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畫幅底下會不會根本沒有機關? 畢竟,這一世跟前世并非完全一樣,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哪些會照著原樣來,而哪些會發生改變。 楊萱忐忑不安地掀開畫幅,仔細地找準墻上痕跡,輕輕推一下,再推一下,墻面應聲而動,慢慢出現一個凹洞。 跟前世一樣,約莫半人高。 可是里頭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沒有樟木箱子,也沒有老鼠經過的痕跡。 不知為什么,楊萱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沒有箱子,她就不必惦記里頭的東西,也不必糾結是否要告訴楊修文。 這樣最好了。 楊萱心情輕松地躺在架子床上,剛曬過的被褥暄軟溫暖,有種叫做陽光的味道淡淡地彌漫著。 楊萱慢慢闔上雙眼,可還不曾入睡,猛地又想起來,就是在這張床上,夏太太身邊的孫嬤嬤撬開她的牙,將那碗幾乎冷掉的雞湯灌進她嘴里。 她是在這張床上咽得氣兒。 楊萱睜開眼,目光一一掃過房里的陳設。 架子床旁邊是張矮幾,張嬤嬤就是把湯碗放在矮幾上的,而矮幾過去則是一張書案,書案正對著窗戶,而孫嬤嬤便是靠在這張書案上,涼涼地說,“……逢年過節短不了你的香火?!?/br> 而靠西墻并排放著妝臺和衣柜,再就是擺著一只青花瓷梅瓶的高幾。 北墻倒是干凈,只掛了那副年畫,年畫底下是張小小的黑漆木桌,上面擺著茶壺茶盅以及兩碟點心。 楊萱深深吸口氣。 她便是死在這里又怎樣?這一世,她決不會重蹈覆轍,再不會在同一處跌倒兩次。 這樣想著,心中再無芥蒂,終于沉沉睡去。 及至醒來,已是半下午。 春桃坐在床邊手里拿一把蒲扇正給她扇風,見她醒來,笑道:“姑娘真是好睡,要再不起就得喚醒姑娘了。中午睡太多,夜里怕是要走了困?!边呎f邊往木桌前倒了茶水來,“姑娘喝口茶提提神?!?/br> 楊萱就著她的手喝了半盞,問道:“什么時辰了?” 春桃答道:“差一刻申正……剛才張家媳婦過來說薛獵戶送了只兔子,問紅燒了吃還是燉了湯吃,地窖里還有些冬天存的淮山?!?/br> 楊萱道:“隨便吧,怎么都可以?!?/br> 春桃笑著說:“我也是這么告訴她,說姑娘不挑食,讓她怎么拿手怎么做?!?/br> 兩人正說著,院子里便傳來燉rou的香氣。 姚蘭竟是做了兩種,兩條兔子后腿剁成塊紅燒了,其余連rou帶骨頭一道燉了淮山。 楊萱睡了半下午覺,絲毫不覺得餓,只略略吃了幾塊,楊修文卻是胃口大開,幾乎將那盤紅燒兔子腿全吃光了。 吃過飯,太陽終于落了山,最后一絲光線慢慢消失在山的那側。 李顯媳婦拿著一摞紙過來,“天都黑了,陽氣消散,我陪姑娘往河邊把這紙錢燒了,要是再晚,陰氣太重,姑娘就不好出門了?!?/br> 楊萱道聲好,讓春桃提了燈籠,跟李顯媳婦去河邊。途中經過張大爺家門口,果然聽到白鵝嘎嘎的叫聲,只是大門關著,白鵝叫得雖兇也跑不出來。 楊萱在隔著河岸三尺遠的地方燒了紙錢,點了三炷香,然后倒出來三杯酒。 頭一杯敬天,第二杯敬地,第三杯則倒進河里。 李顯媳婦口中念念有詞,意思是已經供奉過了,請求水鬼開恩,不要再抓田莊的孩童。 祭拜完之后,三人沿著原路回到主屋。 此時月亮已經升得高了,銀盤般掛在墨藍的天際,月色如水,灑下一地清輝。 楊萱恍然記起,今天是六月十五,難怪月亮這么圓而且這么亮。 因為中午睡得久,夜里到底走了困,躺在床上看著窗戶紙映出石榴樹的枝椏,竟是毫無睡意。 田莊的夜較之京都,仿似更熱鬧些。 遠遠地,有狗吠聲傳來,而墻角,不知名的夏蟲兀自歡唱不停,“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便在這單調而枯燥的蟲鳴聲中,楊萱隱約察覺到,屋里好似多了道不屬于自己的清淺的呼吸。 她猛地坐起身。 床前站著一人。 那人身形高且瘦,穿黑衣黑褲,臉上蒙了黑紗,只余一雙眼眸露在外面,瑩瑩發著光。 見到楊萱,他明顯詫異了下,眸光閃一閃,想要說什么卻沒有說,轉身往門口走去。 楊萱低低喚一聲,“蕭大人?!?/br> 那人身形微頓,轉過身,扯去面上黑紗,輕聲問道:“你怎么在這里?” 楊萱急急解釋,“我跟我爹一起來,前天大雨怕房屋漏雨。蕭大人來干什么?” 話音剛落,就聽到主屋外面傳來紛雜的腳步聲還有男子的喊叫聲,“就是這里,我看到他跳進這家院墻了……” 第47章 緊接著, “啪啪啪”輔首被用力叩響, 有人急促地喊:“開門,快開門?!?/br> 楊修文喝問:“三更半夜的, 是誰?” “我們是沐恩伯府的, 有人偷了府里財物, 我們追拿盜賊至此, 打擾之處且請見諒?!?/br> 沐恩伯府,是靖王妃的娘家。 楊萱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蕭礪身上。 蕭礪蒙上面紗,低低說一聲, “我走了”,便要去開門。 此時, 楊修文已經打開院子大門, 呼啦啦涌進來一大幫人, 隔著窗紗能看到為首之人正跟楊修文說著什么, 另外數人則舉著火把,在院子里四處察看。 蕭礪輕輕抽出長刀, 刀鋒映著月光, 寒光四射。 這個時候出去, 無疑是要與他們正面對上。 可是,外頭至少有十人,看模樣應該都是會功夫的。 而且,他之所以闖進屋里, 肯定是知道寡不敵眾, 要暫且躲避一下。 楊萱腦子一熱, 開口喚道:“大人”,跳下床,顧不得穿鞋,光腳走到蕭礪面前,“我知道哪里能藏身?!?/br> 蕭礪垂眸看著她的腳,低聲道:“你快回去,別連累了你?!?/br> 楊萱不吭聲,伸手扯住他衣袖,用力拉著他走到黑漆木桌前,踩上椅子將年畫掀開,推開機關,“這里?!?/br> 蕭礪凝望她一眼,飛快地鉆進去,縮緊身體。 楊萱關上暗門,放下畫幅,才要松口氣,卻聞到一絲淡淡的血腥味,而掌心黏黏糊糊的。 很顯然是蕭礪手臂上的血沾到了她手上。 楊萱正要尋帕子擦掉,門外傳來楊修文的說話聲,“此乃小女所居之處,想必她正熟睡,著實不便進入?!?/br> 有個粗嘎的聲音道:“楊大人放心,我們只進去瞧一眼,倘或沒人即刻就出來,而且此事只在場之人知道,決不會傳到外人耳里??梢潜I賊真的在里頭,令愛的安危和名聲……我們就沒法保證了?!?/br> 楊修文沉吟不決。 楊萱明白,倘或是其他人,楊修文或者會盡力阻攔,可來人是沐恩伯府的護院,又是拿著她的安危做筏子,楊修文必然會進來看一看的。 她衣衫齊整,并無不妥之處,而且如今年紀尚幼,于名聲上絕無大礙。 可這手上的血怎么辦? 也不知地上有沒有,要是滴在地上,又當如何解釋? 心念電轉之際,楊萱突然閉上雙眼,捏緊拳頭,用力搗向自己的鼻子。 楊萱只覺得鼻頭一酸,眼淚噴涌而出,緊接著有溫熱的液體從鼻孔緩緩淌了下來。 楊萱任由鼻血流了數息,才抬手捏住鼻頭,朝門外喚道:“春桃,春桃……” 門驀地被撞開,楊修文跟一個穿玄色裋褐的彪形大漢同時闖進來。 楊修文急切地問:“阿萱,怎么了?” 楊萱甕聲甕氣地回答:“鼻子流血了?!?/br> 春桃披著衣衫匆匆跑過來掌了燈。 屋里頓時明亮起來。 彪形大漢審視般盯著楊萱。 楊萱披散著頭發,一副剛從睡夢中醒來的懵懂模樣,巴掌大的小臉上既有淚又有血,看上去極為狼狽,而淺粉色的中衣前襟也落了好幾滴血… 見到楊修文,楊萱迎面撲過來,抽泣著道:“……睡著覺,不知道怎么就出血了……茶壺里沒有水……” 淚水好似端了線的珠子般,撲簌簌往下落。 楊修文心疼不已,因見她光著腳,忙把她抱到椅子上,柔聲安慰,“松開手讓爹瞧瞧,沒事的,許是白天在太陽地里站久了,稍過會兒就好了?!?/br> 這個空當,春桃已經端來一盆溫水。 楊修文親自絞帕子,先給楊萱擦了淚,又仔細地拭去她腮邊和唇角的血,“明兒讓廚房煮些香薷飲消消暑氣,往后天熱的時候,切莫在大太陽底下站著了?!?/br> 楊萱抽抽答答地應著,眼角卻不住地往彪形大漢身上瞥。 那人來來回回在屋子里踱著步子,時而往房梁瞧瞧,時而往桌子底下瞅瞅,又將耳朵貼近衣柜細聽,忽地往床底下一探,喝道:“快出來,我瞧見你了?!?/br> 楊萱縮在楊修文身旁戰戰兢兢地道:“爹爹,我怕?!?/br> 楊修文攏著她肩頭,安撫般輕輕拍著,“不怕,爹爹在呢?!鄙夙?,站起身,冷聲對大漢道:“不知可曾看到賊人蹤影,如果察看完了還請回避,小女在此多有不便?!?/br> 彪形大漢又四下逡巡一番,朝楊修文拱拱手,“楊大人,多有打擾,來人定當登門賠罪,告辭!”大步離開。 春桃又進進出出好幾回,先沏了新茶,又兌好一盆溫水伺候楊萱洗腳。 等收拾妥當,楊萱長長地打了個呵欠。 楊修文看著她稚嫩臉龐上掩飾不住的困倦,心疼地說:“我出去了,你換了衣裳趕緊睡,明天不用早起,我讓廚房給你留著飯?!?/br> 春桃另外取來干凈中衣,將楊萱身上沾了血的換掉,待她躺下,攏好帳簾,吹滅燈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