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數人離去后,獻文帝伸手,魏山立刻起身攙扶。 他前月傷了腰背,近一月方好,可入冬后下肢卻常常無力,頭腦暈眩,時常眼花,竟如同耄耋老人。 他緊握著魏山手肘,緩緩站起,前往御書房批閱奏折,將至,便有長春宮的宮人來報,道是淑妃在兩刻鐘前誕下一位公主。 宮人觀著獻文帝神色,大膽請示道:“皇上是否至長春宮探望淑妃及小公主?!?/br> 獻文帝神色寡淡,揮手道:“你去回報,只道朕稍后便至?!?/br> 他初得長子陸曄時還很是歡喜,可如今子女眾多,早已過了那陣新鮮勁,竟是毫無感覺。 令宮人守在門外,無事不得任由妃嬪打擾后,他打開堆疊在一處的奏折,想起明年春日又是秀女大選之日,屆時宮中會再次加入一批秀女,同時適齡皇子亦會在此時挑選妃子。 他想了片刻,有些疲倦便朝魏山吩咐道:“宮中妃嬪眾多,你傳令下去明年不必再挑選秀女入宮,再去朕的私庫中挑選兩樣江南進貢的珍寶賜予淑妃及小公主?!?/br> 魏山得令親自出門辦事,王公公便頂替他上前伺候著。 到得夜間,獻文帝也未至長清宮探望淑妃及小公主。 一月后。 邊塞傳來戰敗消息,軍隊依舊固守當地城池,卻死傷眾多。趙覃在一場戰役中身受重傷,趙從安代父統領軍隊。 獻文帝正為此焦慮不已,長清宮淑妃身側的宮人卻又來尋他。獻文帝不喜,心中只道婦人無知,在此種時節卻是前來打擾。 魏山觀他神色忙領著宮人離去,在宮中,失寵只是一瞬之事。 淑妃盛寵多年,誕下兩子一女,先皇后在時,兩人針鋒相對,此時皇后逝去不過一年,她卻也是失了皇上的喜愛。 “如今邊塞戰事緊張,你莫要前來打擾圣上了?!?/br> 魏山因同淑妃身側宮人還算熟悉,便好意提點道,那宮人磨磨蹭蹭不愿離去,末了,低聲道:“小公主誕下兩月,圣上還未賜名,淑妃娘娘一直等著,便令奴才前來一問?!?/br> 主仆二人皆是不識趣的! 魏山嘆氣一聲再不多說。 這一月,太子除去之前一事,至邊塞后卻很是安分,多是坐帳指揮,并不親自上前線作戰,且因著軍中有趙覃坐鎮,他的言行并未起到絲毫作用。 因此獻文帝便漸漸忽視了他,連從邊塞接連不斷傳回的信箋中亦很少提及這位年少太子。 豈料兩月后,情況急轉直下。 因趙覃傷重,趙從安代父領軍,太子便趁此壓了趙從安一頭,自封主帥,任命趙從安為副將,親自領兵與北燕大軍抗衡。 此前有趙家父子同時坐鎮,還勉強贏得一兩場戰役,至太子統領軍隊后卻是接連傳來戰敗消息,將將信使來報,邊塞已是被北燕攻下一座城池,太子領著大周軍隊退守承德,離去之時行跡匆忙,竟是呈逃離之態。 獻文帝怒火攻心,命人傳令至邊塞,削其主帥之位。 此事因獻文帝并未隱瞞,傳了出去,民間此前待這位親征的太子有多大期望,失望便有多大。 獻文帝不喜太子,但因他身在前線,無法親自斥責,卻也只待下一場戰敗便欲收其軍權,責令其稱病回京。 孟家自皇后一事后便很是安分,孟捷以老臣之姿帶病上朝卻也被獻文帝借機責罰一通,宮中皇子們得到此消息,皆等著陸盛失敗而歸。 邊塞路途遙遠,因陸盛之事,獻文帝對趙家亦有幾分失望,他欲收攏權利,便每日一封信箋傳往邊塞,竟想在離邊塞遙遠的京都掌握邊塞之事。 再有半月,隆冬時節。 邊塞消息傳回,北燕迅速集齊糧草至此前占領的大周城池內,聚集數十萬軍隊欲急速攻擊。然太子依舊以主帥之位坐鎮軍中。 獻文帝大怒,“朕此前不是已經下令剝奪其主帥一位,他竟是不從!” 信使叩首,囁嚅道:“邊塞路途遙遠,每到一役,信使便會更換,其中一人即將抵達邊塞時被流民所擾,圣旨殘缺,至軍中后,太子揚言其是北燕之人,假冒圣旨,竟是當場將人打殺。眾人并未有機會得之圣旨上內容?!?/br> 獻文帝神色陰郁,“豈有此理,他竟是想反了朕不成!” 翌日上朝, 獻文帝正欲借著孟家旁支孟殊往日所犯之事當面斥責孟捷疏于管教,放任屬下肆虐百姓。 豈料剛一上朝,孟捷卻主動步出,提及上月江南地區因異于往年的雨雪、冰凍等氣候造成的災難,竟是主動捐出一半身家欲救治江南地區的災民。 他此種舉動,獻文帝便再無法斥責。 朝中其余官員見此,亦是主動提及動用自家私庫救治江南地區災民。 * 東宮 李成年近來似乎很是忙碌,時常見不著人,他與太子具不在東宮,曹方又因著是以往太子跟前的紅人,便有些肆無忌憚,時常流竄在東宮各個角落,其余人在李成年吩咐下無事不出東宮,他卻很是愛朝外跑。 這日,李成年照舊外出不知所蹤,古旭在屋內看書,曹方沉著一張臉推門而入,古旭見他臉色不對,便放下書問道:“你怎么了,是被人欺負了嗎?” 曹方搖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沉默不語,古旭有些好奇,湊近了去問,“你到底怎么了???” 曹方這才嘆氣一聲,鬼祟的附在古旭耳邊,低聲道:“我今日出門又聽得太子在邊塞戰敗了,聽說皇上大怒,在朝官面前當場斥責,回道寢殿后更是破口大罵!” 見古旭眉目不驚,他便有些氣怒,提高了聲量道:“全皇宮的人都知曉太子被皇上罵的不成樣子,就咱東宮似個縮頭烏龜,什么都不知道?!?/br> 人心惶惶,形容的就是曹方此時心境。 古旭略微遲疑,呢喃道:“打敗仗了嗎?” 這數月,陸盛只傳了一封書信回來,還是將至邊塞時所書,只簡單寫道,“人已至邊塞,雪大,天寒,勿念?!?/br> 彼時他將至,還未整頓好便未提及戰事,又才離開一月,古旭并不思戀他便不知回什么是好,只有些無措的捏著書信看向李成年。 李成年等了片刻,見她一臉遲疑,方才取過她手中信箋扔進火爐中,又親自替她提筆寫了信遞回。 此后,便再未有信傳來。 古旭用毛毯將自己裹住,朝曹方打探消息,“是怎么回事,死的人多嗎?太子有沒有受傷?” 曹方搖頭,“太子毫發未損,只是打敗仗了??!” 他有些夸張道:“連輸三場,最后一戰甚至丟掉趙家固守的城池,而且皇上罵的很是難聽,接下來只怕咱們東宮日子不好過,太子也會遭殃?!?/br> 古旭神色淡淡的,并不怎么在意,只道:“怎么會?他離的這般遠,皇上沒法欺負他的?!?/br> “什么欺負不欺負?”曹方點她的額頭,“你個榆木腦袋?!?/br> 古旭捂住自己額頭,她道不怎么在意宮中及民間傳聞,反正他遠在邊塞,境況如何誰人不知,再怎樣,也無法傷及他的。 想起李成年囑咐,古旭老氣橫秋道:“曹方,你以后也不要老是朝外跑了,當心別人趁此機會收拾你?!?/br> 李成年原話不是這般,他是道‘有心之人會趁此時機打壓東宮,太子不在,應當事事小心行事’ 曹方卻未聽進,只道:“他不讓我出門,自己卻整日不見人影,我以往位置在他之上,也不若他這般猖狂,不要以為太子不在,他一個管事便是老大了?!?/br> 他這是赤裸裸的嫉妒,古旭便很是同情的看著他。 李成年此時推門而入,外間風雪大,門一推開,一股雪花混著冷風襲入,曹方便不滿的囔囔道,“你快些進屋,我可冷死了?!?/br> 古旭聞言便用火鉗朝爐中添置碳火,又拍了拍身旁軟塌,道:“你坐過來些,這里很暖和?!?/br> 曹方聞言朝其靠近,李成年似乎才從外歸來,身上黛色披風上具是淺淺一層雪花。屋內很是暖和,雪花緩緩化開,成了積水浸透披風,留下斑駁痕跡。 他緩步上前,看著縮在一旁的曹方,低聲道:“我有事同小旭姑娘商議,煩請你出去一趟?!?/br> 曹方側目,“你叫…我出去?!?/br> 李成年頷首。 古旭也點頭道:“曹方,你先出去吧!” 聞言曹方便有些生氣,此前他位置在李成年之上,之后被貶去晨曦宮,再回時李成年已是太子跟前紅人,此時,古旭甚至同他要親密許多。 他心中不爽,恨恨離去,一出門,卻縮在窗外鬼祟偷聽。 李成年將披風解下,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遞給古旭,“這是太子命人傳回的?!?/br> 古旭接過,遲疑片刻后打開來看,里面只潦草幾字‘日后你自己書寫回信?!?/br> 他提及‘日后’,便是下了結論要許久才歸,古旭略微喪氣,但見他信中只潦草一行字便有些頭痛要如何回信? 他什么都不問,什么都不說要她如何回他? 古旭求救般看向李成年,李成年垂眸看去,便道:“你隨意寫些什么都是好的?!?/br> “我字寫的不好?!?/br> “無妨?!?/br> 不礙事嗎? 古旭思索,片刻后,取了書桌上的詩經,翻開扉頁,選了第一首詩抄下。 她往日是用詩經臨摹習字,第一首詩抄寫次數最多,那些字也是寫的最是好看。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李成年垂眸看去,心中默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微垂著脖頸,露出一截白皙肌膚,身上翠綠色的袍子襯托的她肌膚愈發細嫩。 末了,古旭抄寫完畢,甚至將此詩作者背后‘無名氏’三字抄下,他看了有些想笑,卻也未提醒,只是接過她遞來的信箋道:“你字寫的不丑,還很是好看?!?/br> 古旭被他贊的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我往日練字時這首詩抄了不下百遍,所以寫的還可以,但其余的就很丑了?!?/br> 末了,她又問,“這信他大概什么時候能收到???” “近來多是冰雪天,路況不好,或許要十來日太子才會收到?!?/br> “這么久?” 以往兩人具在東宮,一個不對,便能當面針鋒相對,此時一去一回卻要將近半月才說的上一兩句。 曹方在門外偷聽,待李成年走了,他立馬竄進屋內,抖擻著身子靠近火爐。 他在外待了半響,身上帶著寒意,古旭便離遠了些將火爐讓給他,曹方一邊取暖一邊問道:“太子給你寫信了?” “寫的什么?” “他打敗仗了,說了什么時候回嗎?” 古旭搖頭,嘆氣道:“他什么都沒寫?!?/br> 曹方自是不信,但因著信箋已被李成年燒毀便也是見不得,如此便有些悶悶不樂,覺得古旭如今待李成年愈發親熱,也學會了對自己撒謊。 他心中不暢快,未在古旭房中久待,很快便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