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打從剛才開始,心下一直刺刺的,又摸不著蹤跡……我對屋子里的人揮手:“你們下去吧。今日的事,一個字也不許透出去?!?/br> 四周一片靜默,只剩迢兒一動未動。我勉強支起嘴角:“多大的事,倒像你受了天大的委屈?!?/br> 迢兒也勉強笑了笑,輕聲安慰:“迢兒知道小姐心里不好受。不過是宮中女人亂嚼舌根,小姐不必放在心上?!?/br> 我沒聽她說話,手放在肚子上,喃喃道:“會不會我真的生不出孩子……” 第59章 得隴望蜀 迢兒紅了眼圈兒, 撲到我膝前道:“小姐胡說什么呢,太醫不是說了么, 小姐的身子一切無恙。這段時間小姐忙昏了,就生出這些糊涂念頭來了?!?/br> 我看著她,“可是都這么久了……” 迢兒抿嘴勉作笑臉,捉著我的手道:“之前小姐身中劇毒,身子一時未調理過來也是有的。再說, 小姐和皇上的孩子自然不一樣, 如今他是在攢福呢, 等福氣積攢夠了, 自然就有了?!?/br> “你不必說這些來哄我?!蔽姨岵黄鹁?,頓了頓, 想起一事, “迢兒, 你去幫我做件事?!?/br> 當晚司徒鄞過來時, 我把他擋在了外面,只說身子乏累要早些休息, 要他去別處看看。 過一時底下回稟, 皇上仍回了霖順宮歇息。我心中說不出什么滋味,囫圇躺下, 一絲睡意也沒有。 月光映雪,照著窗紗,讓人更覺孤獨。 我想起從前在家的那些快意日子,冬天懶怠出門, 有時興致來了會和迢兒在院子里打雪仗;有時跑去師父那里吃口熱茶,什么都不做,也可消磨掉一整天。 如今,牧舟雖然待我極好,但宮中終有許多不得意的地方。 難道這就是得隴望蜀嗎? 不消幾天,迢兒把方子淘弄來,熬出一大碗湯汁端給我。 藥湯濃黑,而且還有一股子撲鼻的腐味,嗆得我直皺眉頭:“你確定是這個?” 迢兒點頭:“肯定是的。剛才我嘗了嘗,這東西味道邪性得很,要么還是算了吧?!?/br> 管它什么味道呢。我把牙一咬,鼻息一屏,端碗準備一飲而盡時,秋水突然來稟:“娘娘,皇上來了?!?/br> 我手腕一抖,兩只細玉鐲撞在瓷碗上,“鐺”地一聲驚鳴?!安皇歉f我身體不適嗎……” 愣神的功夫,人已進來。我撂下藥碗,若無其事地起身擋住,“怎、怎么有空過來了?” “幾日不見,聽聞你病了,我想著是什么病讓皇后幾日不肯見我——” 瞟了桌子一眼,司徒鄞深邃的眸光落到我臉上,不咸不淡道:“這么一看,還真是在吃藥?!?/br> 未等我應聲,司徒鄞轉向迢兒:“這是什么藥?” 迢兒不知所措地偷望我。我雖心虛,只得硬著頭皮道:“不過是治風寒的湯藥?!?/br> “這幾日并沒有太醫給你請脈,也沒人開過方子,而且味道也怪。到底是什么東西?” 他的目光落到迢兒身上,迢兒立刻瑟縮著跪下了。 始才發覺,今日的牧舟眼光有些攝人。 迢兒挨不過去,只得小聲交代:“回皇上,是、是求子湯?!?/br> 一抹詫色在司徒鄞眼中閃過,隨即沉下臉色道:“這種事情也信!民間土方子是混喝的?好端端的,你、你喝它做什么!” 我臉上掛不住,迢兒接口:“皇上,小姐她……” 知道她要說什么,我連忙趕人,“你們都下去?!?/br> 諸人退下后,司徒鄞負身卂然獨立,擺明是氣悶的樣子。 我訕訕地站在他背后,于這等羞死人的事,也不好意思先說話。 僵持許久,終是他道:“是不是母后同你說什么了?” “沒有?!?/br> 他轉過身,眸子幽亮?!安粶什m我?!?/br> “真的沒有?!?/br> “那就是聽到什么閑言碎語了?!?/br> 我想要否認,但被他含星蘊月的眼瞳凝著,就一個謊也打不出了。 “那就是了!遇到事也不同我說,誰的氣都受,你有沒有當我是你的夫君?” 話到后面,是真動了氣,我忙拉他的手,“不過是件小事,說得我越發沒有度量了。這藥只是心血來潮,被你撞見……好嘛,是我錯了,你別生氣?!?/br> 平素不慣撒嬌,偶一為之,效果出奇靈驗。敗下陣的司徒鄞緩了面色,靡聲中一絲挫?。骸霸谀阈睦?,我是什么樣的人?我們有孩子,或者沒孩子,你認為我會在意?” 我不語。 不管他是否在意,事實證明,我在意。 堂堂一國君主,膝下無兒,傳出去也不像。 司徒鄞一眼將我望穿,碰碰我的額頭,循循道:“我認識的鐘了,并不是在意這些俗事的人?!?/br> 我悶頭將他抱緊,自從遇上這個人,我變成什么樣子,連我自己都看不清了。 心中一軟,聲音跟著沒出息地嬌軟了:“一會兒還要去淑熙宮請安,好端端的,你又來招我?!?/br> 司徒鄞撫著我的發絲,輕嘆一聲,幾不可聞。 午后一道去給太后請安。淑熙宮中清靜,太后正給琉璃缸中的金魚喂食,見我們來,笑道:“鄞兒幾日忙的不見人影,今天你們卻來得齊整?!?/br> 司徒鄞含笑從太后手里接過食斗,漫不經心地灑餌?!澳负筮@樣說,是怪孩兒沒來請安了?” 太后眼中滿是笑意,對我道:“你看看,這么大的人了,到哀家這兒還是撒嬌?!?/br> 我微笑:“皇上在母后這里,自然永遠是孩子了?!?/br> “聽說昨日岱王已到了都城?”太后問。 司徒鄞道:“是,已安排在宮外的行宮住下了?!?/br> 太后滿意地點點頭,又問我一些大宴事宜,免不得叮囑:“此番岱國王君遠道而來,凡事都要格外經心,既要顯出我們大褚的氣度,又不能怠慢了賓客?!?/br> “臣妾謹遵母后吩咐?!蔽仪飞砀A艘欢Y,不經意看司徒鄞一眼,他也正巧看過來,神情未改,眼里多了些笑意。 太后道:“由你cao持,我自然放心。前幾日太皇太后還念起你,說你聰明能干呢?!?/br> 閑話了幾句,胥筠過來問安。匆匆行過禮,他面色沉峻道:“微臣有一事來急稟皇上?!?/br> 我鮮少見到復塵如此樣子,司徒鄞亦蹙眉:“何事?” “未國使臣抵達洛城,剛剛拜見了禮部尚書楊大人?!币痪渲?,胥筠頓住話語,眸中暗流涌動。 褚王過壽,未國使臣前來祝壽,合禮合情。但——復塵過于反常。 司徒鄞眉峰皺起,兩眼盯著殿下之人。 太后沒有察出異樣,隨口道:“哦,是來送賀的吧?” “回太后,不是?!瘪泱抻衩娉伤?,回望著皇上,一字字道:“使臣言,未國太子李弈城已至洛城,要親自為皇上賀壽?!?/br> 第60章 不速之客 胥筠一語出口, 大殿瞬間靜默。 盡管司徒鄞極力克制,但我看得出, 他在微微發抖。 從來不曾見他如此,神情非懼非怒,眼中卻結出曠古寒冰。 想那未國太子,先策劃貢銀失竊之事,后派兵襲擾邊城。未軍出師不利, 反被褚軍占去于衡, 兩國如此緊張之時, 他堂堂一國太子, 未來的皇儲,竟敢昭然來到褚國, 膽子豈非太大了些? 心思流轉間, 司徒鄞長身而起, 向太后一揖, 旋即往殿外趕,“復塵隨我來?!?/br> 胥筠跟著步履如風地去了。 二人走后, 太后顯得心神不寧。我很是寬慰了一番, 服侍她喝下安神湯,看著她睡熟才離開。 秋水在殿外候了許久, 見我出來趨近道:“剛剛奴婢見皇上與胥大人急匆匆地出來,臉色都大不好看呢?!?/br> 我此刻的神情也好不到哪里,打從聽到未國太子,眼皮就一直在跳, 仿佛又置身于那個漆黑一片的地窖,諸念無望,生死不明。 “娘娘,您怎么了?”秋水輕喚我。 我吐出胸中郁氣,松了掌心:“未國太子要出席壽宴,趕緊回去告訴迢兒,坐席安排與食膳方面要作調整,不可出差錯,快去?!?/br> 秋水去后,我特意繞到上書房。正巧胥筠從里面出來,皇上還在議事。 他詢問太后如何,我道:“母后此刻已睡下了。只是不知為何,聽到未國太子到了褚國,母后似乎特別憂心?!?/br> “娘娘有所不知……” 胥筠嘆了一聲,講起一件褚國的陳年往事。 十幾年前的未國,不過是像今日岱國一般的小國,也是年年要向大褚朝貢的。永安十三年,未國皇帝將自己的小兒子李溯送到褚宮作質子,由翙懿太妃照養著。 質子在異國不受待見,好在太妃心腸善,憐惜質子年幼去國,日子還算好過。誰料兩年后,宮中流行起一種很烈的熱病,司徒鄞與質子都被傳染,未國的小皇子沒挺過來,司徒鄞也因此病壞了身子。 自那以后,未國與褚國的關系便不穩固,翙懿太妃日日自責,不久也故去了。之后未王病重,由太子代理國事,不過數年,竟令未國換了氣象。 我一時默然。以前也隱約聽過司徒鄞兒時得病的事,但關于質子之說,還是第一回 聽到。 后宮之事多隱諱,太后憂態反常,難不成質子與太妃之死另有隱情…… 我勒住心猿意馬,眼下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問胥筠:“李弈城是個怎樣的人?” 胥筠眼色一變,“據說他天賦機敏,是個治國奇才,否則也不會幾年之間,便把區區一個小國治理得國富兵強?!?/br> “那他此番前來,皇上會作何處理?” “這……復塵不敢妄議?!?/br> 我看他一眼,忙道:“原是我不該問。只是,我心中有一樁擔憂,中土三國皇子王孫齊集于褚,一定會從邊城調些兵力來守衛皇宮,屆時不知邊防是否會有松動?我心里惦念兄長,還請大人實言告之?!?/br> 胥筠沉吟了一時,復露微笑:“娘娘是怕未國不安生,趁此機會故計復施?且不說之前一役,未國已損失不少兵馬,單說他們的皇子身在褚宮,想必他們不敢妄動。這一點,娘娘可以放心?!?/br> 唉,如何能放心?正因表面看來盡在掌握,未太子的目的才更加難以捉摸。 從思緒中抬頭,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握椒殿,緊閉的紅漆大門在陣陣冷風中分外蕭條。 我眼睛不離那扇門,輕道:“知道大人事忙,便不耽誤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