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阿固你說,我和她,誰更漂亮?”施小葉的聲音悶悶的。 施固威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小姐?!?/br> 施小葉的臉上寫滿憂愁,一只漂亮的蝴蝶無法面對另一只比她更漂亮的蝴蝶,更何況她施小葉心高了十六年。 眼看又有眼淚在小姐眼里打轉,施固威連忙說:“小姐如今豆蔻年華,那婦人看上去雙十有余,當然是小姐更勝一籌?!?/br> 他頓了頓,一股腦地拋棄了先前勸阻的念頭,信心十足道:“小姐的心上人若是知道小姐一番心意,必會感動的,到時讓他休妻再娶,想來也不是什么難事?!?/br> “真的?”施小葉抬頭問。 “自然?!泵嫦鄡磹旱拇鬂h難得浮現一抹柔色,肯定地點頭。 這話是騙鬼的,偏偏施小葉就信了。兩天后她把鐘了請到自己的臥房,打算與其正面交鋒。 鐘了十分沉靜,對著施小葉友善地笑了笑,指著一把椅子,“我可以坐下嗎?” 施小葉當先坐在一張美人椅上,而后指了指對面,“坐”。 鐘了坐下后,施小葉暗自打量她一番,而后冷笑道:“聽說你這兩日不吃不喝,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怕我下毒不成?” “鐘了身份微薄,不敢冒然領飯?!?/br> “你叫鐘了?”施小葉彎眉一挑,“那……那他叫什么?” “他姓沐,單名舟?!?/br> 鐘了不吝回答,盯著眼前這個有點脾氣的年輕姑娘,微笑問:“小姐既喜歡他,如何連他名字都不知道?” 施小葉到底是方慕少艾的年紀,聞言臉色微紅,別開頭,口吻生硬道:“你既知道了這事,自然也知道本小姐的意思,你現在馬上寫封自休書,讓沐、沐公子斷了念想,這樣也可以少受些苦頭。本小姐也不為難你,會給你一筆銀子,送你回娘家,若是不依……” 鐘了打斷她,“小姐喜歡他什么呢?” 施小葉語噎,高聲嚷:“我跟你說不著!” 她覺得心虛,明明是她有恃無恐,為何這女人不但沒有一絲畏色,反而從容向她發問? 她越想越氣,故意將指節捏出聲響,“不妨告訴你,你的夫君本小姐要定了,我施小葉打從生下來,還沒有得不到的東西。他娶了我,能得到我爹爹的所有家產,這可是全拓衿的男人夢寐以求的!” “他若因為這些動心,我將他讓給你也無妨?!辩娏颂蛄颂蚋蓾淖齑?,到底是腹中無物,餓得有些難忍。 單手扶著案角,她聲輕如風:“我想勸小姐一句,小姐還是快些放我回家,我夫君脾氣不好,若讓他找上門來,怕給貴府增麻煩?!?/br> “哼,他怎么可能知道是我抓了你?”施小葉的笑容里帶著天真的得意,“說不定他并不在乎你,再過些時日,便把你忘了也未可知?!?/br> 話音剛落,外院傳出呼喊之聲,施小葉皺眉起身,推門向外道:“阿固,怎么回事?” 無人應答,鐘了心中一嘆,起身便向外走。 “站住,你想跑嗎!”施小葉隨之長身而起,用力扣住鐘了肩膀。 鐘了面上凝了層冷氣,霍然沉聲:“我是為了救人。施小姐,事有因果,你做的事情,莫要讓他人為你承擔?!?/br> 與她的話音呼應,一陣清脆的刀刃相接聲鼓入耳膜。 施小葉似乎明白了什么,拔腿向外跑去。 (六) 大堂已經混亂一片,原本的紅燈懸彩散落一地,七八個護院倒下,更多的打手從四面八方涌出,人數上足以代表這家人的財大氣粗,可真練上手,都是不經一擊的草包。 人群中央,是手執玉扇的李牧舟。 他的臉色沉靜如水,甚至沒有一絲怒氣,但他的眼里,冰凍三尺。 “牧舟,不要傷人!” 李牧舟手下一頓,迫切地朝聲音方向望去,妻子看上去無恙,只是容顏有些憔悴。 他心里一松、又一緊。 如此一來,手下更失了力道,李牧舟咬著牙將面前之人一一打退。這些痛聲□□的人應當慶幸,因為他在努力控制著殺人的沖動! 斜刺里突現一道白光,李牧舟目不旁視,精準向后一撤,讓過劍鋒,扇骨如蛇纏上劍身。 不過數招,李牧舟輕咄一聲,那口千錘百煉的寶劍霍然斷成三段。 施固威失色,再想動作,被絕云扇抵上喉頭。 扇底無鋒,施固威卻分明感到了比劍刃還利的寒氣。 “怎么回事?!” 被驚動的施老爺子拄著龍頭拐趕到大堂,施小葉看到爹爹,眼圈一濕,撥開人群跑到施固威身邊,一把推開他,挺身站在男人的戾氣之下,委屈望著他: “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你要殺就殺我吧,就當那日是白救了我!” 施老爺大驚,冷汗自銀鬢滲出,“大俠、義士、好漢、公子……有話好說,切莫傷了小女性命!” 鐘了穿過眾人,徑直走到牧舟身邊,面色沉靜地壓住李牧舟的扇子,伸手握住他。 “你怎樣?”李牧舟指尖冰涼,眼中始見憂色。 “我很好,孩子也好,只是餓得慌?!辩娏死砹死砝钅林畚y的發絲,眸光溫柔:“他們沒對我做什么,不要惹事?!?/br> 李牧舟卻眉鋒激起,“他們沒給你吃東西!” 鐘了搖搖頭,“怕傷著孩子,沒敢吃?!?/br> 縱使相信這任性少女不過為情所惑,并無惡意,但她與牧舟的孩子來得不易,她絕不會讓孩兒出一分差錯。 “孩子……”施小葉淚眼朦朦地看著鐘了,喃喃:“你怎么沒說過呢?” 李牧舟掃她一眼,對施老爺冷聲道:“施老爺,我妻子雙著身子,你女兒不但綁了她,而且兩天水米未進,這就是你白馬施家做的買賣?” 施老爺子聞言猛敲拐杖:“不肖女!不肖女!固威,這等事你怎么不早早通報我?我讓你跟著小姐,就是讓你陪她胡作非為嗎!” 吼罵夠了,老爺子轉向李牧舟,深深做了一個揖,慚愧道:“小女頑劣,驚擾尊夫婦實是抱歉。公子息怒,給老身一個請罪的機會?!?/br> 此公少時也曾寒窗苦讀十余載,后來去仕從商,亦未消磨儒氣,做出這等姿態并無屈尊之感。然施小葉哪能見得父親如此,胸中生疼,脆生生道:“一切都是我做的,我自承擔后果,爹爹你無須這樣低聲下氣!” “你住口!”施老爺氣得抖似篩穅。 李牧舟冷峻的目光逐一掃過眾人,扶著鐘了,將她安置在一張太師椅上,然后對施老爺道:“好,我們談談?!?/br> 二人進了內廳,施固威將哀嚎遍地的護院通通打發了,走到仍然站在原地的施小葉面前,低聲道:“小姐,請小姐先回房吧?!?/br> 施小葉如夢初醒,癡癡地看著李牧舟離去的方向,哽聲問:“難道我錯了嗎?” 施固威不忍小姐落淚,又不知如何勸慰。 天下的好男兒雖多,但對女子來講,要心中有她才最重要。這樣淺顯的道理,連他一個大老粗都明白,小姐怎么就想不通呢? 施小葉忽然轉對鐘了,半是委屈半是質問:“你懷了身孕為何不說?難道是為了在他面前裝可憐嗎?” 鐘了直視她,“我如果說了,小姐會放我回去嗎?” 施小葉眼神一閃,避開鐘了的目光。 她答不上來,她不知道。 她也許沒有惡意,但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優越感,就是最危險的武器,對別人是,對她自己也是。 “……可如果你餓壞了,一樣會傷著胎兒?!?/br> 鐘了對施小葉似乎格外有耐心,輕聲答道:“我知道不出兩日,他一定會找到我?!?/br> 施小葉顫聲問:“你、你就這么肯定?” 鐘了笑了,淡笑著的鐘了清雅無憂,她定定地看著少女:“我肯定?!?/br> 施小葉怔營片刻,終于咧開嘴大哭起來。 (尾) 是夜,牧舟與鐘了在自家的庭院里看月乘涼。 鐘了窩在雙人寬的藤椅中,倚身膩在李牧舟肩上,趴在他耳邊問:“我們在這里還住得下去嗎?施家會不會再來找麻煩?” 李牧舟撫著纖柔的后背,“不會,我與施老爺談過,他是明理的人?!?/br> “既然能夠講理,何必動武?” 李牧舟偏頭看她:“因為我想揍人?!?/br> 兩個人一起笑了。笑過之后,李牧舟有一絲苦澀,囈聲道:“你知不知道發現你不見,我嚇壞了……” 何止是嚇壞,當他發現地上的馬蹄印記,堪堪猜出一分端倪,那些控制不住的胡亂猜測幾乎把他活活嚇死。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相思之果實,又豈止是身如飛絮、氣若游絲? 鐘了撫摸相公的臉:“我知道??晌乙仓?,你能找到我。無論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說起來,這次的事源自木雕,還是我的不是?!?/br> 李牧舟眸色閃動:“以后再有女孩從馬上跌下來,我是見死也不救了?!?/br> 鐘了微笑。她知道他不會的。 月影之下,兩個人影相互倚偎,仿佛大風過境也不能把他們穿透,列缺霹空也不能把他們分開。 “孩兒的名字想好了嗎?”鐘了問。 牧舟笑聲悠然:“這種重要的事,自然留給孩子他娘來想了。你說是不是,孩子他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