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陸盛斜了一眼正和群臣談笑的獻文帝,搖了搖頭。 太后見此便不再多問,只是慈愛的笑了笑,隨即以年紀大了精神不濟為由早早退下,趙煥茹見此未回到父兄身側,朝陸盛點頭告別后上前一步握上太后伸來的手,欲一同離去。 正在此時,席間喧囂突止。 一名著銀色鎧甲的年輕侍衛從后方奔襲而來,劍尖直指趙煥茹。 陸盛反應迅速,伸手取出腰間匕首相迎,刀劍相交,陸盛臂力稍弱,被那年輕侍衛用力一擊,匕首落地。 眼見劍尖迫近趙煥茹眉心,他眉目一沉,忽然不顧一切的起身相抗。 年輕侍衛舉劍刺入他胸膛,他伸手握住劍身,掌心被劃破,鮮血直流。 索性眾人反應迅速,及時相助,季臨淵持劍逼近,與年輕侍衛相抗,陸盛跌坐在地,整個人被趙煥茹抱住。 趙煥茹年幼,圈住他身子的手臂輕顫,只須臾,兩人便被眾人團團圍住,陸盛眼前景象變得模糊起來,只聽得身側少女輕聲啜泣。 宴席一時大亂,季臨淵與其余侍衛合力將刺客掣住,正欲捉拿,那侍衛卻已吞下齒間暗藏的□□自殺而亡。 他握緊雙手,心中又急又怒,一時沉悶無比! 獻文帝見此大怒,命麻世金率領御林軍將慈康宮團團圍住,開始盤查席上眾人。 隨即,他眸色復雜的看向被趙煥茹抱住的陸盛,在少女的啜泣聲中忽然反應過來,毫不遲疑的大步上前,親自將其抱起,朝魏山大聲吼道:“將太醫院的人全部喚來!” 皇后見陸盛傷重,本是一臉憂色,又見獻文帝親自抱起他,神色關切,心中便只剩下欣慰。 陸盛年幼時是極得獻文帝喜愛的,他聰明機靈,相貌是眾多皇子中最出色一人,作為父親自是喜愛這個兒子的。 但他是太子,是被權臣孟捷擁上這個位置的傀儡。 他于獻文帝而言,不僅是兒子。 此刻,或許是見陸盛不顧一切的擁護一個初見的少女,獻文帝忽覺自己待陸盛實在太過苛刻。 父子之間,終究有一絲情誼。 這絲情誼,因陸盛年幼,加之他方才未有一絲遲疑的舉動,最終被觸動開來。 皇家斗爭中,向來不講究情誼二字,但人心是rou長的,某些時刻,那微妙的情緒會使人心轉變。 百里虞揚被父親護在身后,他沉默的看著獻文帝抱著昏死過去的陸盛疾步離開,目光隨即落在席上眾人臉上。 趙覃父子與眾將士協助御林軍督查四周,神色嚴肅。 孟澤言一臉慌亂的躲在自家護衛的保護圈中,不時查看四周景象,顯然被方才那一幕嚇的不輕。 他垂下頭,看著掌心中那團暈染開的墨色,忽然覺得這顏色格外刺眼。 一番搜查下來,除去那名自殺的侍衛,再無其余收獲。 群臣被一一放行,百里虞揚隨著父親步行離去,行至長清門后,方可乘坐馬車。 四周群臣接頭交耳,神情警惕而怪異,慈康宮這一番變動顯然攪動不少人心。 百里清為官清廉,未結交黨派,因此無官員上前詢問。他攜子進入馬車,催促車夫快速使離,隨即神色憂慮的自言自語道:“不知太子傷的如何,我見圣上表情急切,或許情況不太樂觀?!?/br> “他會死嗎?” 百里虞揚仰頭,神色在馬車內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異常平靜。 百里清皺眉,呵斥道:“不可胡說!” 百里虞揚偏過頭,似在賭氣,可觀他神色毫無波動,平淡的近乎乏味。 他沉靜的一字一頓道:“父親,你說太子如果今夜身亡,朝中會是何種格局?” “虞揚!” 百里虞揚緊抿著嘴唇,刻意忽視百里清愈發嚴厲的目光接著道:“若他今夜活下來,你說他和皇上的關系會回暖嗎?” *** 陸盛被獻文帝親自抱至寢殿,放于床榻之時,太醫院眾太醫已被宮人催促著趕來。 陳太醫并非太醫院首席醫師,因其多年來負責治理太子外傷,此刻便被宮人請至陸盛跟前。 經過獻文帝身前時,他忽的頓住腳步,緊盯著他染血的胸膛急切道:“皇上可是被賊人刺傷,這得趕緊處理?!?/br> 獻文帝垂頭,發現方才抱著陸盛時外裳被他流出的血染透。 浸血的衣裳被夜風一吹,變得濕冷,他緩緩搖頭,沉聲道:“朕無事,去看看太子?!?/br> 曹方跌跪在地上狂哭,被趕來的陳太醫大聲呵斥方才變作抽抽搭搭的小聲哭泣。 他瞇著眼睛去看陸盛慘白的臉,忽然發覺這模樣和古旭死去的弟弟神色一致,一時又忍不住要放聲大哭。 余光中,太后憂心忡忡的走近,因著陳太醫正與另一名太醫合力處理陸盛傷口,她不好出聲,只安靜的看著這個孫子。 趙煥茹被太后親自牽著,也來到近前查看,她不敢看那血淋淋的傷口,便垂下眼,伸手輕晃太后粗糲的手掌,問道:“奶奶,太子會沒事嗎?” 太后未說話,只輕輕頷首。她便不在多問,只安靜的看著被太醫包圍的陸盛。 因壽宴上突生變故,趙覃父子奉命加強皇宮及京都片區的守衛,將一切安排妥當,想起小女還在宮中,便派了人前來接她回府。 彼時她正隨眾人一直候在獻文帝的寢殿內。寢殿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空氣中是揮散不去的血腥味。 趙府仆人前來接她,她搖頭不走,執拗的等著原地。 仆人無奈,只得退居一側安靜等候。 長夜漫漫,她最終熬不住睡倒在太后懷里,直到被太后輕輕喚醒,她睜開迷蒙的雙眼,驚醒問道:“太子醒了嗎?” 太后表情不如之前沉重,道:“盛兒未醒,但太醫說過已無大礙?!?/br> 她轉頭看向被派來接趙煥茹回府的仆人,道:“此時夜深,未免奔波,便讓你家小姐睡在我宮中?!?/br> 仆人頷首稱是,轉身離去。 獻文帝見太后一臉疲態,亦是心疼不已,上前道:“盛兒已無危機,母后還是早些歇息?!?/br> 太后年紀大了,疲憊的點頭道:“嗯,是有些累了,這里.........” “母后放心,朕會讓太醫都守在這,不會出事的?!?/br> 太后這才放心的牽著趙煥茹離去,出門之際,趙煥茹回頭,發現陸盛安靜的躺著,一點生氣也無。 皇宮一片混亂,東宮亦然,資歷老的宮人主動出門打聽,只得到太子傷重及刺客身亡的消息,一時間人心惶惶。 太子寢殿燈火通明,有信佛的宮人跪于門前雙手合十祈禱,寄希望于自家主子安然無事。 寢殿側后方,小黑屋中蠟燭燃盡,最后一點光亮消散,屋內漆黑寂靜。 古旭將臉貼在地面上,安靜的等著曹方來拉她出來。 等的無聊了,她便伸手去摸前段時日偷藏在床底的小包裹,里面是離開幽都時收拾的換洗衣物和歐陽瀾留下的幾支朱釵,都不值錢,但她還是緊張兮兮的將包裹藏入床底,也不知在防備著什么。 她等了許久,睜眼熬至夜色消散天欲曉,曹方還是沒出現。 又餓又困,實在熬不住了,她便雙手扒在地上,試圖自己從床底爬出來,但她一動便被床底卡住了。 真是奇怪的很!進的來,卻出不去! 第十八章 清晨,陸盛醒來。 曹方及陳太醫候在床榻旁,見其睜眼急忙上前查看。 陳太醫伸手探向他額頭,察覺其體溫正常,便收回手,問道:“太子可有何不適?您睡了一夜,巳時醒,倒比老臣預估的要早些?!?/br> 陸盛看向四周,知曉自己是在獻文帝寢殿過了一夜,未回復陳太醫問話,只問道:“父皇呢?” “皇上如今正在御書房處理事務,吩咐老臣若你醒來及時令人稟報,你傷的重,慶幸不在要害,若那劍再偏上一分便十分危險了?!?/br> 陸盛不以為意,他撐著床沿緩緩坐起,曹方見此忙取出靠枕墊于其身后,他尋了一舒服的姿勢靠著方才看向陳太醫,道:“無礙,我昨夜意識尚存,只是人沉的很,無法睜眼說話,這樣卻也是睡了一宿好覺?!?/br> 他用纏繞白色紗布的手輕觸胸口,自嘲道:“以往總睡不好,昨夜睡死過去,如今除去胸口及掌心微痛,精神倒比之前好上許多?!?/br> 陳太醫輕聲喟嘆,“無事便好?!?/br> 他年紀大了,不若曹方等少年人精神,守了太子一宿,如今精神不濟,眼底一圈青色。 陸盛見此,令其回去休息,人走后,曹方上前問道:“太子是先用膳還是喝藥?” 一直靜靜候于一側的王公公亦上前道:“宮人一直在寢殿外候著,太子將醒,不若奴才先命人將膳食端進來,等用過膳后肚腹溫熱再喝藥不遲?!?/br> 王公公是魏山手下,一直伺候在獻文帝左右,自昨夜起被獻文帝暫時安排在寢殿伺候陸盛。 陸盛搖頭,“父皇知我醒來想必正在趕來的路上,此時已過了早膳時刻,不若先喝藥,等父皇趕來我正好同他一道吃午膳?!?/br> 王公公聞言含笑稱是。 寢殿內太子一舉一動皆傳入獻文帝耳側,他沉思一瞬,終是放下手中奏折道:“他也還算乖巧,朕確實有一段時日未同他一道用膳了?!?/br> 他起身,朝魏山道:“擺架乾清宮?!?/br> 待一行人行至乾清宮時,太子卻又再次睡了過去,獻文帝立于床前瞧著他安靜的睡顏,王公公躬身上前,輕聲道:“太子身體無大礙,但失血過多,精神著實不濟,本一直等著皇上,不想實在熬不住又睡了過去?!?/br> 獻文帝擺手,“無事,讓他多睡一會?!?/br> 他并未走遠,只令宮人將御書房的奏折盡數搬至乾清宮,在離床榻不遠的位置坐下辦公。 陸盛睡下不久便醒了,他見前方獻文帝背對著自己辦公,思索一會,徑直下床穿鞋,踮著受傷的右腳一瘸一拐的走上前,而后在離獻文帝五尺遠處停住腳步,低聲喚道:“父皇?!?/br> 獻文帝回身,見他只著一身白色單衣,臉色蒼白,不由的微皺了眉頭,放下手中毛筆,道:“醒了,那將衣物穿好,同朕一道用膳?!?/br> 陸盛無力的笑了一下,上前兩步,“父皇是一直在等我嗎?” 說話間,王公公領著宮人上前伺候陸盛穿衣,陸盛像個稻草人般任由宮人伺候,忽然,他目光微斜,落在方才被獻文帝打開置于一側的奏折上。 奏折前日便被官員遞了上來,其上所書全為批判一名叫孟殊的五品官員于京都為非作歹,強搶民女,霸占他人祖上老宅等事跡。 罪行累累,但不至死罪! 孟殊為孟家旁支所出,他雖無甚本事,但因孟捷緣故亦在朝中占有一襲之位。 獻文帝知曉陸盛瞧見了奏折,他將其拿起正欲問其看法卻聽見陸盛哼了一聲,氣怒交加,罵道:“這人也算同我沾親帶故,卻是丟人現眼的緊!” 他側目看去,見他年少的臉上布滿怒意與些微窘迫,便失了問下去的心思。 “魏山,傳膳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