周身的冷凝瞬間沖淡不少。 皇帝不著痕跡地望著下方的一切,似乎對于這種眉來眼去已經習以為常,他側首看了一眼李玉,手指在龍頭上敲了敲。 李玉揮動了一下拂塵退至一旁,尖著聲唱道:“帶大將軍上殿——” 稍許,符瀾被眾禁軍押解著進來了,他未著囚服,穿得還是被捕當日那身錦袍,只是在天牢那種地方早已被染得臟污不堪,胸前還有一大片干涸發黑的血跡。 因著舊傷復發,他面色蒼白且胡子拉碴,狼狽的絲毫沒有往日里的頤氣指使與高高在上。眼神掃過殿內眾人,在二皇子身上頓了頓,而后復雜地移開了。 二皇子面無表情站著,看不出任何異樣,只是袖中的手已經握緊,掌心滑膩一片。他不知道符瀾會不會照他所示那樣做,將所有罪責全數包攬下來,若他不管不顧拉自己下水,就全完了。 隨著符瀾一道被帶上殿的還有呈堂證供,是從他書房中搜出來的那些,以及審問龍鱗衛所得到的結果。 “私自養兵,賣官鬻爵,栽贓皇子……假傳圣旨謀害朝臣,意欲謀反。符瀾,你還有何話可說!”在皇帝示意下,李玉帶著內侍將供詞與賬冊擺到了諸位朝臣面前。 符瀾面無表情,跪在冰冷的地板之上,久久沒有開口,二皇子臉色稍白,脖上傳來些許微癢,卻是有汗順著后頸滑落衣襟。 那些證據,是他親自放到符瀾書房中的。 按照原本計劃,在衛炎府中藏了一份之后,刺殺皇帝的那些刺客便會開口將衛炎供出來,皇帝盛怒之下必定會派禁軍搜查,只要衛炎一獲罪,饒是宋時瑾有翻天的本事,也無法將涉及謀反的那些罪責再安到自己頭上。 他只需要靜待時機,等皇帝重病,再打著清君側的名號將宋時瑾斬于刀下,如此便沒有人可以與他爭奪。但后來他知道了宋時瑾的身份,思來想去后總覺得他恐怕已經察覺到了,只能狠下心來,為自己留一條后路。 符家兄弟一跑,符瀾便坐死了罪名,衛崢暗中許諾過,待他日后成事,必定為符家翻案,且會保住他兄弟二人許之異姓王稱號,現在只看符瀾作何選擇了。 與二皇子一樣緊張的,還有以前與之過從甚密在謠言上推波助瀾的官員,看著神色無異的宋時瑾,等待著殘酷的下場。 “無話可說?!狈麨懷壑虚W過決絕,似要刻意激怒皇帝般揚聲道:“臣為這江山社稷下汗馬功勞,皇上卻因臣子女之過收走屬于臣的兵權,如此不公,臣如何心服?!?/br>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皆震驚于符瀾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話,倒沒有人再注意事件先后。 “既皇上不義,便不能怪臣不忠,您偏聽偏愛如此佞臣,置忠良于不顧?!狈麨懣粗螘r瑾,厲聲繼續道:“皇上是想要將江山交到如此jian佞手中嗎?!”便是死,他也不讓宋時瑾順遂,此番言論一傳出去,皇帝再想替他鋪路,也的看天下百姓應不應。 皇帝目光殺意凝現,朝堂上的溫度瞬間涼下去幾分,百官心頭一震,低下頭去連呼吸停滯下來,高正遠側過頭怒視著符瀾,正要開口,只聽一女聲傳來。 “符將軍妄稱忠良,做的是豬狗不如之事,意欲謀反卻是顛倒黑白,忠良二字你配嗎?”顧懷瑜忽然出聲,引得所有人側目。 無視掉符瀾幾乎要吃了她的目光,她轉而看向皇帝,跪地高聲道:“臣女不懂朝堂規矩,望皇上見諒,在您處罰臣女之前,臣女有話要說?!?/br> “說吧?!被实鄞寡劭戳艘谎垲檻谚?,心情好了兩分:“站起來說?!?/br> 顧懷瑜起身,緩步行至中間,看著符瀾不緊不慢道:“建元一十五年,蠻夷來犯,符敬遠二人指揮不當丟了兩座城池,是你口中的佞臣,力挽狂瀾保得邊境安寧;建元一十七年,西南水患,大將軍府大興土木,建的是富麗堂皇規格勘比王爺,你所謂的佞臣卻捐掉所有俸祿,將貪官污吏斬殺平復民怨,助難民重建家園……” 擲地有聲之言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震得符瀾目呲欲裂,好些個官員都低下了頭,隨著她一條一條說著,幾乎扭轉了宋時瑾在眾人心目中的形象,原只覺得他鐵血陰冷,這般一對比,巨大的反差讓人不得信服。 “你早有不臣之心,意欲謀反在前,被收兵權在后,如今卻道皇上不公,不若問問你自己,對得起你符家祖上先烈嗎?” 皇帝聽她如數家珍般有條不紊列舉著,面色愈發輕松,心中暗笑恨不得拍手稱贊,這分明是想要為宋時瑾說話,言語間卻不過多提及,只讓人注意到符家作惡之事。 原本不相干的兩件事被她放到一起之后,符瀾本末倒置之言,不僅沒有成功將宋時瑾抹黑,反而替他扭轉了形象,還給自己挖了個坑。 “說的極是!”高正遠呸了一聲:“憑你也配叫忠良?!?/br> “自邊境回朝,你縱容旁親強搶民女,滅了其一家七口……賣官鬻獄搜刮著民脂民膏,如此種種,大將軍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顧懷瑜居高臨下看著符瀾,一雙眼帶著挑釁,符瀾臉色氣得通紅,本就舊傷復發得不到醫治,一口血堵著心口,牛喘兩聲之后,噗一聲噴了出來,瞬間委頓在地。 二皇子躲開符瀾看過來的視線,見他已經無力再開口說話,面上痛心疾首:“舅舅,你怎么能做出這些事呢!我……我……”到后來已經紅著眼,聲音哽咽。 如此做派倒真有幾分像對這些事毫不知情的樣子。 皇帝掃了他一眼,冷冷地宣布:“符瀾罪大惡極,按律當誅,受車裂之刑!所有家眷及黨羽與其同罪,斬立決!府中所有奴仆流放三千里,永生不得回京?!?/br> 話音將落,已經有幾人雙腿一軟跪了下去,符瀾癱倒在地,喉嚨里發出嚇嚇兩聲,連同這些人一起被禁軍拖了出去。 二皇子俯身跪到在地上,義正言辭道:“父皇,兒臣眼昏心瞎,竟一直無所察覺,如今符家二子尚在外逃亡,兒臣恐惹出大亂,自請皇命,前去捉拿!” “不必?!被实蹞]了揮手,語氣生硬,目光更是冰涼掃視著他:“此事你理應避嫌,朕自有安排?!?/br> 二皇子以額觸地,心中蒼涼一片,雖然符瀾最終還是攬下了罪責,可皇帝對他的疑心尚在。 三皇子白了他一眼,心有不甘衛崢居然沒有一并獲罪,方要開口見淑妃對著他不著痕跡地搖頭,又忍耐了下來。 符家滿門抄斬也算是罪有應得,留在殿里的朝臣默默吐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開始自危起來,昔日里只手遮天的將軍,一朝行差就錯便落得死無全尸的下場,若是自己呢…… 就在眾人以為此事已經了結之時,高正遠卻忽然站了出來:“皇上,老臣還有一事要稟告?!?/br> 皇帝沉聲道:“說?!?/br> 高正遠卻忽然轉身,對著殿外喊了聲:“高黎,把人帶上來?!?/br> 話音落下,自殿外緩緩行來一人,滿頭白發在日光下有些刺眼,他穿了身水綠長衣,面容還如當年消失之前的模樣,只是滄桑了幾分,手中牽了一根質地不明的繩子,那一頭捆著一位老婦。 老嫗渾身漆黑,滿臉滿頭像是被血潑過,頭發凝結成一塊一塊的,隨著她走動間簌簌掉著血痂,那張臉更是讓人望而生怖,皮下一個個rou瘤團結,蠕動兩下之后又消失下去,而后再次鼓出來。 “草民高黎叩見皇上,皇上萬歲!” 眾人倒抽了一口涼氣,真的是高黎!當年先皇后還是太子妃之時,高黎便失蹤了,誰都能猜到恐怕是尚是太子的皇帝暗中對高黎下了手,如今瞧得他好好的,怎么能不驚詫。 皇帝目光閃了閃,緩慢道:“請來吧?!?/br> 高正遠看了一眼堂下跪著的兩人,古井無波的雙眼透出一絲冷光,揚聲道:“老臣請皇上徹查當年先皇后薨逝一事!” 齊刷刷地抽氣聲響起,椒房殿到現在都未解禁,誰也不敢在皇帝面前提起先皇后,高正遠這般大張旗鼓,難道是真叫他查出了什么不成? “朕正有此意!”皇帝與高正遠對視一眼,這場戲還得演下去:“堂下何人?” 高黎在眾人不解的眼神中,從袖口掏出一個窄口瓷瓶,沿著苗仙兒灑了一圈,暗紅的血圍成了一個圓,皇帝也不阻止。 高正遠沉聲道:“皇上可還記得德妃娘娘身邊的涼夏?” 皇帝朝著苗仙兒看去,她唇邊被啃出了一個破洞,漆黑的牙齒間仿佛有什么東西的觸須一晃而過,整張臉皺皺巴巴被血蓋住原本的顏色,從其身形還是能看出年紀約莫有七老八十。 “是有這么個人……” 高正遠冷聲道:“先皇后薨逝之后,老臣覺得太過蹊蹺,經多年調查,終于在前幾日,將此人揪了出來?!鳖D了頓,他接著道:“德妃變成那般怪物的模樣,也是與此人有關!” 第129章 “你的意思是,這個老嫗便是涼夏?” “是!”高正遠斬釘截鐵道:“我兒與之斡旋多日,若非德妃忽然蠱毒發作,恐怕還不能將之拿下!” 德妃栽贓陷害顧懷瑜當日變成那般怪物模樣,并不是什么秘密,大多官員都有耳聞,如今再一聽先皇后的死與德妃的倒臺都與此人有關,看向她的目光都先帶了七分恐懼。 皇后目光復雜地看著苗仙兒,收回視線之時不著痕跡掃了一眼顧懷瑜,這才開口:“高大人的意思是,德妃是被人謀害成那樣的?” 高正遠站直了身子,向著皇后拱手道:“不,老臣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德妃咎由自取,是她謀害先皇后的報應!?!?/br> 話音如雷般乍響,如同在沉靜如水的金鑾殿投下一顆驚天巨石,激起千層跌浪。眾人驚疑不定看著情緒激昂的高正遠,還未從高黎的忽然出現中醒神,又被他一道雷劈至暈厥。 皇帝神色莫測,淡聲道:“高愛卿,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話到最后,已然有了威脅之意。眾臣明白,龍之逆鱗不可觸碰,凡事關先皇后,更是一個字也不能提。 百官低頭屏聲,殿內死一般的寂靜,外頭分明還是烈日炎炎,所有人卻仿佛被腳底升起的股股涼氣凍結在了原地。 “回皇上的話,若無證據,臣斷不可能說出此番僭越之言?!备哒h毫不懼怕,朗聲而道。 “高大人!”二皇子心里一慌,終是忍不住開口呵道:“我母妃對先皇后一向敬重有加,萬不可能做出謀害先皇后一事,請您慎言?!?/br> 高正遠冷笑一聲,慢條斯理道:“二皇子稍安勿躁,還是先聽聽她怎么說吧?!?/br> 顧懷瑜與宋時瑾對視一眼,見他指尖微動意有所指,心中瞬間明白過來,皇帝為何要將德妃留在今日公審了。 因為先皇后的遺言,高正遠絕不可能冒著風險在這個關頭將高黎帶到皇帝面前,除非……這是皇帝示意。至于原因,若所料不錯,只怕是想要借機公開宋時瑾身份了。 孫神醫聞言后,冷著臉將苗仙兒身上的繩索解開,往她口中塞了一顆藥丸之后,便站到了一旁守著。 蝕骨的疼痛來得太過突然,苗仙兒體內似萬蟻啃噬,甫一被放開便摔到了地上,從鼻孔中磕出兩條蛆樣的白蟲,正好落到孫神醫撒下的東西上,極為痛苦地在地上彈了彈化為一灘污血。 百官頭皮陣陣發麻,終于明白過來,她臉上那些鼓鼓囊囊的包塊里頭裝的是何物。 “罪民名叫苗仙兒,便是當年與靜秋一同隨德妃進宮的涼夏,因我生于苗疆最擅毒和蠱,在皇后產下大皇子之后,德妃便令我在其二人身上下了混毒與噬魂蠱?!?/br> 因為嘴唇上破了個大洞,苗仙兒說話有些含糊不清:“先皇后死后,德妃唯恐事發,找了具毀容的尸體,謊稱我暴斃,命大將軍暗中接應,將我接回了大將軍府藏匿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