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京都百府 除夕夜, 西苑走廊上新掛上了數十盞紅色燈籠, 遠遠看著十分喜慶。因著百里虞揚稍后會過來一道用餐,今夜, 西苑竟是整個百府最熱鬧所在。 去年除夕,百里虞揚在大堂同父母用膳,如今, 百里清及麻世春二人不喜他, 他也不惱,只讓府中仆人依舊如往年般準備年宴,只是將用餐之地改為古旭居住的西苑。 此時, 百里虞揚未至,古旭坐在桌前,看著一桌的菜肴,心思重重。 她入百府兩月未來月事, 因此猜測自己有孕,但不敢喚大夫來看,自那夜百里虞揚欲留宿西苑, 她心中恐慌,當夜肚腹微痛, 竟是來了月事。 她當時只道她是月事不準,并未懷孕, 還松了一口氣,但月事未持續多久便沒了,之后過了半月, 她下面再次出現少量血跡,且近來惡心想吐,十分嗜睡。 她這才確定,她是懷上了,只是胎相不穩,時常有淺淡的血跡,但她不敢讓人查看身體。 這時,她便有些想陸盛了。 想的久了,又覺得他很是混蛋,當夜若不是他逞強強來,也不會在…… “在想什么?” 一道溫和帶笑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古旭看著桌面上百來虞揚的影子,微微搖頭,強自打起精神,道:“沒想什么,你來的晚了些?!?/br> “嗯,宮宴上有些耽擱,來的遲了?!?/br> 宮宴? 古旭記得以往在東宮時,陸盛亦會在除夕夜參加宮宴,每每夜深才會回來。 百里虞揚坐下,秋影上前布置碗筷,古旭擔心肚子里那個小人,不敢喚大夫來看,只得在飲食上格外用心。 她埋頭安靜的吃著,百里虞揚看著她黑乎乎的腦袋,忽然柔柔笑了一聲,也跟著低頭安靜進食。 兩人皆不是話多之人,只偶爾百里虞揚提起一個話題,古旭輕巧接過,卻也并不多言。 飯畢,古旭欲四處走動一番消食,屋外微冷,她怕著涼,便在屋內緩緩走著,百里虞揚坐在一旁軟塌上看書,她也不出聲,只是悶悶的想著,他今夜要待到何時離去? 不久,有仆人捧來數盞樣式各異的燈火安放在屋內各處,古旭見著,不解問道:“這是做什么?” 那幾名仆人未回答,卻是一側安靜看書的百里虞揚出聲道:“守夜?!?/br> 他看向古旭,嘴角微彎,眸中映著星星點點的光亮,“去年我便是同你一道守夜的?!?/br> 古旭記得,那時她腦子尚不清醒,但依舊按照往年在幽都時的傳統守了一整夜。 以往在東宮時,她亦是如此,除夕夜她不睡覺,陸盛自宮宴回來后已是夜深,他不來尋他,只是回了屋子安靜的睡大覺,翌日清晨來尋古旭一道用早餐。之后,他照舊出去處理事務,古旭則回屋補覺。 此時,聽百里虞揚提起去年之事,古旭忽然發覺,陸盛去年春節時在邊塞打仗,今年則在南方打仗。 他是沒有機會好好過節的! 百里虞揚起身,伸手拉過古旭坐在軟塌上,低聲道:“去年,我們便是坐在這個地方?!?/br> 古旭看了他一眼,他眉目清淡,神色卻是溫和的過分。 這些年,幽都亦或東宮、百府,古旭都未落下古家除夕夜守歲的傳統,但今年古旭不打算守歲了。 她有寶寶了,得好生睡覺。 古旭搖頭,道:“百里虞揚,我今夜不打算守歲了,有些累,想早些入睡?!?/br> 她抬頭,看著他無害的雙眸道:“即便是守歲,我也是會和父親一道的?!?/br> 她語氣依舊溫軟,卻是第一次泄露了情緒。百里虞揚微震,低道:“我倒是忘了古先生?!?/br> 他被父母不喜,麻世金又在軍中當差,明日方歸。他無人相伴,來尋古旭一道過節,卻是忽略了古旭是有親人的,并且那人還被他軟禁在府中。 這幾月,古旭待他稍顯冷淡卻并無怒意,他便覺得古旭還是去年那個傻乎乎的古旭,今日,他方才正視面前這個清醒過來的女子。 他輕聲問道:“古旭,你恨我嗎?” 古旭不回應,他似乎有些無措,須臾,卻是偏頭問道:“那你可是害怕我了?!?/br> 這時,古旭抬頭,靜靜的看著他。 算不上恨,卻是真的有些怕他了,她拿不準這個人的底線是什么?特別是,肚子里有了寶寶后,她愈發擔驚受怕。 臉頰被這人溫熱的手輕輕撫摸,古旭偏頭躲開,百里虞揚失笑收回手來,輕聲道:“其實你不用怕我,我不會害你?!?/br> 說完這句,他起身,垂眸看著古旭,“我此前卻是忘記你父親這事,明日你去看看他吧,明日舅舅亦會回府,他說想來看看你,望你莫要拒絕?!?/br> 古旭好了這事,麻世金在參軍時便被百里虞揚告之,他有意來看一看古旭,卻一直未有時間,明日他回府過節,卻是正好不過。 百里虞揚離去后,秋影深深看了古旭一眼,亦跟隨百里虞揚離開西苑。 古旭這時方才放下心來,簡單洗漱入睡。 躺在床上,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肚子,估摸著日子,再有十日便滿三月了,再拖下去會瞞不住的。 百里虞揚說不會傷害她,那她的孩子呢? 翌日一早 古旭起身、簡單洗漱用過早膳便準備去找古維今。 這些日子,百里虞揚對她的看管不如最初那般嚴格,秋影雖不在,但有其余侍女陪同亦可前去探看古維今。 如上次一般,屋內,依舊有一年輕家丁守著他,父女兩談話,身旁總是有人。 古旭看著一臉憔悴的古維今,輕聲問道:“父親身子可是不適?” 古維今搖頭,“沒什么,只是身子很軟,沒什么力氣?!?/br> 他見這幾月古旭卻是愈發圓潤,一顆心便放了下來,囑咐道:“這些日子冷,著心些?!?/br> “嗯?!?/br> 古旭伸手握住古維今放在桌上的雙手,低聲道:“這屋內沒有地龍,只是幾個火爐子,父親手有些涼?!?/br> 冬日,她身上披著寬大厚實的斗篷,衣服穿的也很厚,袖口寬大,在握住古維今手時,趁機塞進一張紙條。 她去年在西苑時由百里虞揚親自教導,習書識字,近來,她將這個習慣撿了起來,雖則身邊一直有人看管著,但亦被她尋了空,寫下這紙條私藏。 古維今會意,將紙條握在掌心,順勢收回放在桌下。 “還好,父親習慣了?!?/br> 父女兩談了許久,至午時,方才被前來尋古旭的侍女喚出。原是麻世金從軍營歸來,正在餐廳候著古旭。 古旭來到餐廳時,仆人正布置菜肴。 麻世金見著古旭,似乎有些赧然,許久方才憋出一句,“小旭,你近來似乎胖了些?!?/br> 古旭輕輕點頭,看著他也不叫夫子了,良久,見此處只布置菜肴的仆人并無百里虞揚身影,便道:“麻將軍?!?/br> 這稱呼十分生疏,麻世金重重嘆氣,伸手邀古旭入座,“來,來,小旭坐這,虞揚他有事,稍晚會來,你先坐著?!?/br> 百府中,百里清同麻世春不喜百里虞揚行事,麻世金卻是堅定的站在百里虞揚這方。 他并非忠于百里虞揚,而是在為整個百家做事。 古旭坐下后,主動問了幾句他近來事宜,他似乎有些驚訝,反應過來后卻是十分熱絡的同古旭細聊起來。正在興奮時,卻不意古旭忽然出聲道:“我父親也在百府,將軍可是知曉?” 這一句將麻世金給問愣了,他怎會不知?! 古旭垂頭,低聲道:“我父親當年運氣好,沒死成,只是如今又被抓住困在百府?!?/br> “小旭……”麻世金聲音微沉,“虞揚不會對你父親做什么的?!?/br> 古旭未應,麻世金想轉移話題,便問道:“你…你是何時好的?” 古旭看著他,他略有不適,忽然發覺還是以往那個傻乎乎的小旭可愛些。 “夫子?!?/br> 麻世金正在細細回憶幼年的古旭,忽聽她輕聲喚道,立即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此時,四周只三兩布菜的仆人,古旭未理會朝他看來的麻世金,而是神色警惕的看著那三名仆人。 不多時,百里虞揚趕來,三人一道用膳。飯后,百里虞揚邀古旭出門游玩,古旭婉拒,回了屋中。 到達屋內,她心神不寧,此前已是給了麻世金暗示,只看他會不會前來找她。幸好,她未等多久,麻世金便尋了過來。 麻世金與她,實則情誼十分淡薄。 這人此前忠于獻文帝,行事果決,待幼年的古旭卻是極好。 獻文帝死后,百里虞揚與北燕勾結叛變,攜天子控制天下。他知曉后,并未如同他jiejie,姐夫般怒恨羞愧,而是理智而堅定的站在了百里虞揚身后。 他這人很復雜,古旭無法確定他會不會幫她,因此用膳前只是稍稍暗示,如今他來尋她,便是有了一線希望。 秋影隨著百里虞揚出門行事,她不在,屋中侍女便比往日要好對付些,麻世金令她們在外等候,她們猶豫一番便也乖順出了門。 人離去后,麻世金上前,低聲問道:“小旭,你此前那神態是為何,可是虞揚待你不好?!?/br> “他對我很好?!惫判褫p聲回應,微微垂頭,看著腳尖低聲道:“只是我想去找陸盛?!?/br> 麻世金啞然,“太子在南方交戰,你如何尋他?” …… 濰州 除夕夜,暗哨將陸盛領著眾人至城樓遙遙舉杯相祝的情景告之,敵方將領拿不準這是什么意思,當夜,只令眾人按兵不動,卻不料子夜將過,陸盛卻是主動領兵出擊。 當夜雙方損失慘重,至清晨時分,戰事稍休,誰也未得到一絲便宜。 此后接連幾日,敵軍不時出兵攻打錦城,陸盛不應,并不出城相迎,直到正月初六,陸盛派出數百人分為十支隊伍于夜間突襲敵營。 此次突襲較為突然,未大規模作戰,來的突然,敵方軍心被擾亂,反應過來后將這數百人擊滅時,卻是發覺軍中糧草已被這些賊子點燃焚毀。 當日清晨,陸盛站在城樓上,遙遙看著遠方最后一絲煙火散去,突然譏笑一聲,令濰州民間藝人至城樓上打鼓吹吶,聲音弄得震天響,令遠處的敵軍聽得一清二楚。 程素瑤捂住耳朵,皺眉看向尤伯渠,道:“是偷襲,又不是打勝仗了,有必要這般嗎?” 尤伯渠也覺得這聲音很吵,但如今他只負責戰事的后勤工作,并不親自參與戰爭,便也不好多說,只道:“或許……這是在鼓舞士氣?” 程素瑤喪氣,死死堵住耳朵。 趙煥茹見趙從安出門離去,她這處離城樓遠些,但還是隱隱聽見那些嗩吶聲,立刻追上前問道:“今日這是怎么了,怎的弄出這番動靜?” 趙從安搖頭,“我也不知,太子行事,偶爾……”他嘆氣,道:“太子行事,偶爾也是十分隨意的?!?/br> 話落,他不在多言,立即朝城樓出發。 未過多久,敵方領軍出征,還未到達錦城城樓下,只見漫天飛箭飛射過來。 陸盛立于城樓之上,神色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