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楊萱心里有了數,開口道:“既如此,官媒再來,我就應了他。我想過了,李山后年下場應試,李石得蓋典房,兩人至少要在京都待兩年,你現在年紀也不小了,不如早點成親,若是能生個一兒半女,即便以后回江西,有孩子傍身也不會被欺負?!?/br> 春桃點點頭,又問:“可李先生還沒成親,李石才行三,總得按著序齒來吧?!?/br> “未必,”楊萱解釋,“我估摸著李山沒成親是要等考完會試攀上戶更好的人家,他是嫡長子理應慎重……李家既然來求親,這些事情想必考慮過。等下次問問官媒?!?/br> 春桃應一聲,患得患失地退下了。 轉天,趁著蕭礪回來早,楊萱跟他商量,“李石上門求娶春桃,我覺得這門親事還行,想應下來。春桃現在身無長物,把小溝沿的地分給她十畝傍身可好?” 十畝地,加上房子,差不多五百兩銀子。 之前楊萱給文竹的那所院子是用了她的銀子,事先沒商量蕭礪。 而小溝沿的地相當于兩人合伙買的,楊萱得知會過蕭礪才能決定。 蕭礪渾不在意地說:“你看著辦,你身邊沒旁人,就這幾個信得過的,多賞點也沒什么?!?/br> 楊萱連聲道謝。 蕭礪微笑道:“不用著急謝,我相中一處宅子,咱們現下去看看可好?” 楊萱看看天色,日影雖然西移,但夏天天長,離黑天還早,遂道聲好,回屋換了件出門衣裳,跟蕭礪一起出門。 走在路上,問道:“宅子在哪個位置,遠不遠?” 蕭礪含混地道:“不遠,就在南薰坊……你打算哪天回田莊,要住多久?我過幾天忙,可能沒法陪你去,早些把車馬訂上?!?/br> 再過八天是楊修文跟辛氏的忌日,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兩年已經過去了。 楊萱輕嘆聲,“二十八回去,多住些日子,正好避開暑氣,約莫六月初十回來?!?/br> 蕭礪道好,“那就訂兩輛車,可以多帶些東西回去,我要是得空就去看你?!?/br> 兩人邊走邊說著話,楊萱只覺得眼前的路越來越熟悉,心“怦怦”跳得厲害,一會兒上一會兒下,飄飄忽忽地落不到實處。 不多久,蕭礪停在榆樹胡同門口,將門上白色封條撕掉,掏鑰匙開了鎖,推開門,低聲道:“進去吧?!?/br> 楊萱呆愣愣地邁不開步子。 這是她的家,是楊家三代人居住的地方,是她前后兩世生長的地方。 淚水剛流出,就感覺手中多了條帕子。 蕭礪湊在她耳邊低聲打趣,“先哭一陣,哭完了咱們看看怎么收拾?!?/br> 楊萱滿眶的淚水頓時憋了回去,狠狠地將帕子甩到蕭礪身上,“你討厭!” 蕭礪替她拭拭眼角,柔聲道:“回家了,就不許再哭,以后咱們會過好日子,好好過,嗯?” 楊萱點點頭,握住蕭礪的手繞過影壁。 入目便是一片茂密的狗尾巴草,掩蓋了原本平整的青石板路,往西瞧,竹韻軒門口的青竹依舊,那座精巧的太湖石假山卻被湮沒在雜草中,失去了靈性。 楊萱踏上臺階,走進二門,儀門旁王婆子經常坐的竹椅還在,只是落滿了灰塵。院子里散落著幾條帕子和兩件女子衣衫,被雨淋日曬的,早已褪去了原本的顏色。 更有幾本書冊,已經被漚爛了,可憐兮兮地躺在墻根。 楊家人都愛護書籍,尤其楊修文,更將書冊看得如同眼珠子似的,絕無可能隨處亂扔,想必是那些軍士們往外清理東西掉在地上,也沒人想著去撿。 楊萱黯然神傷,被蕭礪拉著走進正房。 正房更是凌亂,地上落著紙筆,墻上結著蛛網,茶盅歪倒在桌面上,也沒有人管。 令人意外的是,辛氏當初陪嫁的家具竟然還在,雖然表面布了層厚厚的灰塵,但東西卻是一樣不少。 蕭礪嘆道:“因為那陣查抄的人太多,軍士們沒顧過來……那天面圣,趁著龍心大悅,義父說你給窮人蓋典房,自己卻還沒有片瓦遮身,圣上就把宅子賞給你了?!?/br> 那天范直還提起英宗時候的楊閣老,說他兩袖清風公正廉潔,辛苦大半輩子就攢下一處三進宅院和大興的兩百畝地。 豐順帝正高興,隨口便道:“去看看,要是宅子還在,就賞給他們住?!?/br> “賞給他們”和“賞給他們住”其實大不一樣。 “賞給他們”是把宅子給了楊萱,而給他們住,意思宅院還是朝廷的,他們有權在里面住,說不定幾時就要收上來。 范直心思細密,豈能聽不懂這兩者的差別,可他硬是裝作不懂,當著豐順帝的面兒吩咐太監,“讓司禮監找人打聽打聽房子出賣了沒有,要是沒賣,著戶科另外寫下房契,連鎖匙一并送給蕭千戶?!?/br> 經朝廷查封的房子,原有的房契就作廢了,官府備案上會注明“查抄”兩字。如果朝廷把房子重新發賣,可以拿著憑證到戶科另立房契。 如果只是賞賜可以居住,那么這道手續就可以省了,選個日子進去住就行。 司禮監得了令,一層層布置下去,剛好今天連鑰匙帶房契交在了蕭礪手里。 楊萱并不知其中有這些彎彎繞。 眼前破敗的情形雖然讓她感傷,可能將祖屋拿回來終究還是件非常歡喜的事情。 蕭礪看著天色已晚,柔聲道:“屋子的事兒不用急,這幾天我先讓人把院子里的草拔一拔,再把門窗重新上遍漆。你回大興時,把春桃留下,讓她跟文竹把屋里的東西歸置一下,等你回來,就差不多能搬進來了……” 第134章 楊萱道聲好。 春桃跟文竹都在楊家待了好多年, 肯定知道該如何收拾。 也免得她觸景生情,看著心里難受。 兩人商定好, 將門依舊鎖好, 原路回到椿樹胡同。 轉天楊萱跟春桃說了要回田莊, 讓她跟文竹帶人清掃舊屋之事。 “姑娘得回祖屋了?”春桃驚喜不已,“姑娘放心吧,我跟文竹姐一定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跟以前一樣?!?/br> 楊萱輕嘆聲。 跟以前一樣是不可能的, 屋里家具雖在,可擺設瓷器全沒了,博古架上空蕩蕩的。再者,人也不是先前的人, 怎可能一樣? 楊萱搖搖頭,揮去心底哀怨, 打起精神先把這陣子需要用的紙箋準備好,又收拾了去田莊要帶的行李。 五月二十八,楊萱帶著楊桂與薛大勇,并蕙心邵北兩人一同回到大興。 安頓下來頭一件事,就是準備了紙錢、香火到半山坡上墳。 仍是薛獵戶陪著。 等楊萱從墳前起身, 薛獵戶道:“過二周的祭牲我準備了些, 莊戶上老少爺們都在, 都能跟著來磕個頭?!?/br> 楊萱眼里噙著淚, 低聲道:“多謝大叔幫忙周全?!?/br> 薛獵戶道:“姑娘別見外, 這都是應當應分的, 姑娘每年收我們四成租,年景不好的時候還免租子,周遭另外幾處莊子都收到七成租了……都叫苦連天怨聲載道的。我拘著莊里人不許亂說話,倘或別人問起,就說大家都差不多,這個世道,隨大流才能保平安?!?/br> 說出去楊家租子少,其余田莊的佃戶自然羨慕,可主家聽著就不那么對勁了。 太特立獨行或者標新立異,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招來麻煩。 楊萱抽抽鼻子,笑道:“大叔考慮得周到?!?/br> 薛獵戶長長嘆口氣,“我這一把年紀了,經過多少事兒……薛壯那畜生我已經罵過他了,可憐我大哥過世早,薛壯在女人手里長起來,眼窩子就是淺,不明是非不分好歹。以后不讓他跟著丟人現眼了,在莊上把地種好了就行,倒是老張頭那家的大孫子有幾分膽氣,姑娘要是需要,得空把他叫到跟前看看?!?/br> 楊萱想一想,應道:“那就明早吧,讓他吃完早飯到祖屋?!?/br> 轉天一早,楊萱剛起床,蕙心嘀咕道:“天還沒亮,就有個人在門口轉悠,我讓他先回去,可沒過多大會兒又來了?!?/br> 楊萱料想是張大爺的大孫子,吩咐道:“讓他進來吧?!笔嵯戳T,整好裙裾。 剛出屋門,就看到蕙心引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走進來。 少年生得濃眉大眼,很是周正,可舉手投足間卻甚是拘謹,匆匆掃過楊萱一眼后,再不敢看,只低頭盯著地面。 楊萱溫聲道:“你叫什么名字,平常都做些什么?” 少年回道:“我叫張永旭,平常就是在地里干活,瓜熟了到鎮上賣瓜,秋天采了蘑菇草藥也挑到鎮上賣?!?/br> “這么說你賬頭算得不錯,認識字嗎?” 張永旭紅著臉道:“鎮上店鋪招牌上的字我認識,別的字不認得,再就能寫自己名字?!?/br> 楊萱抿嘴笑笑,“你為啥想跟我去京里,田莊不好嗎?” “好,”張永旭老老實實地說,“我覺得莊上挺好,薛大叔說男人就應該多經點事兒,多見見世面,一輩子留在莊上沒出息。還說,要多學本事,這樣姑娘有事的時候能幫上忙?!?/br> 楊萱心頭一暖,聲音愈加柔和,“我身邊的確缺人手,最要緊的有兩件差事,一是我有間筆墨鋪子,想找個伙計收錢算賬四處跑腿,另一樁是想有個在工地跑的人,要學著怎么跟匠人打交道,怎么跟官府打交道,怎么應對街頭上的潑皮閑漢。你覺得自己能干哪個?” 張永旭猶豫半天,“我不知道,怕干不好,可我能學著干?!?/br> 楊萱思量番,決定還是讓他從容易的著手,便道:“那你先到鋪子跑腿吧,干一兩年再說?!?/br> 張永旭忙不迭地答應了。 楊萱又道:“我這次在莊上住十天,回去的時候帶著你一道,你跟你祖父還有爹娘說一聲,去吧?!?/br> “哎,”張永旭歡快地應著,對楊萱行個禮,大踏步跑了出去。 不多久就聽到街上傳來張大爺的斥責聲,“你個兔崽子,跑什么跑,就不能穩重點兒?” 楊萱不由抿了唇微笑。 過兩天,楊桂帶著莊上男人到墳前祭奠,楊萱則跟婦人們在家里做飯擺席,風風光光地了二周年祭。 轉天下午,蕭礪竟然來了。 楊萱極為歡喜,笑問:“不是說沒空嗎?” 蕭礪道:“我終于找到恩人的下落,就在附近的吳家村,我正打算去探訪一下,順道來看看你?!?/br> 楊萱由衷地替他高興,“不枉你找了這些年,終于找到了?!?/br> 蕭礪無奈道:“以前人微言輕,別人不當回事……最近升職,得了賞賜,別人也想起這件事來了?!?/br> 楊萱道:“世情如此,有什么辦法?大人快去吧,夜里要回來吃飯嗎?” 蕭礪笑一笑,“說不準,你不用等我?!?/br> 楊萱點點頭。 夜里,蕭礪果然沒來,接下來幾天也沒再見到他蹤影。 楊萱并不在意。 她已經習慣了,蕭礪差事不由人,三五天沒有音訊是常有的事兒。 楊桂真正是得了自由,天天跟薛大勇到處亂跑,因為有邵北照看,楊萱也不擔心,隨便他們往哪里胡鬧,只別往青衣河邊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