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諸位,請稍安勿躁!”守門人低喝。 人群不情愿地靜下來,秋娘抬起水眸,柔聲問:“是何用意?” 撫琴人搖搖頭,頓了半晌道:“沒有。只是姑娘今日過生辰,我……替姑娘高興?!?/br> “請坐。老扇,煩勞倒酒?!鼻锬镫S手一揮,白鶴梳翎般優雅。 撫琴人亦無多言,在軒臺左側的獨幾上坐下,叫做老扇的守門漢子親自為他斟了杯酒。 撫琴人一飲而盡。 我再次忍不住低問:“這是什么情況?招婿了?” 胥筠略無奈地忖起眉心,“姑娘真個性急,慢慢看,好戲還在后頭?!?/br> 許是被撫琴人的待遇鼓舞,眾人開始爭搶著捧出自己視若珍寶的賀禮—— “秋姑娘,請看我的珍珠!” “秋姑娘,看我的!” 一連十幾人獻寶,秋娘只是淡淡看著,并未說話,也不作任何動作。吃了閉門羹的人都有些泄氣,老扇在一旁安撫。 說來也怪,這等事不用女孩兒從中斡旋,卻由一個憨粗的漢子cao勞。而一個時辰前還流連在廳臺間的姑娘們,此刻集體不見人影。 “黑珍珠,十八顆?!蓖蝗缙鋪淼牧鶄€字,震住sao動的場面。我心中一激,三哥出手了! 十八顆光可鑒人的黑珍珠被不甚講究地穿成一串,由楚三派一根手指懶洋洋地挑著。他所立的位置在門邊,所有人齊齊扭頭看他。 秋娘仍是不動聲色,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楚三派也不沮喪,淡笑著嘆了一聲:“在下……也并不敢有什么想法,只是同那位兄臺一樣,祝姑娘生辰快樂罷了?!?/br> “楚公子不必多言。如不嫌棄,請上來,奴親自敬一杯酒,聊表謝意?!?/br> 一番話無甚感情,卻再次在人群中炸開了鍋。楚三派面上亦無喜色,不過看他健步如飛的步法,想必心里早是樂開了花。 “且慢!” 三哥的腳尖剛沾上臺階,突聽一聲大喝,三哥凌空一躍,“當、當”幾聲,一排鐵蒺藜如蒼鷹的利喙,咬在木板之上。 我察覺到胥筠眼中精光暴漲,右手緩緩移向腰間。轉頭,不知何時不見了趙丹青。 人群sao動,老扇厲喝:“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這里亮家伙!” “哼,讓小爺找出來,好好地敬佩一番!”楚三派慍怒地揉揉鼻子,徑直奔往一個方向。 誰知發暗器的那人無心躲藏,自己站了出來,乃是一個膀壯腰粗的大漢,昂首道: “在下并無冒犯姑娘之意,也萬萬不敢!只是姑娘還未看我的珠子,便與他人斟酒,是否有些不公道???” 話音剛落,楚三派的拳夾風而至,口中大罵:“兔崽子,講個屁的公道!” 大漢急擰腰身,回拳相抵,竟將楚三派震退幾分。 我瞇了眼,此人不但發得一手精準暗器,腳下和手上功夫俱是不弱。 抽空瞄向胥筠,見他一心關注戰局,雖有幾句疑問,也沒法子問出口。 秋娘卻緩緩道:“慢來?!?/br> 儂軟入骨的一聲,令雙方同時停手,臉上卻俱是不服。 秋娘的白衣翩躚,“公子既如此說,請吧?!?/br> 壯漢得意地笑了一聲,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串圓若露珠、亮若皎月的珍珠。 十八顆白珍珠,宛從一個模子中刻出來,奪盡方圓目色。 如果說楚三派的黑珍珠是少女多情的明眸,那么壯漢的白珍珠便是少女潔白的柔荑、軟憐的耳垂、聳立的雙峰、渾圓的翹臀……是男人所夢想的一切! 我的呼吸靜止了。 一塊石頭落地了。 只等著這一刻的方唐眼利若星,大喝一聲,“著!” 場面頓變。 楚三派反應最快,先打再說!那大漢正美滋滋的,此時反應不及,硬生生挨了楚三派一巴掌;胥筠如風過境,挑劍一指,大漢恍然大悟,一個后空翻踢偏劍尖,趁隙吹一聲口哨。 哨聲落處,十幾個隱匿在人群中的男人拍案而起,不知從哪里抽出刀來,迅速結成一線。 我坐在原地,靜靜看著外強中干的紈绔子弟屁滾尿流地往出跑,雙手因興奮而微抖。 有備而來,如此甚好。之前還擔心若拿出“二十四橋明月夜”的只是個稀里糊涂的買家人,未必查得出元兇是誰??梢粋€無辜的人不會莽撞還手,不會結盟而來,更不會身藏兵刃。 岱國的珍珠在這里,秋娘,你脫不脫得了干系? 轉眼望去,不食人煙的女子靜靜立在臺上,眉宇間沒有驚慌與恐懼,好像臺下的亂局全無波及到她。 更奇的是,那個撫琴人同樣靜靜坐著,自己斟酒,自己滿飲。依舊是兩道利落的眉,一雙冷漠的眼。 趙丹青率人趕來,兩道虎眉威風凜凜,將軒臺圍了個密不透風。 正當他打算上去拿人,楚三派輕飄飄落在軒臺之上,擋住了秋娘。 似有一個瞬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隨即傲然向趙丹青道:“今日我楚三在這,就是鎮遠大將軍的兵馬親自來了,也休想越過半步!” 他的話擲地有聲,跟著一努下巴,“那邊的人擒住了,不先審審?” 胥筠果然已經得手,以大漢為首的十幾人均被活擒。為防他們自盡,皆被卸了下頷。 我嘖了一聲,三哥一摻和進來,事情果然就麻煩起來。正不知此局怎了,方唐突然賊兮兮地湊過來,在我耳邊低語:“公子讓我送您回客棧?!?/br> 我心里一涼,“這個時候讓我回去?!”這好比是看戲正酣收了折本,酒興正濃撤了席面,何其忍心呀? 方唐故作老成地皺眉,“公子說了,這里太亂,一會兒恐怕顧不及您,所以讓我送您回客棧。您若不肯——” “我肯!”我恨恨咬牙,遙遙看了胥筠一眼,起身走出明月樓,把一切紛爭留在身后。 出了這個門,秋娘有罪沒罪,三哥拼不拼命,幕后元兇所系何人,就都與我無關了。我唯一需要做的,是好好睡一覺,等到明天醒來,便是在宮里了。 雖然不能親眼看見結果,但這樣的結果,已是最好不過。 石板清涼,月光如水,我聳聳身,“夜間真涼啊?!?/br> “咳,是啊,不過過了今晚,娘娘便再不用受這種苦了?!狈教拼罄亟釉?,卻把稱謂改了過來。 我一笑,正要說話,突聽一聲短暫的呼聲,方唐晃了兩下身子,如一灘軟泥倒下了。 “方——”未叫出聲,脖子好像被什么咬上一口,我后脊一麻,隨后失去知覺…… 第54章 就此別過 醒來, 并不如所想在皇宮。 所在之處一片黑暗,我動了動酸痛的脖子, 手指一蜷,陷進冰冷的泥土?;貞洀吞K的瞬間,四顧去找方唐,無奈光線太暗,眼前什么也不見。叫了兩聲, 無人答言。 正當恐慌, 頭頂“吱呀”一聲, 一面門板從上方打開, 泄進來的光線讓我的眼睛一時難以適應,只模糊地看到一個女人踩著木梯緩緩走下來。 看清來人的一剎, 我想這輩子是再沒機會回皇宮了。 “醒了?” 女子穿著紅裙, 面貌仍是如花鮮妍, 聲色如沐春風。她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幽深的眸子中全然是大仇得報的快意。 “是你?!蔽覝喩硭彳?,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 “是我?!?/br> “偷皇貢的……竟然是你!” 縱使給我一百次機會, 也不會猜到她的身上。我仰起頭, 費力地辨認她臉龐的輪廓,不禁想笑。 這十五天的奔忙, 如今看來,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有什么感想?”女人居高臨下地問。 “你……怎么出宮的?” “呵,你都能出宮,我為什么不能?” “為什么?”我腦中一團亂麻。 “為什么?”她重復, 仍是輕快地笑,“你猜呢?” “他曾經那么寵你,你為什么要拆他的臺,為什么偏偏是你?”我匍匐在地面,仰著酸痛的脖子看著她。 看著應綠。 “為什么呢?”應綠孩子一樣左右跳了兩步,忽然抬起靴底狠狠踩住我的手,厲聲道: “為什么?你說為什么!你說他寵我,沒錯,在你來之前,他是很寵我!可是你一出現,一切都變了,他開始寵你!他對待我就像對待一件玩膩的玩具!你說,這是為什么!” 一滴兩滴的眼淚從她漂亮的桃花眼落下,落在我的臉上,冰涼冷戚。 被碾壓的手從鉆心的疼變成麻木,我狠咬牙關:“你做的事他早晚會知道,到時候你又當如何?” 應綠冷笑:“我既然出了宮,就沒想再回去?!?/br> 我不自主地發抖:“你瘋了!你到底為了什么?” “為什么?當然是為了你呀?!睉G收回踏在我手上的腳,語氣很是快意:“貢銀一丟,你哥哥自然難逃罪責,如此邊關自然不穩,那么褚國的鄰國,自然就能趁機……” 我聽得陣陣發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應綠自顧自道:“反正岱國梁王也不是真心想給褚國朝貢,我劫了他的銀子,也省得他麻煩?!?/br> 我顫著喉頭道:“你居然勾結了梁袖——你想造反?” 應綠笑了兩聲,俯下身子鉗住我的下巴,“哎,你這么個蠢女人,皇上到底喜歡你哪里呢?梁袖不過是個小國之主,這些年來受褚未兩國挾制,我就算給他制造機會,他也不敢出兵。我為什么要勾結他?” 我心墜冰窟:“未國……” 應綠長身而起,倨傲道:“同是釣魚,何不釣條大魚?我父親答應未國太子,只要將貢銀運送路線透露給他,他便許我父親一世用不盡的富貴,我已失寵,與其在朝中費心經營,何不一勞永逸?” 所以,是應付話把應綠從冷宮救出,又與未國太子勾結,做出賣國求榮之事。未國太子的目的,不在貢銀,是要動蕩邊關…… 司徒鄞在釣魚,未太子何嘗不是在釣魚。 我陣陣惡寒。早聞未國太子李弈城機謀深沉,應家父女竟與他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