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滾?!焙唵蔚囊粋€字。 暴發戶不屑地哼笑一聲,伸手推搡方唐,方唐神情不變,錯手斬在男人頸間。 以我的角度,清楚看到他掌下一片薄薄的寒光,緊逼男人的喉嚨。 “滾?!?/br> 暴發戶的臉頓時白了,如履薄冰地后撤一步,見方唐沒有要他性命的意思,沒命地奔出錢莊大門。 我松了口氣,好奇地上前翻看方唐手掌,“這招不錯,教教我唄?!?/br> 方唐目露詫異,好生打量我一陣,喃喃道:“您怎么……”跟著尷尬地咳了一聲,“咱們是來辦正事兒的?!?/br> 我猜他想問,我怎么這樣沒心沒肺,出了這么大的事,又被趕出宮門,我卻還笑得出來? 可不笑又能如何?我縱是想哭,也沒有人瞧著。 我微一斂睫,收住眼中水氣,向方唐伸手,“有銀子么?” “要銀子做什么?”雖是問著,方唐還是從身上摸出幾錠紋銀。 加上我的,差不多夠一百兩,少是少了點,也沒辦法了。 “既然都是兌銀票,我們也不能搞例外?!?/br> 柜臺的伙計已經忙得汗流浹背,見又有主顧上來,忙笑臉相迎:“二位公子,是存是???” 我把銀子放上去,“兌張銀票,這些有一百兩吧?!?/br> 伙計拿出銀秤一稱,一百零二兩,足夠。把銀票交給我時,這眉眼清秀的小伙計多看了我兩眼,一看就笑了:“公子也是去試試手氣的?” 我心下一動,不動聲色問:“試什么手氣?” 小伙計愣了愣,自顧自嘟囔:“原來不是。怪不得只兌了一張,我還覺著奇怪呢?!?/br> 我趕忙問:“剛剛那些人來兌銀票,都是為了‘試試手氣’?” “是啊?!毙』镉嫅袘械貞艘宦?,不打算再說什么。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不知該怎樣試探。方唐湊上來笑道:“小哥,我們是外地來的,剛聽你說,這里面似乎大有文章啊,如果有什么發財的路子,還請不吝指教一二,他日若走運發達了,也不忘你的恩情?!?/br> 說著,將先前剩的二兩銀子推了過去。 第41章 金在土中 “呵?!被镉嬘行┦軐櫲趔@, 連忙將銀子推回,“這使不得, 本來不是什么秘密,告訴你們也無妨。前幾天,本地一家賭坊突然出了名兒,說是這家的賠率比別家高出十倍,如果贏了可就是一夜暴富, 誰不想去湊個熱鬧?唯一的規矩是只收銀票, 其他一律不收?!?/br> 方唐捏住下巴, 轉著眼珠道:“我聽過賭坊只收金銀珠寶不收銀票的, 這家賭館居然反其道而行?” 我問:“賭坊叫什么名字?” 伙計道:“招財賭坊?!?/br> “是幾日前突然聲名大起的?” “是啊,之前完全沒聽過?!?/br> “那不知進招財賭坊的人是輸多呢, 還是贏多?” “嘿, 公子問題真多?!毙』镉嬎普嫠萍俚孛槲乙谎? “小的沒進去過, 也不知,不過我想應該是贏多吧, 來兌銀票的人各個桃花上臉, 就好像剛娶了一個美嬌娘似的?!?/br> 我沉吟了一番,抬頭笑問:“你們最近收進的銀錠中, 可有帶著特殊記號的?” 那伙計才說得興致沖沖,一聽這句話,警惕地在我和方唐之間看個來回,緊張地問:“你、你們是什么人?” “走?!蔽依鸱教妻D身就走。 “……喂, 你們的二兩銀子!” 出了方圓錢莊,我們又接連走了幾家大錢莊,得到的信息與之前相差無己。 為怕引人懷疑,沒法深問銀子記號的事,但這招財賭坊的嫌疑,鐵定是賴不掉了。 我和方唐干勁十足,一來二去忘了時間,等心滿意足地從最后一家錢莊退出來,日頭已懨懨西斜。 “糟糕!”我跌足擰眉,悔之晚矣。這個時辰胥筠肯定已經回了客棧,不見我們兩個,他要么是急得要死,要么是氣得要死。 方唐露出“我比你還糟”的表情,不住碎念:“怎么辦,公子知道會剝了我的皮的!” 看他驚恐的樣子,我反倒好笑,“你這么怕他?” 方唐挺胸道:“公子是當世俊才人中龍鳳,我很崇拜他的?!?/br> “哦,那等會兒回去,你便抱住他的大腿好好哭訴一番你對他的崇拜,說不定他就不怪你了。如有需要,我可以幫你擬詞?!?/br> 方唐被擠兌得欲哭無淚:“……您不帶這樣欺負人的?!?/br> 說來也巧,我倆與胥筠等人是在客棧門口碰了個正著。 我懊喪得想撞頭,若不是回途在賣酸梅茶的攤子耽誤了片刻,這會兒早就在客棧里了。 趙丹青愣了一下,徑先看出端倪,不說解圍,卻笑呵呵地打趣:“喲,二位這是出來乘涼?” 方唐一臉天要滅他的樣子,委屈地沖我嘟囔:“都怪您,非要喝什么茶?!?/br> 我小聲回擊:“是誰說反正也晚了,索性破罐破摔的?” 趙丹青似笑非笑,向胥筠看了幾眼,發覺這位公子爺臉色少見的難看,終于意識到此刻不是看熱鬧的好時機,連忙打哈哈:“別在外站著了,進去再說?!?/br> 胥筠黑如點漆的眸子淡淡掃過我,轉身進了客棧。他的樣子談不上多生氣,不過習慣了他微笑,突然沉下臉,也很駭人。 昨晚的房間,昨晚的位置,我和方唐不敢坐,其他人都是奔波了整天,不消客氣地各自落座。 胥筠剛挨上凳面,方唐就箭一般竄了過去,言辭懇切地將這一天調查之事,詳詳細細報告給主子。 這一招比抱大腿哭號管用,胥筠聽到最后,輕鎖的眉峰舒展開來。 趙丹青拍案叫好,“看來,我們抓住兔子的尾巴了?!?/br> 方唐趁機說:“這都虧了鐘姑娘聰穎無雙隨機應變,能查到這些她功不可沒!” 我心中一樂,要不是看這么多人在,真想好好夸贊他的機靈。 連歌突而冷笑:“呵,也多虧你逢迎拍馬左右逢源?!?/br> 方唐憤恨恨地甩過去一個眼刀,我不敢表露形色,只低頭絞著手指,盡力地扮可憐。 “哈哈,怎能讓咱們的功臣站著,快,坐下?!?/br> 到底是趙大哥疼我,我感激地看他一眼,選了離胥筠最遠的位置坐下。 “你們可查到什么?”方唐詢問他們的進展。 趙丹青擺正臉色,“捯飭古董玩兒的便是罕見稀奇,所以即使岱國的珍寶擺在行家面前,他們也不會覺得奇怪,我等訪了一天,也沒摸著什么門道?!?/br> “不過,”他話鋒一轉,“古怪的事著實有一件,這兩日珍珠的價錢猛漲了幾番,問詢的人反而不減反增,不知是何緣故?!?/br> 這倒奇怪,我記得岱國的貢品中雖也有珍珠,但是斷沒有主動提價引人注目的道理…… “姑娘可想到什么?”胥筠突然問。 我錯愕地抬頭,仍是心虛,連忙搖了搖頭。 “不過總算是有了收獲?!壁w丹青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帶著你果然沒錯啊?!?/br> 犯了錯還被夸,我縱使臉皮再厚也承不住,面皮發熱地垂下頭。 胥筠道:“時候不早了,在下送姑娘回房?!?/br> 看著他雅風依舊的俊臉,我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上了樓梯,離著天字一號房還有段走廊,短短路徑突然漫長起來。我與胥筠并肩走著,為打破尷尬,我眼盯地板道:“你可覺得奇怪,拓衿城一面臨江,珊瑚珍珠這些算是本地的特產了,怎會突然水漲船高?” 胥筠停了步子,竟淡淡笑開。 這笑容流露的情韻如風擺荷莖,煞是好看,只聽他悠悠道:“姑娘想過沒有,既然招財賭坊內只流通銀票,那么輸贏交易的只會是銀票,怎么會有銀錠流出?” 我一愣,隨即覺察其中矛盾,急忙問:“那明天我們——” 胥筠的眼睛淡淡移向我,我登時閉了嘴。 溫暖無傷的目光,讓人錯覺無論提出任何要求他都會答應,但這也僅僅是錯覺。 我絲毫不疑,如果惹惱了他,把連歌調過來看著我也是有可能的。 思及此處,我索性乖乖一笑,保證道:“明天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客棧等你們?!?/br> 胥筠看著我的笑,漆色的瞳仁反而一暗,“姑娘心中不開心,何必強作歡笑?” 我怔怔看著他,繼而低頭踩住自己的影子,心中幽嘆一聲。 胥復塵,未必是不懂得攻心為上的人。 …… 日上高桿,街頭熙熙攘攘的人聲漸次熱鬧。 前一晚雖想著不再給人添麻煩,可此刻叫賣入耳,我到底捺不住外間的繁鬧,在心里斟酌了一套說辭,硬著頭皮去找方唐。 孰料走廊上一個鬼影子都沒有。 方唐看上去不靠譜,卻必定不敢違背胥筠的指令,我覺得奇怪,特意到他的房間轉了一圈,也沒人。 難道他也隨他主子出門去了?這莫不就是天賜良機?我心中僥幸,剛走出客棧,聽前方有人聲吵鬧。 “夕月,你等我,等我攢夠錢,一定去你家提親!” 不遠處,一個瘦弱的青年書生緊緊抓著一位姑娘的雙手,眼里寫滿乞求。女孩一聲不吭,書生的脊背因為女孩的沉默一點一點彎下去,幾與女孩等高。 二人周圍聚攏越來越多的人,女子面上青赧,斂睫正色道:“大庭廣眾,不要說這些?!?/br> 窮酸書生幾乎要哭出來,“我會努力賣字賣畫,一定掙得到錢的,我娘已經把咱們的房子收拾出來了,只要你……求求你,不要嫁給張員外?!?/br> “你還不懂么,你給不了我好日子!”女子終是忍無可忍,甩開書生的手,“我的確欣賞你的才華,但是貧賤夫妻百事哀,我不想委屈自己?!?/br> 人群中絮絮議論,有人怪女孩貪權附勢,也有人說是這書生自不量力。 “不、不會的,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書生還在努力說服心上人,慌忙從懷里掏出一根晶瑩的玉釵,“這只釵是我答應要送你的,你看,我信守成偌,說過的都會做到!” 女子厭煩地一推,釵子落地,斷成幾截。 我瞥了斷玉一眼,頓時欷歔,這女子大概永遠想不到,她摔了她的癡情郎多少張字畫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