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不說別的,就單只午飯,往常要包兩蓋簾餃子,現在她跟春桃加上楊桂,連一蓋簾都吃不完。 中午吃一頓,晚上還能再吃一頓。 這次從田莊又帶回兩車秸稈、柴火并糧谷稻米之物,楊萱吃不完,各樣都分給文竹一半。 文竹仍是兩頭來回跑。 之前是從椿樹胡同到干面胡同的鋪子里,這時節鋪子歇業,文竹每天從石槽胡同過來干活,一會兒除塵,一會兒洗衣,等到臨近中午再回去。 留她吃飯,她不肯,說要回去陪松枝。 楊萱便不教她過來,文竹笑道:“年前事情多,姑娘容我再跑幾天,正月里我就偷懶了,隔五天來給姑娘請安?!?/br> 楊萱事情少了,倒是能騰出工夫跟李山學畫。 她前世跟辛氏學過工筆,中間遂蹉跎了好幾年不畫,畢竟有底子在,而李山擅長的也是工筆,稍加點撥就能上手。 甚至在描摹人物眉目神情上,與李山相比也不遑多讓。 兩人合作一幅畫,李山先畫出撲蝶女子的身形動作,楊萱添上面貌神情,最后李山在旁邊空處畫幾株芍藥,綴數只粉蝶。 畫作完成,不管是技藝還是色彩,還是構圖,都較之李山原先舊作更上層樓。 李山嗟嘆不已,暗悔自己進京晚了,要是早兩年,早點結識楊萱,未必不能先一步抱得美人歸。 可也只是想想。 他瞧得清楚,楊萱面對他的時候,雖也是盈盈淺笑,可那笑是端莊的,是溫和的,但是面對蕭礪卻不一樣,她的眼睛會發光,從眸底透出來亮。 不管喜或嗔,都是只有在蕭礪面前才有的風情。 唉,都說才子佳人,佳人才子。 想他李山也是過五關斬六將考出來的舉人,生得儀表堂堂氣度不凡,怎么就不能討得佳人歡心呢? 李山心里郁悶,趁蕭礪在家,約他一道喝酒。 兩人從天上飛的大雁說到河里游的鴛鴦,從什剎海旁邊新修的侯府到小溝沿要建的典房,李山越喝越清醒,對蕭礪道:“我家里也能拿出兩三千兩銀子,我跟你們一道蓋典房?!?/br> 當即跟楊萱要來紙筆,修書一封,請春桃跑腿送去驛站。 臘月十八,朝廷封印,各處衙門除了值守官員處理緊急事務之外,也都關門休息了。 蕭礪卻仍是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小年夜的餃子都沒有回家吃。 轉過天臘月二十四,范直帶著兩個黃門小太監突然來到了椿樹胡同…… 第122章 他們來時, 楊萱剛把飯端到廳堂的桌子上。 飯極簡單, 一盆面疙瘩湯,一盤蒸紅薯還有小小一碟腌漬的酸豆角。 看上去很寒酸。 見到范直,楊萱來不及吃,立刻吩咐春桃把飯菜端下去,拿抹布擦干凈桌子,又飛快地沏了茶,將范直讓到首位就坐。 小太監把手中包裹捧到桌面上, 便識趣地退到門外。 范直打開包裹,里面是只一尺見方的黃楊木匣子,再里頭又有四只小匣子。 楊萱垂手站在桌旁, 目瞪口呆地看著范直將四只小匣子里面的東西一一取出來。 竟然全是印章, 足足十六只。 材質有壽山石, 有青田石,有象牙, 有黃楊木;而形狀有圓形、有方形、有橢圓的,還有扁的。 楊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聽范直道:“這些印章均為圣上親筆手寫,找宮里能工巧匠精心刻成,分為勸學篇、向善篇、孝親篇和報國篇。印章交給你, 所得盈利就按上次所說, 圣上占六成, 你占四成?!?/br> 楊萱點點頭, 應聲“是”, 伸手拿起一只方形印章。 印章四周飾以精致繁復的云龍紋,字體像是古篆,楊萱隱約能辨認出“少年”兩字,猜想可能是“少年心事當拿云”的句子。 不管是云龍紋、螭龍紋還是夔龍紋,都是皇家器物才能用。 如此一來,完全不可能有人敢仿造印章。 那就是說,不管紙箋賣到多么昂貴,別人也只能瞪眼看著。 楊萱默默盤算著,眸中不由綻放出動人的神采。 范直瞧見,沉聲道:“楊姑娘雖然被圣上器重,可也得記著圣上畢竟是國君,君心難測。若是以后面圣,須得謹慎應對?!?/br> 楊萱神色一凜,恭敬地回答:“多謝公公教誨?!?/br> 范直指指印章,“都收好了,別遺失一個兩個的,沒法對圣上交差?!鳖D一頓,壓低聲音,“老四最近天天回家?” 楊萱也跟著壓低聲音,“有時回,有時候不回,這又兩天沒回了?!?/br> 范直“嗯”一聲,“你告訴他,武定伯那邊,暫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br> 楊萱聽著名字熟悉,像是之前在哪里聽到過似的,一時半會卻想不起來,只點頭答應了。 范直沒多耽擱,說完這句話便起身帶著小太監回宮,正趕上御膳房的掌事太監拿著菜單子請圣上楚洛點菜。 興宗皇帝傳下來的規矩,御膳房每頓要準備九九八十一道菜,做成之后呈上菜單子請圣上挑,挑中哪道就擺哪道。 啟泰帝在世時,每頓都要選三十六道菜,楚洛不太在意,往往朱筆一圈,隨意圈出二十幾道擺上來。 在等待御膳房擺飯的空當,范直上前復命,順嘴提了句,“老奴去時,楊姑娘也剛把飯擺出來?!?/br> 楚洛隨口問道:“吃的什么飯?” 范直笑笑,“一盆疙瘩湯,幾塊蒸紅薯,還有碟小咸菜?!?/br> “就這個?”楚洛抬起頭,詫異道:“不是一年上千兩銀子的進益?” 范直答道:“老奴也不明白,老奴瞧那餐具也很簡陋,就是市井間的粗瓷碟子,幾十文錢一套。真沒想到楊姑娘這么節儉的人,肯拿出一兩千銀子蓋典房?!?/br> 楚洛看著面前官窯出的青花瓷纏枝牡丹蓋碗,沉吟片刻,將司禮監太監劉全叫了來,吩咐道:“傳朕的口諭下去,往后御膳房準備三十六道菜即可,擺多了也是暴殄天物。還有后宮,除去皇后那里之外,各處用度均減少三成,衣裳首飾不用天天換,朕沒那閑工夫看。核算一下,一年下來能省多少銀兩?” 一開口就裁減這么多,事先也沒半點端倪啊。 劉全連聲應著,眸光有意無意地在范直身上停了片刻。 范直低眉順目地站著,神情波瀾不驚。 劉全領命下去,過得小半個時辰,將數目字算出來,等楚洛用完膳,顛顛呈到案前來,“啟稟圣上,御膳房每年能省一萬八千兩,各宮花費可省四萬三千兩?!?/br> 合起來一年就省下六萬多兩。 有這些銀錢,何愁邊陲將士糧餉不足缺衣少食? 楚洛點點頭,“從正月就開始,宮里嚴禁奢靡浪費?!?/br> 范直插話道:“圣上,那上元節的燈會?” “燈會照舊,而且要大辦,讓黎民百姓都知道我萬晉的富強昌盛!” 楊萱完全沒想到,因為自己湊合了一頓飯,從而讓后宮妃子減少了三成的用度。 她剛剛把武定伯的事兒想起來。 前世,范直曾經在楚洛跟前夸了句武定伯府的茶盅精美,以至于隔天武定伯府就被抄了家,闔府上下盡都入獄。 數日后,男丁午門斬首,女眷流放千里。 而蕭礪在差役押送女眷上路時,揮劍斬殺了武定伯身懷六甲的兒媳婦。 姚蘭曾咬牙切齒地說蕭礪一劍兩命做事太絕,早晚不得好死。 前世楊萱自然是深信不疑,因為蕭礪就是因為巴結范直,四處查抄權貴從而聲名鵲起,坐穩了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 現在楊萱卻半點不相信。 蕭礪身上佩的是長刀,并不曾用劍。 況且,他是范直義子,犯不上巴結他。 可聽范直話里的意思,好像是讓蕭礪網開一面,難不成蕭礪真的跟武定伯有什么牽連? 楊萱思來想去始終半點頭緒都沒有。 又過了兩天,蕭礪趕在楊萱歇息之前回了家。 身上卻不是楊萱給他補好的那石青色裋褐,而是換了身灰藍色長衫。長衫像是剛從箱底翻騰出來的,上面帶著因折疊而壓出的褶子。 楊萱極為詫異,卻不愿再跟上次潑婦般的質問,遂壓下心底疑惑,問道:“大人吃過飯沒有?” 蕭礪不答反問:“你們吃的什么?” 很顯然就是沒吃。 楊萱道:“下午蒸的發糕,用干豆角燉了rou骨頭,還剩下許多,我去熱一熱?!?/br> 蕭礪沒客氣,笑著點了點頭。 楊萱極快地生了火,先燒出一瓢熱水,舀在臉盆里,又將飯菜架到篦子上,往灶坑里添了兩根木柴。 柴火徑自燃著,她則兌好水,端進廳堂。 蕭礪單手托著下巴坐在椅子上,看上去甚至疲憊,見到楊萱過來也未起身,淺淺一笑,接過帕子擦了把臉,仍然遞給楊萱。 楊萱端著臉盆正要出去,無意中回頭,瞧見有血跡從蕭礪肩頭滲出來,慢慢暈染開來。 楊萱嚇了一跳,將臉盆往地下一頓,水漾出來,濺得遍地都是。 楊萱顧不得被濺濕的裙角,急步走上前,問道:“大人,你怎么了?” 蕭礪裝傻,“沒事,就是連著兩天沒闔眼,有些困?!?/br> 楊萱抬手在他肩頭抹了下,沾了滿手心的血,“這是怎么回事?” 蕭礪滿不在乎地說:“可能是不當心碰的?!?/br> 磕著碰著只會青腫,怎可能出血? 除非是有傷。 蕭礪越說的隨意,楊萱越是心驚,顫著聲道:“大人讓我瞧瞧?!?/br> “不用,只是點皮外傷,”蕭礪笑著握一下她的手,“飯好了沒有,我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