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了嘛?！狈教莆乇獗庾?，卻還有些不服氣。若不是趙大哥發了威，他很可能梗著脖子頂上一句“我說的是實情嘛！”

    我摸向藏在腰間的兵符，頓時沒了食欲。

    數萬士兵在邊關群龍無首，周邊藩國蠢蠢欲動，牧舟——這些都在你的計劃之內么？

    下午在廚房煮雞湯時，趙丹青挑開油膩的簾子進來，吼了幾聲，將擇菜洗碗的幾個小廝趕了出去。

    看他東張西望的樣子，便知是個素日遠庖廚的，我不禁笑問：“趙大哥怎的進后廚來了？”

    趙丹青眨眨眼：“剛聽賬房先生說，有位公子進了后廚，不知是不是為心愛的姑娘親自下廚一搏芳心？所以我進來瞅瞅?！?/br>
    我被揶揄得無地自容，“趙大哥也欺負人了?！?/br>
    “哪里哪里，”他爽聲大笑，一動鼻子，“嗯，真香，是給復塵煮的吧？我們這些粗人喲，出去累了一整天也沒個關心的，嘖嘖，還是長得英俊占便宜?！?/br>
    我無奈地看著這個存心逗我的八尺男兒，露笑求饒：“趙大哥莫要打趣了?！?/br>
    “你和復塵兩個風花雪月的，還不興看著眼饞的說說?！壁w大哥愈發沒了完。

    我手下一頓，趙大哥擠了下眼睛提示：“比如，看個星星什么的?！?/br>
    我驚訝地看向他，不知該怎樣解釋，“趙大哥……誤會了，我與復塵只是君子之交?！?/br>
    “說真的，”趙丹青不笑了，“早上小唐說的其實不錯，我老趙無官一身輕，不怕說句犯上不敬的話，皇上這次真的做過火了?！?/br>
    我斂下眼睫，他看了我一眼，繼續道：“皇宮不啻一個是非之地，這一次貢銀的事查出什么還好，若查不出……姑娘也該想想后路?！?/br>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著眼前男人一本正經的樣子，又有些滑稽。

    趙大哥咳了一聲，加重了語氣：“我說復塵也是萬里挑一的人?！?/br>
    我平聲打斷他，“趙大哥?！?/br>
    在我的注視下，趙丹青有些抹不開臉面，最終一跺腳一揮手，“罷了罷了，我這個老男人跟你說這些，算我沒臉了。如果冒犯了姑娘，姑娘就當沒聽見吧?！?/br>
    “并沒有什么?！敝浪呛靡?，這等大逆之語，若非真心疼我，若非真心信我，即使心眼再直的人也不會說出口。

    只不過這等好意，未免太危險，也太荒誕了。

    我轉頭看湯，“等湯好了，我給趙大哥送去一碗?！?/br>
    回得頭來，已經不見人影。

    第46章 明月佳人

    盡日查訪不得頭緒, 限期只剩三天。

    方唐的下眼圈一天比一天烏青，已快變成一只燒腳猴子, 我看不過，領著他去茶館喝茶消火。

    方唐卻坐不住，年輕的臉上有點委屈：“大家都忙得腳不沾地，您一大清早過來喝茶，究竟是怎個打算？”

    “沒打算就不能喝茶？”我淡淡睨去一眼, “案子查得緊, 人也要喘口氣?！?/br>
    方唐無話可說, 將頂好的大紅袍牛飲喝盡。

    我心中自也著急, 但任何時候，不可自亂陣腳。

    今日是中秋, 街上熙熙攘攘, 許多出門采購之人。我隔窗看了一會兒, 正打算歇歇眼, 忽見街道上走來前日在客棧碰上的茶商，高聲招呼：“二位老板往哪里去, 可賞臉上樓雅敘一番？”

    那二人抬眼見我, 面上一喜，抽身入得樓來。

    方唐不解：“咱們自己的事兒理不清, 招惹他們做什么？”

    我嘆氣，“跟在你家公子身邊這么久，一點雅趣都沒學到?！?/br>
    方唐無可辨駁，郁悶地抓起一塊點心塞進嘴里。

    不多時, 茶商二人一前一后上得樓梯，一見我便拱手致謝：“前日多虧了公子相助，我們的茶才能這么快賣出去，還賣個那樣好的價錢，當真是出門得遇貴人了?！?/br>
    那日在客棧遇到他們，聽言談是敦實之人，恰好趙大哥有個朋友做這一行的生意，我便當中說了幾句話。

    我端起茶杯致意：“這茶委實是好茶，鐘某喜歡結交朋友，何況老板這樣實在的人。那日已再三謝過，實在無須掛齒，否則鐘某汗顏了?！?/br>
    “呵呵，鐘公子實在客氣?！弊筮吥俏幻佳鄞肢E的林老板敬了我一杯茶?？此寺勂坊氐募軇?，是如假包換的茶道行家。

    “剛剛看二位步下匆匆，若有急事只管自便，鐘某不敢耽擱?！?/br>
    “這……是也不是?！庇疫吤纨嬊逍愕娜卫习逵杂种?。

    “咳，鐘公子又不是外人，何必扭扭捏捏?！?/br>
    林老板說得豪邁，卻也不禁謹慎地向四周望了望，而后壓低聲道：“這本是一件秘事，但公子垂問，說也無妨。本地有個明月樓，公子可知？”

    “這……”我委實沒聽過，便只含糊地一點頭。

    “明月樓中藏一佳人，要在二九生辰那日覓一夫婿。放出的條件極有趣兒，不要花妝彩禮，只要十八顆一模一樣的珍珠，如果這珍珠能入她的眼，甭管販夫走卒還是王公貴侯，皆可抱得美人歸。只是，這事主人家不愿聲張，是以知道的皆是有點手腕的人?！?/br>
    方唐先前興致缺缺，這時也來插嘴：“老板說笑了，販夫走卒怎拿得出如此名貴的珍珠，還十八顆，不是要了他們的命？”

    “呵，說的不錯，虧得任兄家里在當地是撈珍養蚌的大戶，才有辦法湊得齊十八顆珍珠?！?/br>
    “哦？任老板不是茶商嗎？”方唐問。

    任老板笑了，指著有些羞赧的同伴，“他是第一次出來做生意，我怕他被人坑了，便隨著走一遭，算是看護?！?/br>
    “二位果然是義重千金的好友?！狈教瀑澋?。

    這些閑聊我統未聽見，只是兩眼放光，手指狠狠地捏住茶杯。林老板的話如洪汛來得當時，霍然打通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疑惑！

    銀子、珍珠、美人、賭坊、三哥、如果沒料想錯……

    ——那么貢銀的去向便清楚了！

    “公子？公子！”林老板叫我。

    “啊，怎么？”我回神。

    林老板苦笑，“鐘公子莫非也是動心了？公子貌比潘安，又如此慷慨，若有心顧花，也沒我等的事了?！?/br>
    “不不，林老板誤會了?！蔽也挥墒?，“在下實無此心。如此，二位請便吧，不敢耽誤良緣?！?/br>
    二人走后，方唐問：“剛剛您怎么了，忽然不說話，怪嚇……”

    我捉住他的手臂，“明月樓在哪，你知道嗎？”

    “不知道，聽都沒聽過。您怎么了，別嚇我??！”方唐小臉煞白，手臂不停在我眼前晃蕩。

    我抓住他的手，激動得聲音顫抖，“我們快回客棧，你把趙大哥和你公子找回來。銀子的事兒，我有眉目了?！?/br>
    方唐怔愣半晌，“有譜沒譜？”

    ……

    趙丹青進門已是薄暮，一踏進來便問：“這是怎么了，急匆匆地找我們回來？復塵路上聽了還以為我們的姑娘出事了，急的喲……”

    方唐一口茶水噴出來，胥筠冷淡地掃過去一眼，趙丹青立刻萎靡了身軀，“啊哈，開個玩笑而已?！?/br>
    “不開玩笑?！蔽仪八从械膰烂C，將茶樓的所聞盡數道出。

    胥筠霍然起身，臉色凝重，“難道……”

    好快的心思，我贊嘆地看他一眼，“事不宜遲，先查出明月樓在哪里是緊要?！?/br>
    “方唐，你去?！?/br>
    “??？哦?！狈教七@點最好，不明白的也不多問，利落地領命而去。

    趙大哥不干了，“喂、喂，你們二位可不能打啞謎??？什么又是明月樓又是生日又是珍珠的，能不能說出來讓我這個笨人明白？”

    “抱歉，剛剛太興奮了?！蔽铱戳笋泱抟谎?，“還是從我們查到的線索開始說吧。首先，我們發現各大錢莊出現白銀兌銀票的現象，只是這些銀子上并沒有記號，這條線索指向了招財賭坊。

    “你們去招財賭坊查，沒有從中發現白銀的蹤跡，卻在那遇到了楚三派。后來他逃出你們的視線，恰巧救下飛箭之下的我。他用的是一粒珍珠?！?/br>
    趙丹青似懂非懂地吸了一口氣。

    “而提到珍珠，我們知道岱國的皇貢中有二十四顆分毫不差的碩大珍珠，被稱作‘二十四橋明月夜’；趙大哥又曾說過，就在不日之前，珍珠的價格突然漲了十幾倍。我曾苦想這是為什么，直到今天得知，明月樓的一位千金要招婿，唯一的條件：便是十八顆一模一樣的珍珠?！?/br>
    “哦！”趙丹青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有點……糊涂了?！?/br>
    我說得口干，喝了口茶，胥筠接替我說下去。

    “我們最開始看到的是線尾，整件事情之所以發生，是有位天仙似的美人招親，得知此信的少年子弟便躍躍欲試，可是他們多半沒有錢買珍珠，這時突然出現一家賠率高出十倍的賭坊——這家賭坊自然是為洗錢準備的，大家便躍躍欲試，輸了錢便是無底洞，贏了錢便去換珍珠。

    “岱國的二十四顆珍珠，自可以減到十八顆，賣出去便大賺一筆。如此，由佳人招親這個線頭，既能洗清銀子，又可賣掉珍珠，可謂一箭雙雕?！?/br>
    我不由自主地點頭。

    趙丹青連連咋舌：“乖乖，這是饒了多大的圈??？咦，可有一點說不通啊，那銀子究竟是怎么流出去的，我們兩番查探都沒有發現破綻?！?/br>
    胥筠一瞇眼睛，“這一點，就要當面問問罪魁禍首了?！?/br>
    趙大哥捏緊下巴：“難道真是明月樓的……”

    胥筠道：“也許是那位神秘的姑娘，也許在她背后還有什么人，這要看方唐能打聽到什么?！?/br>
    我卻好奇，究竟怎樣的妙人，能把這么多男人迷得甘愿傾家蕩產，連傲視天下的三哥都在此列？三哥那日說的“這是最后一顆了”，應是十八顆黑珍珠中的最后一顆。

    街上綻開中秋節的第一簇煙花，踩著炮聲，方唐飛身進來。

    看他氣喘吁吁，我忙倒了杯茶。

    “如何？”趙丹青拍案問。

    方唐不消客氣，將茶一飲而盡，“別說，走這一遭，查到的事情真是不少?！?/br>
    我等不及，“招婿的究竟是哪家小姐？”

    方唐笑：“不是哪家‘小姐’，這明月樓，是拓衿一家極為隱秘的煙柳之地，那位求珠招婿的小姐，正是此間花魁?！?/br>
    聽到明月樓是何處，我面皮發熱。

    “哎，別誤會，明月樓可不是一般的秦樓楚館啊?！狈教七B忙解釋：“據說，明月樓雖落于風塵，但其中皆為雅座，向來談詩論道品酒茗茶，間或紅袖相伴，也是極守禮的。就是這樣才難能可貴，門檻極高，不是有錢就進得去的。

    “下面就說到關鍵啦。樓中藏一佳人秋氏，民間諢名曰‘秋娘’，少時投此，精通詩賦，歌舞一絕，多少人擲千金換一面真顏都不得呢?！?/br>
    “嘿，你小子打聽得這么清楚，是不是也春心漾動了？”趙丹青打趣。

    方唐嘻嘻一笑：“我這么賣力可都是為您啊，如果您老收了位天仙似的女子做夫人，可就余生無憾了！”

    “找抽吧！”

    趙丹青和方唐圍著桌子打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