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自小她就時常聽到有人在背后嘀咕,王爺王妃皆是俊美無雙之人,連林修睿也遺傳到了好相貌,偏就她這個嫡女,跟抱錯了似得。且不論相貌如何,觀之眉眼,竟與王府之人絲毫不同,倒是……與那個奶娘頗有些相似。 她心里存了疑,私下里也曾問過哥哥,哥哥只道她是長得像曾祖父,讓她別瞎想。 可旁人的閑言碎語就像一根刺,梗在心口。她日日留意著,終于在無意間聽到哥哥與母親的話,知曉了自己并非親生,但當時正經小姐下落不明,哥哥立了功,皇上又下旨賞賜郡主之位,王府便將錯就錯,將此事瞞了下來。 她一面擔憂著正主忽然出現,自己榮華不保,一面又愈發地討王府之人開心。 一晃兩年時間過去,顧氏待她愈發的親昵,偏她的丈夫是個不折不扣的濫人,吃喝嫖賭樣樣都來,眼瞧著林湘極盡寵愛,便打上了主意。 威脅不成,倒叫他將事情抖了個干干凈凈,她日日擔憂的情況還是出現了,王府知道了顧懷瑜! 想到這里,林湘掐緊了手心,她恨顧氏!也很顧懷瑜!既然已經將人交換,還留在王府做什么!真要是為了她好,就該早早的遠走高飛。 簡直就是兩個蠢貨! 雖說知曉此事的人都被悉數杖斃,可如今顧懷瑜登門,就意味著她這個冒牌貨的身份變得尷尬起來。 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正主回來,是不是就要將她送走了! 想得出神,八哥被她扯得痛叫,回過頭狠狠啄了她一口,林湘吃痛,面上閃過陰狠之色。她一把捏住了八哥的脖子,看它在手中掙扎著斷了氣,然后一片片扯下它翅膀上鮮艷的羽毛,丟到了廊下池塘里。 顧懷瑜,你別怪我心狠手辣!只有除掉你,整個榮昌王府才能回歸到以前的美好。 這邊,顧懷瑜跟著妙言出了門,行至花園處,看著蔥郁的花草和堆疊巍峨的假山,默默等待著,她知道,林湘是不會放過這個先行踐踏她的機會的。 果不其然,剛繞過水榭,遠遠就瞧見一道鵝黃的身影靠近。 一如前世,林湘還是那副天真爛漫可愛模樣,她很聰明,知道以己之長避己之短,容貌上比不了旁人,索性就不當那弱柳扶風的才女,臉上日日掛著笑,性子跳脫活潑,倒是為她平淡的五官添了彩,嬌憨可愛也是另一種滋味。 “妙言jiejie,這是新買的丫鬟嗎?怎么勞動你親自給我帶來?”她哎了一聲,視線落在顧懷瑜裙擺處,皺了皺眉:“怎么如此骯臟!” 林湘穿戴好,便撇開了下人自己躲到了暗處,在顧懷瑜踏進花園的那一刻,心里那跟弦就繃緊了,連呼吸都急促了兩分。 她知道顧氏有意虐待她,有時連飯都不讓吃。以前經常在她面前念叨,自己家里那個是又丑又蠢的賠錢貨,連給她提鞋都不配,又加上朝露方才所說。 她以為顧懷瑜也不過是個丑陋粗鄙的鄉野村姑,就等著她一出現,自己便上去碾壓一番,讓她無論從舉止還是外貌都不敢生起絲毫比較之心。 然而等見到真人那一刻,她才知道,顧氏錯的有多離譜! 顧懷瑜雖渾身稀糟,還有些不堪入眼,但她那容貌竟將這些生生壓了下去,連裙擺處的血漬都成了點綴一般。 這么多年的磋磨,竟然都沒讓她毀了! 許是不能出門,她膚白若雪,又因營養不良,櫻桃般的唇泛著泛著淡淡的粉色,一雙挑花眼微微上挑,即便是垂眸也是另一種風華。渾身上下沒有半點飾物,只一條軟帶系在纖細的腰肢上,卻更顯身段窈窕,發間只有幾枚碎花釵,明明很是寒酸,偏又讓人覺得飄逸靈動。 雖不想承認,林湘還是不得不說,除去華服環佩,自己的容貌竟無絲毫勝算。 不想再看第二眼,她壓下心里的不甘,嘴里原本想好的說辭也變得有些咄咄逼人。 妙言斜眼看了顧懷瑜一眼,王妃方才的態度有些古怪,她摸不準眼下這個小姐以后是何光景,也不敢得罪,只能低聲回:“小姐誤會了,這是二小姐?!?/br> 林湘驚訝的張嘴,復又擺出歉疚的模樣,想上前拉住顧懷瑜的手,在看到她掌心的淤血時又停下了腳步。 “原來是meimei回來了,方才多有得罪,還望meimei能原諒則個?!?/br> 即便已然做好了準備,在看到林湘的那一瞬間,顧懷瑜還是悄然間掐緊了手心,忍住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恨意,剜眼,斬足,受人折辱,一切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賜。 她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眸色已然平靜無波,嘴里笑道:“郡主這是哪兒的話,不知者不罪,meimei怎會放到心上呢?” 她聲音輕柔,雖是笑著,林湘卻莫名感覺到后背纏繞上一股子涼意,她刻意將郡主二字咬的很重,莫不是已經知道了些什么? “那便好!”林湘眼神閃過片刻慌亂,復又清醒過來,轉而看向妙言:“這是準備去哪里?” 妙言看不明白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涌,欠身道:“王妃見小姐身上有些臟了,命奴婢帶去盥洗一番?!?/br> “已經見過母親了?”林湘怔了怔,“我也得先過去了!” 望著她腳步有些慌亂的背影,顧懷瑜笑了笑,眼底有一絲嗜血一閃而逝。 定山堂內,老夫人虞氏被小丫鬟攙扶著進了門,張氏忙從主位上下來,恭恭敬敬欠身行禮。 “見過了?”老夫人沉著聲問,踱步到了上首的位置坐下。 “見過了?!痹诶戏蛉颂骄康哪抗庀?,張氏扯了扯嘴角,道:“我見她身上有些臟,便讓妙言先帶去了棠梨院?!?/br> 老夫人冷笑,捻了捻手中的金絲楠佛珠:“我且瞧著蘭苑旁的漱玉閣還空著,怎的安排到了棠梨院?” 張氏有一瞬間啞然,腦中想了一圈說辭,才道:“漱玉閣那邊儀琳住慣了,東西也雜的多,媳婦就做主收拾了大一點的院子出來?!?/br> 老夫人聞言,面上閃過些許不虞,對張氏口中的儀琳心里是萬般不喜。張氏娘家本就是個破落戶,能嫁進王府已是高攀,張氏爹娘去后,留下她和兄長,這張儀琳便是她娘家的侄女。 平日里三天兩頭往府中跑,慣是個愛打秋風的,偏學了張氏的沒眼力見,儼然將自己當成了半個王府的主子,甚至還想要學著自己姨母,嫁進高門大戶,老夫人這兩年冷眼瞧著,竟是打上了自己孫子的主意。 也虧得自己身子還硬朗,還能做這個家的主,不然憑著張氏的拎不清,指不定能鬧出什么亂子。 想到這里,老夫人手頓了頓,蹙眉道:“嘯兒呢?” 張氏聽得老夫人轉了話題,心里松了口氣,她不敢說怕顧懷瑜回府,湘兒的境地尷尬,特意將顧懷瑜安排的遠了些。 “一大早便出去了,許是快回來了?!?/br> 老夫人重重嘆了口氣,自己這個糟心的兒子! 幸好生了個林修睿,支撐起了榮昌王府門庭。不然,憑著他天天遛鳥,斗雞,不務正業,王府只怕是早已經泯滅在各個世家當中。 第5章 顧懷瑜所住的棠梨院早已收拾妥當,同樣是她上輩子呆了半生的地方。遠離各大主院,偏居王府一角,平日里也沒什么人來,院子很大,里頭種了好些個梨花,細細瞧來倒是個清凈之地。 院里早有粗使的丫鬟小廝在忙活,張氏還格外替她安排了兩個貼身小丫鬟,一個叫紅玉年紀比她稍大一點,上輩子也服侍過顧懷瑜一段時日,是個忠心耿耿的丫頭。另一個叫綠枝,年歲略小看起來臉生,剛進王府沒多久,原只是個粗使丫鬟,張氏隨意一指,便選中了她。 匆匆洗漱后又換了身衣服,對鏡敷粉描眉,貼花黃,綠枝年紀不大手倒是挺巧,上好妝后,很快替她挽了個飛仙髻,又左挑右遠,擇了個攢金絲步搖替她簪上。 顧懷瑜看著鏡子中煥然一新的自己,滿意極了。 她知道林湘這人,最是見不得長得比她漂亮的人。也知道自己心里約莫是有些扭曲了,總之,她不高興,自己就高興了。 “謝謝?!彼龥_綠枝燦然一笑。 綠枝有一瞬間的失神,心跳驟然間快了一拍,稚嫩的雙頰染上紅暈。也不知是自己手太巧,還是眼前的小姐底子太好,嬌媚到饒是自己同為女子,還是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收拾好一切,顧懷瑜隨著妙言一道重回了定山堂,屋子里頭多了好些人。顧懷瑜輕呼了一口氣,將手挽于腰腹之間,飄然踏進了門檻。 主位上坐著老夫人虞氏,如前世見面沒有差別,頭發雖已花白,卻是星目含威,穿著四喜如意暗花錦服,頭上簪著碧綠水潤的翡翠華勝,手里捻著串佛珠,在看到顧懷瑜時上下打量了一番。 老夫人出生將門,行事作風果斷,約莫是這府中唯一一個正常的人。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不會因為自家人,而毫無原則的護短。 上輩子顧懷瑜剛回來時,也曾真心相待過一段時日,可惜,在林修睿鬧著要娶林湘的時候被氣得中風了,臥床養病沒多久便撒手人寰。 下首是閉眼打著瞌睡的林嘯和珠光寶氣的張氏,對于林嘯,顧懷瑜沒什么特別深刻的映像,府中自有主事之人,兒子支撐起了王府,他便成了個閑散王爺,整日就是提著個鳥籠出門閑晃,旁的事一概不管。 林湘一早便到了,坐在靠門的位置,笑盈盈地與林修睿說著話。 林修睿則親昵地捏著她一只手把玩,不時放到唇邊輕啄一口,心疼地撫過她手上被鳥啄出的淤青。府里的人早就見怪不怪,這兄妹二人的感情打小便是那么膩歪。 但顧懷瑜卻在林修睿眼中,看到了一絲藏于眼底的欲望。這是一個成年男子想要將自己心愛女子拆吃入腹的眼神,絕非兄妹。 林嬤嬤早已將茶備好,顧懷瑜取了一杯先跪到了老夫人面前,“孫女顧懷瑜,見過祖母。愿祖母長命百歲,福壽無雙?!?/br> 老夫人虞氏點了點頭,停下捻著佛珠的手,接過茶碗抿了一口,緩緩道:“起來吧?!?/br> 原來她還有點擔憂,顧氏這么些年的磋磨會將顧懷瑜養歪,暗里想著今日過后是不是得請兩個教養嬤嬤來教導一番,免得辱了王府門庭。如今瞧著,不愧是自家血脈,這言談舉止,倒是讓人挑不出錯。 照著方才,顧懷瑜與屋內眾人挨個敬了茶,平輩間倒是不需此禮,互相道了聲好,認親這事也就算全了。 在輪到林湘時,她笑容就有些僵了。剛才她就知道顧懷瑜長得比自己漂亮,如今換了一套錦服,上了淡妝,有了珠翠做襯,哪里還瞧得出半分小家子氣,這渾然天成的氣度就像她才是在王府長大的貴女一樣,而自己與之一比,著實有些落了下乘! 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自覺間攥緊了手。 林修睿正盯著她的臉出神,等到手上的力度傳來,他輕拍了兩下林湘的手背以示安撫,湊近她耳旁低語:“你且安心?!?/br> 心里只以為是前些日子自己忍不住告訴了她身世,這會見顧懷瑜回來,林湘便覺得林家要將她送走。 相對于長輩面上的笑意,林修睿只是不咸不淡地喊了聲meimei。卻在林湘噘嘴不滿下又改了口,換成了小妹。 張氏輕嗔了林湘一眼,復又對著顧懷瑜道:“你別見怪,你jiejie啊就是被她哥哥寵壞了,容不得旁人半點親近,有時連爹娘的醋都要吃的,簡直是個小醋缸子?!?/br> 林湘蹬蹬跑上前來,拉住張氏的手嬌聲抱怨:“哪有!meimei這才剛回,可別讓她看了我笑話?!?/br> 張氏刮了下她的鼻尖,啐道:“小煩人精?!?/br> 林湘立馬靠了過去,將頭枕到張氏肩上:“我才不是小煩人精,我是娘的小棉襖?!?/br> 顧懷瑜立到一旁,面上依舊帶著笑意,心里沒有絲毫不虞,莫說前世,就是現在她對林家之人也無甚感情,林湘是怎么想的,覺得她會嫉妒。 老夫人卻忽然拍了拍桌子,揚聲道:“懷瑜既已回家,這姓就該改回來了,日后你就叫林懷瑜,行五,是為王府二小姐?!?/br> 林湘回了坐,默默攥緊了自己衣角,抑制住心潮翻涌。老夫人這樣說,就是打算瞞下她的身世了。 她還是王府高高在上的嫡女,并沒有因為顧懷瑜的回來改變什么,只是,一想到顧懷瑜將來會與自己爭奪爹娘、哥哥的寵愛,心里那根嫉妒的弦就越箍越緊,一點一點勒緊她的咽喉,割破她的血rou。 林修睿瞧了半晌,若有所思,突然張口道:“不妥!” 老夫人被人反駁,有些許不悅,在看清是林修睿后愣怔了片刻,這才開口道:“有何不妥,你倒是同我說說?” 林修睿知曉林湘不悅,輕輕地捻了會她的指尖,柔聲道:“屆時該如何解釋小妹的身世?” 老夫人蹙眉,復又捻起佛主,心里琢磨了一番自己這孫兒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有關顧懷瑜的身世不是一早便安排好的嗎? 所幸顧氏那個老虔婆在偷換了二人后,不敢聲張,對外一點風聲沒露,又將顧懷瑜禁在府內不許出門,見過她的人幾近沒有。 “對外人可稱懷瑜八字弱,自出生身子就不大好,隨時都會夭折,王府無奈之下將她送到庵堂寄養,現下她也快及笄身子已然大好,這才接回王府?!?/br> 她并不打算揭穿林湘的身份,她如今是皇上親封的郡主,那就只能是林家的嫡女,這事既定的事實,不容更改! 林修睿正了正神色,力圖讓自己看起來是為了顧懷瑜著想:“可這斷沒有一接回來就改姓的道理。就孫兒所知,大理寺卿和平奎候府都曾送過子女去庵堂,接回府后,也是過了好些年,等議親時才改回的本姓?!?/br> 老夫人捻著佛珠的手頓住,時下把即將夭折的孩子送到庵堂里祈求佛主保佑是常有的事,但民間還有一說法,隨了佛主的姓便不能隨意改了,就怕這地府閻羅聽了去,將命數收回。既是偷來的壽命,就需得等幾年,脫去這滿身佛性,閻羅忘懷,方能保萬全。 這剛一將顧懷瑜接回來,便換了姓,外人會如何說道??刹桓陌?,自己這心里又不是滋味,好好的王府小姐,偏隨了個下人姓氏。 思及至此,老夫人嘆了口氣,轉向顧懷瑜:“罷了,先就這么叫著,等過兩年再說吧?!?/br> 顧懷瑜倒是沒什么意見,上輩子她雖改了姓,可落得那般下場,倒不如不改,自己還習慣點。 她點頭,極為順從地說:“是,謝祖母周全?!?/br> 林湘低頭,瞇眼笑了笑。一天沒改名,顧懷瑜終究是與王府隔了一層,想來爹娘喚她一次,心里都會對她的名字耿耿于懷!至于自己,她有信心,緊緊抓住所有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