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蕭礪看到她鼻尖上點點細汗,柔聲道:“我給你倒盞茶?!被厣砹嗥鹱郎喜鑹氐钩霭氡K,卻是白開水,稍遲疑,依舊端了來,“喝點水,剛燒的,當心燙?!?/br> 楊萱瞧著他,忽覺視線有些模糊,忙接過茶盅,掩飾般低頭輕輕吹了吹。 水面浮著油末,像是鍋沒刷干凈又燒得水。 淺淺地嘗一口,果然有股菜味。 楊萱喝完半盅便不想喝,將茶盅遞到蕭礪手里,蕭礪看里面剩著水,隨手喝了,問道:“你要不要再吃點?” 楊萱不答,目光卻繾綣不舍地留戀在他臉上。 蕭礪感受到,想起好幾天不曾跟楊萱說說話了,心里一陣酸楚,有心想握握她的手,或者觸觸她的臉頰,可礙于旁邊有方氏母女在,只得忍住了。 方母在旁邊道:“楊姑娘再吃兩口吧,怕不是嫌棄阿靜手藝不好?”又笑著轉向蕭礪,“阿礪夸楊姑娘手藝好,我們也沒福氣嘗嘗,你別吃慣了嘴,咽不下阿靜做的飯?!?/br> 蕭礪淡淡道:“我不挑吃的”,對楊萱笑一笑,“你先歇著吧?!?/br> 回身到桌旁坐下。 方母遞給蕭礪一只饅頭,另外一只她跟方靜分開,每人半個。 方母又往蕭礪面前夾菜。 蕭礪客氣道:“嬸子我自己來?!?/br> 方母道:“阿礪當差,天天起早貪黑,一個人干活,養活這么多口子人不容易,多吃點?!?/br> 蕭礪便沒作聲,悶頭吃了口菜。 菜果然不太好吃。 粉條跟豆角吃油,用五花rou燉才香,可菜里連點rou星都沒有,就是油也極少。 鹽卻放得多,一口菜能就半個饅頭。 蕭礪不由懷念起楊萱做的飯菜。 楊萱吃的講究,做的也講究,頭一天吃過的菜,第二天決不重樣。 她做炸醬面,炸醬里大塊大塊的rou,配上清口的黃瓜絲,嫩黃的蛋絲,燙好的豆芽,整整齊齊碼在盤子里,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她包餃子,自己吃素餡,給他和楊桂包rou餡,咬一口香噴噴滿嘴是油。 蕭礪想得入神,不知不覺手里饅頭入了肚,可肚子里好像還是空落落的不飽足。 而面前的盤子已經是一干二凈。 方靜又開始回憶起從前蒸紅薯、烤麻雀的快樂時光。 方母不時補充兩句,再感嘆幾句蕭礪的重情重義。 楊萱在屋里聽著長長嘆口氣,手下動作越發地快,收完衣裳,接著把案面上筆墨紙硯等物品,盡都裝在箱籠里。 第二天楊萱醒得早,卻賴在床上沒有起,聽著蕭礪擔了水,又聽到方母殷勤地勸蕭礪吃了早飯,再然后方靜熱情地送蕭礪出門,這才懶懶地穿好衣裳,走出房門。 她跟車馬行約定好了辰正時分過來,時間還早,不用太趕。 方靜見到她,兩眼幾乎要冒出火來,“日頭都升到半天空了,才起來。趕緊把院子掃掃,去買菜……告訴你,不干活家里就沒你的飯吃?!?/br> 楊萱連看都沒看她,徑自去廚房舀水洗了手。 這會兒邵南小心地提了只瓦罐進來,“姑娘,豆腐腦”,又遞給她一個油紙包,里面是香噴噴甜絲絲的白糖餅。 楊萱吃不完一瓦罐,跟蕙心分開,兩人各大半碗。 吃完飯,等了不大時候,松枝扛著鐵鍬和鋸子先過來了,走進門二話不說,把墻邊的幾棵芍藥花連泥帶土挖了出來。 梧桐樹帶不走,松枝用鋸子齊根鋸斷,留下個整齊的茬口。 方靜驚呆了,揚聲喝問:“你是誰,誰讓你來砍樹的?” 松枝將鐵鍬往地上一杵,“我們姑娘說了,她花銀子添置的東西都要帶走,一針一線都不會留下?!?/br> 正說著話,仍是昨天那幾個魁梧大漢走進來,把梧桐樹扛到牛車上,石桌石椅并芍藥花,屋里的山茶花等等盡數搬了出去。 楊萱記得清楚,她來的時候,西次間只是光禿禿的床板子,是她重新換的大床,量著尺寸讓木匠做的衣柜案幾和其它家具。 也是她親手給蕭礪縫的被褥,如今鋪在方靜的床上。 也是她把各處窗子都擦拭干凈,糊上了綃紗。 松枝便不客氣,把綃紗盡數扯下來,西次間柜里,幾上的東西都堆在床上,指使大漢將家具照樣抬了出去。 方靜傻傻地站在旁邊看著,一個字不敢言語。 來來回回拉了三趟,才差不多拉完。 松枝大汗淋漓地問:“姑娘,還有什么沒帶?” 楊萱環視著四周,那堆柴火是莊子里打發人送來的,自然要帶上;廚房里的油鹽醬醋都是她親自去買的,也不能拉下;還有廳堂桌上的茶壺茶盅,是辛媛送的,更不能不拿。 最后,楊萱走到東跨院,看著破了好幾處洞的糊窗紙,恨恨地罵一聲傻瓜,“你傻乎乎地把屋子讓給別人,人家可曾想著給你糊糊窗子?半夜里沒被蚊子吃了,算你走運?!?/br> 進屋將床頭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一股腦抱起來。 這也是她一針一線縫的,不能扔下。 把所有東西都帶齊之后,楊萱叫上蕙心跟邵南,一道去了榆樹胡同。 不等進門,大黃就歡快地迎出來,圍在楊萱腳前拼命搖尾巴。 昨天下午還蔫蔫的,這才一晚上,立刻就歡脫了。 楊萱忍俊不禁,輕輕斥道:“去,一邊呆著去?!弊哌M正房,跟春桃交代幾句,見外頭東西已經搬完了,借著馬車順道去了六部。 她有段時間沒過來找程峪了,沒想到門口的守衛還記得她,笑呵呵地問:“還是找程大人?” 楊萱點點頭,“麻煩小哥?!?/br> 守衛飛快地跑進去,不大會兒出來道:“程大人正忙著,姑娘先在陰涼地下站會兒?!?/br> 楊萱道聲謝,往旁邊樹蔭下挪了挪。 等了約莫盞茶工夫,程峪才急匆匆地出來,笑問:“有事兒?” 楊萱點點頭,“大人這會兒忙嗎?要不我下午再來?!?/br> 程峪笑道:“不用,走,去喝杯茶吧?!币琅f引她去了清和樓。 楊萱尋個清靜角落,把手里拎著的包裹拿出來,打開匣子,推到程峪面前,“麻煩大人把這個交給蕭大人吧?” 程峪見里面方方正正一摞銀票,嚇了一跳,“你們弄什么玄虛,你自己交給他不成?” 楊萱又把昨天寫好的那張字紙打開,依舊交給程峪,“上面一筆一筆的賬目都算得清楚,蕭大人一看就明白。別人我信不過,只能麻煩程大人了……也多謝程大人往日的幫扶和指點,大人大恩,我牢記在心?!逼鹕沓逃硕苏袀€福禮,揚長而去。 程峪仔細看了看字紙,終于明白,兩人這是鬧崩了。 可怎么會呢? 前幾天他見過蕭礪,就在東條胡同,蕭礪說找到了以前的恩人,想央求范直請個太醫給恩人看病。 范直問起楊萱,蕭礪還滿臉神采。 這才六七天,這就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了? 程峪頓覺手中匣子像是燙手的山藥,拿不得扔不得。 思來想去,沒回吏部,叫了輛馬車,徑自到了東條胡同,把匣子交給小十一,吩咐他千萬保存妥當,等范直回來呈給他過目。 第138章 豐順帝前兩天剛去避暑,本來范直要隨行侍候, 可豐順帝不放心宮里, 便讓范直留守京都,隨時通傳信息。 范直肩負重任, 時間卻相對寬余跟自由,在宮里吃過晌飯便輕車簡從地回到東條胡同, 準備歇個舒舒服服的晌覺。 剛進門, 小十一先奉上清茶,緊接著把程峪帶來的匣子呈在范直面前。 范直人老成精,打眼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罵聲“畜生”,沉著臉吩咐小十一,“往鋪子里找你六哥, 他腿腳利落,讓他把老四給我提溜回來?!?/br> 劉庭的雜貨鋪就在東條胡同口, 一來是為了范直使喚順手, 二來方便觀察來往進出的人,但凡有看著面生的,劉庭頭一個就知道。 聽到小十一的傳話, 劉庭指使伙計照看著鋪子, 半點怨言都沒有, 頂著大太陽往錦衣衛衛所去。 錦衣衛衛所在西江米巷, 吏部在東江米巷, 中間只隔著一條街。 按理程峪直接交給蕭礪最快捷方便, 但為了不著人眼目,程峪從沒有去衛所找過蕭礪,寧可通過七拐八拐的關系跟蕭礪搭話。 蕭礪現在在錦衣衛已經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劉庭一打聽,立刻就有人顛顛跑去將蕭礪叫了出來。 蕭礪穿玄色裋褐,渾身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兒,“我在刑訊,有事兒?” 劉庭朝北面努努嘴,“小十一帶話讓你回去,不知道啥事?!?/br> 如果沒有大事,范直并不會來喊人。 蕭礪不敢耽誤,牽了棗紅馬就往外走,一路策馬狂奔,不大會兒來到東條胡同。 小十一應聲開了門,看著滿頭大汗的蕭礪同情地說:“四哥小心些,義父臉色不太好?!?/br> 假如楊萱不是楊萱,而是別的女子,范直并不會這么生氣,甚至壓根就不會管。 蕭礪二十多歲了,該有個女人在身邊伺候著,至于娶妻還是納妾,由著他們做主,只別牽連到其他人就行。 楊萱不一樣。 首先,蕭礪早早把她帶到東條胡同來了,見過好幾個弟兄。 當然這算不得大事,如果楊萱敢胡言亂語,范直有得是法子讓她閉嘴。 重要的是,楊萱是在豐順帝心里掛了號的。 范直認識豐順帝年歲長,又極擅于揣測圣心。 豐順帝雖然不說,但心里對前年那場誅殺是有愧意的,畢竟有些人聲名頗佳,而且罪不至死。 可當時情勢不容人,那些大儒文士筆桿子厲害,嘴皮子更厲害,豐順帝急于上位,懶得跟他們玩口伐舌戰那一套,索性殺一儆百先讓他們知道什么是君威。 因為心存愧疚,所以當御史上書有官員女子迫于生計以身赴死之時,豐順帝才會格外在意,特地叫楊萱來問話。 在豐順帝心目中,楊萱過得好,那就說明被殺官員的子女過得好,他心里能夠略得安慰,另一方面,豐順帝著實欣賞能夠自立自強的女子。 豐順帝減免后宮用度以來,有的怨聲載道,在他面前哭窮,被降了位分,用度更少,可也有人掂起針線自己裁衣,拿起鋤頭種菜,使得龍心大悅,獲得了晉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