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顧懷瑜離開后,宋時瑾瞧著她娉婷而去的背影,心滿意足,指尖無意識繞過玉佩下的纓絡打了好幾個轉。 許久才斂去了唇角眉梢的笑意,冷著臉對著莫纓道:“這幾日你們也辛苦了,每人賞三個月月錢吧?!?/br> 莫纓喜笑顏開,領了命便要告退,卻被宋時瑾叫住。 “還有一件事,臨州最近有個戲班子很是受人追捧,去將人請來?!?/br> 莫纓一怔:“大人,是府中要辦什么喜事嗎?” 宋時瑾掀了掀眼皮:“不,只是這京中冷寂許久,也該熱鬧起來了?!?/br> “是?!蹦t拱手,有些摸不準宋時瑾打的什么主意:“屬下立馬派人去辦?!?/br> 想了想,宋時瑾又道:“你親自去一趟,不要泄露身份?!?/br> “是!” 莫纓轉身離開,想起宋大人方才等顧小姐回話時緊張的模樣,扯開了一個無聲的笑。 相較于外頭的陽光明媚,張府中的氣氛卻是低沉地可怕,自從張譯成負傷被攆回來之后,已經無故發落了好一批下人。 張儀琳心中日漸不忿,她好不容易才成了事,眼瞧著就要被抬進王府,沒曾想卻被張譯成壞了好事。 榮昌王府現在已經徹底厭惡了張家,李氏遞了好幾次帖子過去,還未到張氏手上便被門房退了回來,這么些日子過去了別說抬她入府,她就是連王府的門檻也摸不著。 越想越氣,張儀琳恨不得將手中的錦帕當成是張譯成的臉,撕個稀碎。手重重地往桌上一拍,領著兩個小丫鬟就去了張譯成的院子找麻煩。 剛一跨進月亮門,屏氣凝神守在房門口的小廝匆匆迎了上來,這幾日張譯成心情不爽,稍微一點動靜都會暴跳如雷,日日在房中咒罵,聽得一干下人膽戰心驚。 見著張儀琳面色陰郁匆匆而來,趕忙對著她躬身行禮,支支吾吾道:“大小姐,大少爺身子不適還未起身……您……” 話未說完便被張儀琳打斷,她瞧了一眼緊閉著的房門,怒斥道:“滾開!” 張譯成身上的傷結了痂,行動早就沒有大礙,但他當著滿京城的權貴丟了那么大的臉,自知無顏見人,回來后就一直將自己關在房內,這么久的時間過去了,也不敢邁出房門一步。 說罷,張儀琳就抬腳往里走,小廝伸手欲攔,被她眼風一掃,悻悻收手的同時巧慧與巧心齊齊架住了他。 門窗掛上了厚厚的簾子,光線只能透進來一點,房間內暗沉沉一片,地上碎瓷破木胡亂鋪了一地,張譯成如死尸般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房門被用力踹開,撞到墻上又彈回來,發出巨大的聲響。 張譯成突然轉過臉,雙眼布滿了紅血絲,嘴唇干裂起皮,臉上黑褐色的疤襯得他神情更加陰毒。 “滾出去!”許久未開口說話,他的聲音像是砂紙磨過粗糙的樹,嘶啞難聽。 房內的空氣很是渾濁伴著一股詭異難聞的味道,張儀琳厭惡地皺了皺眉,快步走過去,抬腳往床上一踹:“你裝什么死人?!?/br> 張譯成咬了咬牙,氣急敗壞從床上坐起來,“我叫你滾出去??!” 張儀琳瞇了瞇眼,趁勢上前,揚手就給了他一巴掌,新結的痂崩裂,點點血跡在被面開出污濁的花。 “我說過,叫你不許亂打主意!”張儀琳臉色陰沉,步搖上的珠子晃得她神情似鬼,“如今壞了我的事不說,張家的臉還被你丟盡,我若是你都沒臉活在這個世上?!?/br> 張譯成喉間發出嗬嗬的聲音,抬手摸了臉上一把血,神色越來越陰鷙。他此生最是虛榮,卻被一個女人在大庭廣眾下鞭打,于他而言這就是凌遲。 他躲避了好幾日,腦中時時刻刻閃過的都是當日的畫面,越想越恨,精神已經快要崩潰。偏此刻張儀琳還要拿這件事來刺激他,這無異于在張譯成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腦中又閃過當日那些人嘲諷的話語,和滿是鄙夷的嘴臉,漸漸地與張儀琳的臉重合,她還在破口大罵,沒發現張譯成越來越古怪的表情。 “那便一起死吧!” 嘶吼一聲,張譯成猛地從床上彈起,就像是一頭陷入癲狂的野獸,向著張儀琳就撲了過去,“叫你打我,叫你嘲笑我,去死吧……都去死吧!” 張儀琳只覺眼前一花,人已經被撞倒在了地上,還未反應過來時張譯成的手已經掐上了她的脖子。 她掙扎著大喊:“張譯成,你瘋了!” “都該死,所有人都該死?!睆堊g成似沒有聽到,掐在脖子上的雙手用力收緊,指尖陷入皮rou,眼中血絲泛著猩紅的光,口中不停喃喃自語:“賤人,賤人,你去死吧?!?/br> 空氣被抽走,張儀琳面色漸漸漲紅,喉嚨只能發出破碎的嗬嗤聲,連喊救命都做不到,只能死死地抓著張譯成的手,雙腿亂蹬,想要將人踹下去。 房門外有慌亂的腳步聲響起,“住手,你們在干什么!” 李氏剛得了消息便匆匆趕來了松茂院,在外頭聽見張儀琳一聲尖叫后,就趕忙沖進房內。 只見張譯成跨坐在張儀琳身上,掐著她的脖子神色幾近癲狂,而張儀琳臉已經紅成了豬肝色,李氏嚇了一跳,趕忙上前拉人。 “松手,快松手!”她一邊喊著一邊伸手去拉人,但張譯成此刻力氣太大,有種不將張儀琳掐死絕不松手的架勢。 李氏急得眼淚都要飆出來了,一個是兒子,一個是女兒,哪一個都是她的心尖子,如今卻成了這番不死不休的模樣。 張譯成揮手用力一推,便將李氏推到了地上,她身后跟著的丫鬟小廝立馬上前幫忙,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張譯成拖開。 張儀琳伏在地上接連咳嗽,后怕一陣陣傳來,她貪婪地呼吸著,就在剛才她真的以為自己會被掐死。 “娘,娘?!卑l髻早已在掙扎間散開,張儀琳眼淚糊了一臉,也顧不得疼得厲害的脖子,手腳并用爬向了李氏,大喊:“娘,張譯成瘋了,他瘋了,要殺我,你把他關起來?!?/br> 張譯成被人架到一旁后才清醒過來,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接連喘著粗氣,聽張儀琳如此說道,又想起身踹她兩腳,被旁邊的人給鉗制住。 “你這個賤人!” 張儀琳渾身一個激靈,瑟縮著躲到了李氏身后,探頭罵道:“丟人玩意!” “都住嘴!”李氏太陽xue上青筋亂跳,“看看你們一個個的都成了什么樣子!” “是她自找的?!睆堊g成雙目赤紅,面上的血糊了一臉,猙獰可怖,哪還有半分往日那般玉樹臨風的模樣。 嘆了口氣,李氏向著丫鬟道:“先將小姐帶下去,請大夫來瞧瞧?!?/br> 張儀琳還想說什么,見張譯成看了過來,不甘愿地跟著丫鬟走了,留下李氏在房里小聲安撫著張譯成。 大夫來的很快,等李氏安從松茂院回來的時候,張儀琳的脖子已經裹上了厚厚地一層紗布。 “大夫,我女兒的傷怎么樣了?”李氏著急問道。 方才在將張譯成扯開的時候,他好些日子未修剪的指甲在張儀琳脖子上劃拉出了幾道傷口,李氏還指望著張儀琳能嫁入王府,掙得林修睿的寵愛,若是這身上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 大夫一邊收拾著藥箱一邊道:“不是什么大問題,修養幾日也就好了?!?/br> “那會留疤嗎?”張儀琳撫了撫脖子,憂心地問道。 大夫從箱籠中取出一個瓶子,“老夫這里還有些玉肌膏,待傷口愈合之后日日涂抹便不會留下疤痕,這幾日飲食清淡點既可?!?/br> 娘倆松了一口氣,千恩萬謝之后叫丫鬟帶著大夫又去了趟松茂院。 待人走后,張儀琳才哭出了聲音:“娘,我可怎么辦???” 李氏望著滿臉淚水的張儀琳,伸手替她掩了掩,柔聲道:“大夫說了,不會留疤的,你別擔心?!?/br> 張儀琳抽了抽鼻子:“我不是擔心這個,這么久了姨母還不派人來接我,是不是,這事就徹底被張譯成攪和了?!?/br> 李氏嘆了口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一對兒女,一個丟了閨譽,一個沒了聲譽還受了傷,若就這么放棄,她實在心有不甘。 “從小到大我和你爹就把你捧在手心里,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只盼著你能嫁入高門,甚至忽略了你哥哥,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你也不能找你哥哥撒氣??!” 張儀琳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是他想要殺了我,娘你還幫著他說話!” 李氏頓了頓:“他現下正是心里不好受的時候,你非要去惹他。娘不求別的,只希望你兄妹二人能好好相處,等你將來入了王府,少不得要守望相助?!?/br> 張儀琳面色一變,張口道:“可是林家現在連門都不許我們踏入半步,我還怎么入得了王府!” 李氏想了想,眼中精光一閃:“等你好了娘再去遞一道帖子,若他們還是如此無情,就別怪我將事情鬧大!” 張儀琳有些猶豫:“如此一來,林家豈不是更不待見我了?” 李氏順了順她凌亂的發絲,道:“傻孩子,他們見不得你又如何,只要你能抓住林修睿的心,這府中還不是任你說了算?!?/br> “可他……可他并不喜歡我??!”張儀琳道。 李氏撫了撫鬢間,“你不懂,林修?,F在既無通房也無侍妾,若你能與他行了周公之禮,食髓知味后他必定對你不同?!?/br> 張儀琳臉一紅,默默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正在二皇子府中侯命的林修睿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給算計上了。 他悄悄打量了一眼高踞主位上的二皇子,躬身道:“屬下來遲,還請殿下責罰?!?/br> 衛崢抬了抬手:“免了,我今日找你來是有件事吩咐你去做?!?/br> 在侍衛回來稟報丁邙不見后,衛崢便知曉事情不好了。 丁邙此人跟在自己身邊多年,以衛崢的了解,他是絕對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又加上護衛回稟說城郊小院中除了幾灘還未干透的血液,別的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那么丁邙要不是死了便是被人給抓了。 也幸虧他以前很少讓丁邙露面,知曉他半只耳朵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這事還有轉圜的余地。 只是那三十多個孩子衛崢并不知道丁邙是在哪里抓來的,現在全都不見了,又沒將衛堯給弄死,著實有些可惜了。 皇上將這事交給他去查,難保不是對自己起了疑心。 對著林修睿附耳交代一番之后,他道:“父皇給我的時間不多,你盡量辦的小心點,別讓人瞧出端倪?!?/br> 林修睿正了正神色,“是,屬下明白?!?/br> 莫纓的動作很快,當日便喬裝悄悄去了趟臨州,將那戲班子給請到了盛京。 京中大大小小的戲班子不少,但所唱曲目來來回回也就那么多個,各家聽的多了也就膩味了,可這支戲班子不同,所出曲目并未采用前人皆是自己所創,憑著這些新鮮感,不出幾日,這名聲也就在盛京打響了。 顧懷瑜聽得綠枝匯報此事,擱下手中打好了的絡子,道:“去將我前些日子抄好的佛經取來,咱們去給祖母請安?!?/br> 自與那兄妹二人撕破了臉皮之后,做賊心虛的兩人倒是收斂了許多。林修睿每日早出晚歸查著二皇子所交代的事,林湘則因傷,日日將自己關在房內,連見面的時間都少了。 壽安院內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虞老夫人正坐在廊下喂著池子里的錦鯉,見顧懷瑜來了,向她招了招手。 顧懷瑜手捧著裁訂成冊的佛經欠身行禮:“祖母?!?/br> “這拿的什么?”老夫人瞧了一眼問道。 “閑來無事,孫女便抄了本佛經,還請祖母笑納?!币贿呎f著顧懷瑜一邊將手中佛經遞了上去。 老夫人翻了翻,見字跡娟秀,半點污濁不染,笑道:“難得你有心了?!?/br> 顧懷瑜眼珠子轉了轉,笑得越發深,往老夫人那邊湊了湊,期期艾艾道:“祖母,孫女想求您件事?!?/br> “合著在這等著我呢?”老夫人嗔了她一眼,玩笑道:“拿本佛經便要好處,先說與我聽聽?!?/br> 自顧懷瑜回府,這請安一事不論風雨都不曾落下,人的感情都是在日日相處中磨出來的,如果老夫人前些日子只是對她有所憐憫,時至現在也帶了幾分真心的疼愛。 顧懷瑜眨了眨眼,討巧道:“我聽說京中最近來了個戲班子,演的曲目新意的很,現在好些府中都請去演了,孫女想著祖母素來愛聽曲看戲,便想求了祖母,邀到咱們府上來?!?/br> 最近這戲班子在京中頗負盛名,老夫人也是聽說過的,她正有心想要邀到府中,遂點了點頭:“行吧,依了你?!?/br> 下午,老夫人便派人將暢音班請到了府中。 用完了晚膳之后,特意將一家子叫到一起,去了攬翠閣。 林湘身上的傷還未好透,在見到顧懷瑜時有些心虛,在張氏下首的位置,有些坐立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