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煜正是這樣的人，說他傻也可以，固執也可以。

    他當時是這么想的：沒有人喜歡離別，為什么青年不陪著女孩一起回家看望她重病的家人？

    肖煜覺得最合理的解釋，就是當時，兩人買不起另外一張船票。為了愛情離家的年輕人，最終是被柴米油鹽牽絆住了無往不前的腳步。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青年與女孩的合照那么少，在生活的壓迫之下，他們已經沒有多余的錢來做風花雪月的事，甚至沒有錢結婚。

    最終，女孩不得不一個人回家看望父母——或許還抱著獲得一些資助的想法。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童話般的愛情故事，而是一段褪去年少輕狂后無可奈何的生活瑣事。

    很塊，肖煜查到了那個小鎮上曾經有著個很大的賭場，他立刻就意識到這絕對不會是巧合。

    這個賭場，讓這段掩藏在時間之下的記憶揭開了玫瑰色的面紗，露出殘酷又市儈的模樣。

    當時的肖煜其實已經非常接近真相了，但是可惜的是，就在他快要將一切的線索聯系到一起的時候，他從林洲那里得知了si通了紀先生的關系，失望之下，肖煜直接就打道回府了。

    這讓肖煜最后的設計圖并不完整，或者說，并不完全。

    戒指上之所以雕刻了玫瑰花，是因為他回程的時候，從飛機上往下俯瞰，在城市的中央發現了巨大的紅玫瑰花圃。

    破碎的花瓣迎著風起舞，嗚嗚作響，仿佛是在哭泣。

    第二十八章 渡輪上的告白（下）

    “你說，我們像不像杰克和露絲？可惜我們不能一起上船?！?/br>
    “我不會再去賭場了?！?/br>
    “我相信你?！?/br>
    “我，我……”

    未說出口的愛語，再也沒有說出口的機會。

    人生最奇妙的地方在于，你不知道這一次錯過之后，是不是就再也不會有下一次的機會。

    如果？如果。 ……

    紀先生指著屏幕中央的作品，他的聲音有些激動：“這是家父之前看中的作品，可是……”

    不止一個人發現了這句話里的奇怪之處。

    之前,可是。

    他想說什么？眾人的心里有著共同的疑惑。

    紀先生接下去說道：“昨天晚上，我們收到了一張……遲來的設計圖?！?/br>
    屏幕一轉，全部的設計圖都消失不見，一片空白的屏幕，隨著鼠標的點擊聲，出現了最后一張設計圖。

    一室寂靜。

    si的人已經完全陷入了不明所以的狀態，紛紛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幾個領頭的人，然后驚訝地發現，他們的設計總監一臉灰敗，而林洲……笑意完全僵在了臉上，平日里溫文爾雅的面孔都扭曲了起來。

    yl來的人不多，但是知道實情的也就兩個人，一大半的人同樣是云里霧里，最慘的是他們還不敢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顏瑾，只能自己腦補昨天晚上發生了什么，但是，他們卻不像si那么失態，畢竟——

    占據了整個屏幕的設計圖上，yl以低調著稱的銀色水印，此刻耀眼得仿佛在發光一樣。

    這時，老人再一次開口了：

    “我想見見，那位設計師?！?/br>
    他的目光直直地盯著顏瑾，后者坦然地站了起來，恭敬地答道：“非常抱歉，louis先生，這位設計師非常神秘，不愿意對外公布任何的信息，也不愿意露面?！?/br>
    老人并不強求，只是嘆了口氣：“那就白跑一趟了?！?/br>
    顏瑾頓了一下，然后說道：“能得到您的賞識，我代表yl集團向您表示感謝?！?/br>
    這妥妥的就是勝利者的發言了，顏瑾話音剛落，yl的成員就趕緊拼命鼓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si那一邊零零碎碎的掌聲，一群人的臉色都不怎么好，煮熟的鴨子飛了，明明已經是囊中之物的訂單最后被一張屬名都沒有的設計圖搶走了，誰能釋懷？

    這不，就有人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紀先生，顏總?！绷种廾懔S持著一貫的形象，哪怕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強顏歡笑：“能否請問一下，為什么這張設計圖最終獲得了勝利？還有，這張設計圖為什么沒有屬名？”

    話一出口，林洲就意識到了這么咄咄逼人的態度并不符合他以往塑造的形象，趕緊彌補道：“畢竟，這是一場公平的競爭，作為對手，我們很想要知道自己的不足在什么地方?！?/br>
    聽到“公平”二字的時候，si的眾人紛紛露出了尷尬的表情，yl的人倒是沒有什么反應，除了顏瑾，微不可見地揚了揚嘴角。

    顏瑾并不是從來不耍手段，只是大部分的事情，還不值得他用上所謂的手段，但是凡事都有萬一，比如這一次，這個特殊的訂單，這位特殊的老先生……

    嘭。

    拐杖敲下，地面不堪重負地發出一聲沉吟。

    紀先生一個激靈，立刻彎下了腰，將耳朵湊在了老人身側。

    “走罷?！崩先酥徽f了這一句話。

    “是的，父親?！?/br>
    他們經過林洲的時候，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顯然的漠視就像是狠狠打在臉上的一記耳光，讓林洲漲紅了臉。

    確實，這樣的私人訂單，最重要的評估方式就是顧客的看法，但是無論怎么說，顧客都會給出一些解釋，一般是“個人喜好”之類的主觀原因，這樣失敗的一方在面子上也能過得去。

    但是林洲沒有想到，這位老人居然這么不講規矩。

    老人在經過顏瑾身邊的時候，抬了抬手，紀先生隨即停了下來。

    “你，很好?！崩先说囊暳χ鹉晗陆?，現在他已經看不清稍遠一些的東西了，他眼中的世界是模糊的，但是，他卻能看清一些常人看不清的東西，比如人心，比如未來，比如一個壓抑著野心的，才華橫溢的年輕人。

    老人慢慢地伸出了右手，褪下了什么，放進了顏瑾的手心里。

    “顏家困不住你了?！?/br>
    “多謝louis先生?！?/br>
    獲得了在這場競爭中最想要的東西，顏瑾難得的露出了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紀先生推著老人出門，兩旁的保鏢護送著兩人離去。

    留下一眾不知所以的人們，面面相覷。

    “就這么結束了？”

    “評委呢，不是說有評委？連分數都沒有?！?/br>
    “為什么會被yl他們……不是說……”

    “噓?！?/br>
    “那張設計圖確實很不錯啊，yl的最高水平了吧?！?/br>
    “不錯是不錯，但是這也，這也太古怪了?！?/br>
    si的人從竊竊私語到放聲評價，顧客都已經離去了，他們終于有了想說什么說什么的勇氣。

    “顏總，您這一手釜底抽薪高明啊?！痹O計總監話中帶刺，這件事情可不能就這么完了，顏瑾把他們都玩了一把，不給個說法就休想踏出這個會議室。

    也就是顏瑾實在是年輕，資歷又不深，如果是以前的yl的總裁在這里，那設計總監真的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了。

    這個情況，顏瑾早就預料到了，而且，他也早就做好了準備。

    “yl的設計圖中途出了些問題，拖延到昨天才完成，這一次yl大部分的的精力，都落在了這一張圖上，之所以沒有屬名，是因為它的設計者是一個團隊，具體的設計情況請讓團隊負責人介紹?！?/br>
    一位面相稚嫩的年輕人站了起來：“大家好，我是yl的david?！?/br>
    年輕人信心滿滿地上臺進行了自己準備好的演講，他昨天才收到這張設計圖和一些零散的設計理念，但是這并不影響他的發揮。

    所謂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才本科畢業不久，入職si才幾個月，比起做設計方面的事情，他更擅長的，是做各種聚會晚會的主持人，真的讓他設計些什么，他不行，但是把一樣現成的設計品說成是自己的設計，在一群倚老賣老的人面前賣弄賣弄，沒人比他更加擅長了。

    哪怕他不知道總裁到底是在做什么，也不妨礙他使出渾身解數，把臺下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大家可以看到，我們的設計品并不是一枚戒指，請不要驚訝，它看起來確實是一枚戒指沒錯，但是大家仔細看，這只是和戒指有著共同的特點，而它事實上……”

    介紹完畢，顏瑾帶頭鼓掌，yl的眾人趕緊也跟上，頓時，稀稀拉拉的掌聲在會議室里響起，仿佛一聲聲嘲笑與諷刺。

    si的人快要氣炸了，對于專業的介紹，他們有一萬個問題，但是那年輕人根本就沒有提及什么實質性的東西，全都是在繞來繞去地說已經明確的內容，一提到重點，就推到沒有出席的核心設計師上，讓眾人無可奈何。

    顏瑾起身道：“我接下來還有個會議，必須要先離場了，如果si的各位對這個設計還有任何的疑惑，我的秘書和設計團隊會為大家解答?！?/br>
    “等等?！焙髞硪恢睕]有出聲的林洲阻止了準備脫身的顏瑾：“剛才這位……團隊負責人也提到了，核心設計師并沒有來到現場，我們到現在就連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br>
    “很抱歉，那位設計師由于自身原因不愿意與他人有過多接觸?！?/br>
    顏瑾這話說得很曖昧，有些人可能會覺得那位設計師是國外一位孤僻的天才，所以才不愿意露面，也有些人會覺得這就是yl欲蓋彌彰為了炒作故意的，而這些模糊不清的猜測，正是顏瑾希望看到的。

    適時地透露一些似真似假的信息，比一言不發要高明得多。

    “至于名字……”顏瑾思考了一下，然后翹起了嘴角，露出一個獨屬于顏瑾的惡劣的笑容：

    “你們可以稱呼他為mr.mystery?！?/br>
    …… 就這樣了。

    肖煜看完了全場，在結果公布之前的緊張，得知勝利之后的激動，看見林洲怒不可遏的快意，對顏瑾信守承諾的感動，最終的最終，歸于平靜。

    只剩下了了鋪天蓋地的，懊惱。

    他本來可以做得更好的，他指前世的時候。

    如果不被林洲的三言兩語就哄騙，如果不那么年少輕狂，眼里容不下半點沙子，他本來可以，做得更好一些的。

    這是他職業生涯里最大的敗筆。

    他為了一時之快，違背了自己的職業道德，上交了一件沒有完成的作品。

    他并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他只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還有，對不起那片慟哭的玫瑰花圃。

    過了這么多年，或許四十年或許五十年，想要調查當年的事件本來應該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可是他一路順風順水地查到了關鍵的地方，除了冥冥之中的緣分，還有的，便是人為保留下來的回憶，引導著他發掘當年的真相。

    那位老先生的腦子已經不好使了，但是在二十年前的時候，他還是個神采奕奕的富商，他再次回到了這片令他傷心的地方，給當時貧困潦倒的政府投下了大量的金錢，在小鎮的中央，種下了巨大的玫瑰花圃。

    從飛機上俯瞰，就像是一塊鑲嵌在皇冠上的紅寶石。

    這是后來，前一世的肖煜終于想明白的一件事，在訂單被yl搶走之后，他并沒有特地再去關注，但是yl神秘設計師的作品卻在si集團中廣為流傳，所有人都對神秘設計師的作品百思不得其解，唯有他，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突然想通——

    為什么，是一個花環。

    為什么不是一枚戒指，而是一頂寶石與鉆石打造的，每一根鉑金的藤蔓上，每一瓣紅寶石的花瓣上，都雕刻著“我愛你”的，昂貴卻沉重的花環。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也是最殘酷的孟婆湯，它讓人忘記最悲傷的記憶，殊不知也連帶著所有的喜悅一起。

    二十年前的青年種下玫瑰花圃，二十年后的老人將一切都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