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迢兒回頭笑罵:“我專打你這大嘴巴!”說著突襲過來一枚雪球。 雪球襲來,我與秋水站得近,那雪團正砸在我肩上,紛散的雪末撲上臉頰,絲絲涼涼。 “好啊迢兒?!蔽业耐嫘囊脖还雌饋?,脫去大氅向秋水一拋,捏起一團雪預備加入。 秋水想要阻攔,我回眸一笑:“你不知道迢兒的招數都是我教的么?看我替你收拾她!” 見我加入,宮蛾們放不開手腳,我笑道:“大家別拘謹,我這兒沒那么多規矩,誰也不許手下留情。誰打得好,可是有賞的!” 話音剛落 ,一個雪團不偏不倚,長了眼睛似的鉆進我衣領。冰冷如蛇游頭到腳,我打著激靈,望向源頭,迢兒在對面一臉得逞的jian笑。 我好勝之心大起,“行啊小丫頭,你等著!” 雪地再次喧騰起來,那些人見迢兒這樣,也就大膽地耍鬧起來。當然不敢對我,我多半是與迢兒對打。 白絮紛飛,大戰正酣,忽而眼角錯覺一抹黑影,我心中一抖,手下失了準頭,攥得結結實實的大雪團飛向那道影子。 人影身形輕轉,雪團砸在他身后的樹干上,留下一抹白痕。 “皇上萬安!”不知誰叫了一聲,而后雪地簌簌,一片跪身行禮的聲音。 “大冷的天,都起來吧。否則你們娘娘又該怪我了?!?/br> 風度斐然的男人一步步走進,身上青金閃爍的雀金裘晃人心神。 他身邊沒跟著人,及至走進,旁人盡皆退下。 我垂目,只作不睬。 他的眼睛像一潭盛滿情.欲的深水,讓人看了委屈。我素知此人的招數,強逼自己不許心軟。 “鐘了?!?/br> 似受了多日折磨,司徒鄞開口便是低低的幽怨:“你脾氣倔到不肯來見我,我若再不來,咱們真成牛郎織女了?!?/br> 見我不語,他忽而自顧自問:“你知道一個女人什么時候最可愛嗎?” 我打定主意沉默,他自己回答:“就是當她明明生氣,卻又忍不住去看對方的時候?!?/br> 我轉身便走。背后抄出一雙手,將我拉入懷里擁緊。 “我想你,想死了?!彼就桔刺赜械纳ひ艨M在耳邊,我終是紅了眼圏。 “前些日子……我壓力很大,一國榮辱于我一肩之上,我沒辦法……”低低的解釋落在我心口,“那天我說了胡話,你不要放在心上?!?/br> 那樣的話,怎能不放在心上? 似是知我所想,司徒鄞低低又道:“我們從前,再不該的話都說了,你也是原諒我了。鐘了……” 從他口中聽得自己名字,我心中的塊磊崩落得一塌糊涂,扁著嘴控告:“那你還那么兇?!?/br> “論氣勢,好像你更兇呢?!?/br> “就是你兇了!” “是,是我錯了?!彼就桔吹袜?,一片薄涼的細雨落在后頸。我心癢如噬,回過身,話未出口,便被薄唇覆上。 “這是在園里……” “我想你……”他雙手撫著我的背,熱切找尋回應。半晌,薄唇方依依離開,他眸子濕漉漉的,啞聲道:“去你宮里?!?/br> 我腳下踢著雪,“以后不許去文杏館?!?/br> 司徒鄞低笑一聲,“不去?!?/br> “也不許去別的地方?!?/br> 司徒鄞輕碰我的額頭,“后宮最好的風水,不都在容宸宮么?” 我心滿意足,攜住他手臂。一個小太監忽從遠處跑來,一路上嘴里喊著什么。 及近,才聽清他喊的是:皇上大喜。 【為誰風露】 皇上大喜。 那一個當下,我理解不出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前一刻的溫存蕩然無蹤,在司徒鄞一鎖再鎖的眉頭中,我好像看到了深淵臨近。 “你說什么?”我愣愣地問傳話的小太監。 小太監揚著笑臉道:“回皇后娘娘,阮貴人有孕了,大喜呀!” 阮貴人,文杏館的阮羅煙…… “混賬!”手上力道一狠,我抬頭,司徒鄞眼中的燥熱化成一片冷然?!澳懵犖艺f!只是那夜與你賭氣,我……” 我輕輕地抽回手。 有一瞬間,天地似乎旋轉起來,但隨即,我發覺自己站得很穩。 若非喉頭如堵棉絮,我甚至想笑。 福禍相倚,老天爺開的玩笑,真是猝不及防。 小太監看出苗頭不對,猶豫了半天,還是把上面交待的話說了出來:“皇、皇上,太后娘娘正在文杏館,請皇上與娘娘也過去吧?!?/br> “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拳頭握得嗶剝作響的男人語氣森然。 我無意識地縮下肩膀,木然道:“大喜的事情,皇上莫要動怒。既然阮氏有喜,臣妾便隨皇上過去看看?!?/br> 那聲音聽著,竟不似自己的。 “鐘了——” 我揚起臉,直視司徒鄞。 他的眼神是一盞柔情四溢的鳩酒,是一把溫情脈脈的尖刀,直直戳進我的心肺。 忍著那股子疼,我笑了出來:“賭氣能賭出一個孩子,皇上真是好福氣?!?/br> 司徒鄞定定看我,表情變換幾番,終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一路無言。 進得文杏館,先聞一陣梅香。滿屋子的奴才默聲靜立,內殿的鼎爐烘著炭,阮貴人身上仍披著一件灰鼠裘欹在榻上。 太后娘娘坐在榻邊,目光憐愛。 一路的冷風吹得我清醒許多,向太后行禮后,勉聲問道:“聽說meimei有喜了?” 太后轉頭看向我,略帶埋怨道:“皇后還說呢,你這后宮是如何看管的,阮貴人已有孕一個月了,皇后竟一無所知?若非阮貴人滑了腳請太醫來看,到現在還糊里糊涂呢?!?/br> 算日子,是一個月了。我心里發堵,司徒鄞淡問:“當真有喜了?” “皇上……”阮貴人弱應一聲,太后重聲道:“這是什么話,太醫的話還有假?皇帝和皇后要對這一胎上心……” 太后突然頓住話頭,盯著我上下打量一氣,“皇后這是——” 剛剛走得急,身上還有余留的雪漬。司徒鄞有意無意擋在身前,“母后莫要心急?!?/br> “怎么不急?這可是哀家的第一個孫兒,要是出了差池可怎么得了!”太后半是無奈半是氣惱。 我忙低頭道:“是臣妾疏忽,未能照料好meimei,請母后恕罪——不知meimei可摔著哪了?” 阮氏忙從拐子枕上直起身,十分受寵若驚:“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臣妾并沒有怎么樣。此事不怪皇后娘娘,是臣妾自己粗心,害得太后娘娘與皇、皇上擔驚……” 她原本生得嬌媚,此時又兼嬌羞蘊籍,更多情致。 我眼睛不由轉向她的肚子,如今自然還看不出什么,依舊是纖腰一握,拂柳風情,然而那里頭,的的確確有了司徒鄞的骨rou。 自己做不到的事,旁人輕易便做到了。 原來心似油煎,就是這么個滋味。 余光瞥見棱角修玉的手向這里游弋,我不著痕跡地退開一步,盯著地面道:“皇上快去看看meimei吧?!?/br> 太后道:“是啊,可憐這孩子這么懂事,鄞兒可不許薄待了她?!?/br> 耳邊聽得司徒鄞淡聲說,“這是自然?!?/br> 太后語氣微緩,又向我道:“皇后啊,阮貴人的身子可就交予你了,你千萬要精心照料,知道嗎?” 我欠身領旨:“請母后放心,臣妾一定盡心竭力?!?/br> 太后點點頭,“好了,你先回去吧,讓皇上與阮貴人說說話?!?/br> “是?!蔽颐鏌o表情地轉身,不再看司徒鄞一眼。 踏出文杏館的一剎,我強撐的精神瞬間瓦解,倚在廊邊陣陣頭暈。兩個小太監跟出來,“皇后娘娘,皇上派奴才送娘娘回宮?!?/br> 我直起身,冷漠揮手:“不必?!?/br> 這兩人互相看了一眼,躊躕間,有兩個衣著鮮艷的宮人打遠處走來,近了看清是迢兒和宮里的一個小婢,手上各抱許多東西。 迢兒走近,神色復雜地看了看我,盡量緩著聲道:“剛聽說了阮貴人的事,便著辦些賞賜送過來……小姐、要不要過過目?” 我掃了一眼,那幾個錦盒中雖不知是什么,小婢手中捧的兩匹宮紗卻是難得的上品,“很好,去吧?!?/br> “那小姐略等等,我送過就出來陪您回宮?!?/br> 我沒聽迢兒說什么,木木點頭,身子游魂一樣向前飄蕩。也不知走了多久,及至眼前無路,才回神自己并非回宮,竟是走進了梅林的深處。 兀自笑笑,吸進幾口凜寒香氣,告誡自己莫要如此揪心不放。若真為別人苦了自己,從前師父的道法也是白學了。 可是越這樣想,心里越是空落得找不到邊際。 真是可笑,從什么時候開始,竟錯覺他是我一個人的?我竟會傻傻地以為,能得到一生一世一良人…… “娘娘?!?/br> 突來的聲音渺似天語,我回過頭,一張清逸的臉近在眼前。 “復塵……”我茫然看著他,“你也進宮來賀喜嗎?” 胥筠面有憂色,“臣進宮向皇姑母回稟銀箏的情況,適才聽到阮貴人之事。娘娘……可還好?” 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搖著頭,強打精神問:“銀箏如何了?” “身子在漸漸恢復,只是情緒不大好?!瘪泱藓币姷嘏斡谏?,“若非看她像個丟了半條命的貓崽子,我定要好生教訓她?!?/br> “人沒事就是萬幸,可別再數落她了?!?/br> 胥筠動了動面頰,“也便說說罷了,怎么還敢數落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