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此刻,魏山低著頭,不去看跪在廳中面面相覷,疑惑不安的三名少年,只安心的等著獻文帝宣令。 孟澤言跪的雙腿發麻,他瞥見獻文帝微瞇著雙眸,似在假寐,忍不住捅了捅一旁的陸盛,以口型示意道‘怎么回事,我腿都跪麻了,這事到底怎么著?你要不要再哭幾下,可別讓皇帝把我們晾在這!’ 陸盛斜了他一眼,他剛可看見了他父皇那可怕的眼神,他再是膽大妄為,也不會不知趣到如此地步。 他扯回被孟澤言拉住的衣角,矜持的挺直背脊,昂起頭顱,跪成一個標準姿勢。 孟澤言見他如此,不屑的瞥了瞥嘴,暗中搓揉著自己膝蓋。早知如此,他方才就不該多嘴,讓獻文帝把陸盛打過癮了,斥責一頓,便放他們走,如今也不用跪在這干等著??! 他身側,百里虞揚失血過多,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跪的久了,他頭有些暈,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他倒下的姿勢選的極佳,斜斜的攤在孟澤言身上,孟澤言一時不察,吃不住他突然倒下的力道,身子一斜,跟著倒在一側的陸盛身上。 陸盛本跪的標標準準,此刻身上突然壓了兩個人的重量,一時支撐不住,身子微俯,幸好他反應及時,雙手撐在地上穩住了兩人,才不至于三個人狼狽的跌跪在地。 他們這番動靜終究是引起了獻文帝的注意,他眉間微皺,已有侍衛上前將失血過多的百里虞揚扶起。 獻文帝看著百里虞揚掌心不斷滲出的鮮血,疲憊的揮了揮手,道:“將虞揚這小子送到太醫院,讓太醫院的人好生醫治,不可落下什么病根?!?/br> “是” 兩名侍衛聞言,一人挾持著百里虞揚的一邊胳膊,扶著他跌跌撞撞的出門。 孟澤言看著百里虞揚那慘不忍睹的右手,覺得陸盛是真狠,獻文帝也是真正的冷血。 他雖是明著訓斥陸盛,可從百里虞揚受傷到此時將近小半個時辰了,他那受傷的掌心也只是被宮人簡單包扎未有送至太醫院,這可不是故意的嗎! 孟澤言此刻都快要懷疑百里虞揚是不是故意裝暈,他那手要再晚醫治一刻,鐵定要落下病根的。 孟澤言在內心誹腹,另一側,高坐在上首的獻文帝已經直接下了命令。他好似對今日這番折騰失去了耐心,說法簡單且直接,臉上的不耐愈發明顯。 “太子陸盛行事囂張跋扈,不得人心,令其在東宮閉門思過三月,無事不得出東宮?!?/br> *** 另一邊,古旭正用指腹輕輕戳著弟弟的臉蛋,正玩的入神,忽然聽見麻世金一聲驚呼,“虞揚,你怎么了?” 她轉過身去,只看見一白衣少年被身側兩名侍衛攙扶著走出御書房,那少年臉色蒼白,垂下的右手指尖不停的朝下滴著黑紅色的鮮血。 麻世金反應迅速,急忙朝少年跑去,古旭微微皺起眉頭,神色懵懂中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嚴肅。 麻世金到得少年跟前,有心伸出雙手去攙扶少年,見他左右雙肩都被侍衛攙扶著,便收回手去,只一個勁的問道:“你手怎么回事?我方才聽說太子犯了錯正被皇上處罰,你這手…”說到此處,麻世金聲音低了下來,“是否被太子所傷?” 百里虞揚強自打起精神,蒼白的小臉上擠出一個十分勉強的微笑。他朝麻世金輕輕搖頭,道:“今日課間和太子玩鬧,不小心傷到的?!?/br> 他聲音低沉無力,說的話也一點可信度也無。 麻世金握緊雙拳,似在咬牙切齒,最終卻也只是重重的嘆了口氣。 古旭見麻世金對那少年十分關心,便好奇的走上前去。她先是看了蒼白虛弱的少年一眼,隨后又將目光落在麻世金身上。 見少年的眉目和麻世金有幾分相像,古旭心不知為何沉了一分,她伸出小手去勾麻世金緊握成拳的右手,輕輕晃了晃,吶吶道:“夫子?” 這些時日,古旭一直這般稱呼麻世金,麻世金未有阻止,此刻在宮中方才察覺不妥,但也來不及糾正了。 她將圓滾滾的腦袋靠在麻世金粗壯的手臂上,神情十分依戀,一雙眼睛卻是好奇的打量著百里虞揚。 百里虞揚垂頭,目光與古旭對上,他善意的笑了下,抬頭問:“不知舅舅何時收了學生,也不知會侄兒一聲。你可是在教她武藝……” “百里虞揚?!?/br> 百里虞揚話未說完,便聽得身后傳來陸盛懶散的聲音。 陸盛這人,一向是人未至,聲音已經傳出好幾里了。 他在獻文帝那磨皮耍賴了好一會,依舊是得來了閉門思過三月的結果,這才悻悻離開。 此刻,他負手于后,從階梯上慢悠悠的朝幾人走來。 他正面看著依舊一表人才,衣著容貌皆是上等,但背后的衣裳都被獻文帝的長鞭打裂,隱約可見白色里衣下的鞭痕,看著著實狼狽。 但他心情不錯,臉上的表情很是放松,挑眉看著百里虞揚,道:“剛不是虛弱的暈過去嗎?此時話還這般多,你若是再晚片刻,恐怕是不想要你這右手罷!” 他語氣似在挑釁,但其中不屑居多,明明白白的昭示著他對這個伴讀的不滿! 百里虞揚低頭見著手上傷口,眉頭輕輕皺著,垂下的眼瞼中似有暗涌,他沉默了一瞬,再抬頭時首先對上了一直盯著他瞧的古旭。 他很快轉開目光,朝麻世金拜別,“舅舅,我先去太醫院處理傷口?!?/br> 見此,古旭也收回一直探尋的目光,只是依舊輕輕晃動著麻世金垂下緊握成拳的手玩樂。 一眾人中,連在奶娘懷中的嬰孩都在哭鬧不休,只她一人顯得最是悠閑。 麻世金頷首,百里虞揚走后,他輕輕動了動手腕,見古旭順勢松手方才拱手極其恭敬的朝陸盛行禮,“卑職參見太子?!?/br> 旁邊的奶娘是被麻世金從幽都帶過來的,沒見過什么大世面,此刻見對面的少年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忙俯跪在地。 而古旭卻從未有人教過她在宮中要如何行事,因此她只是立在麻世金身后,探頭探腦的的看著陸盛。 她記得這個聲音,方才就是他在嚎哭。 怎么才一會,這人又在笑呢? 她正在一邊吾自思索著,麻世金余光瞥見她硬挺挺的立著,忙伸手用力一拉。 他本意只是讓古旭同他一般躬身行一個禮,哪知心中焦急,一時下手過重,古旭猝不及防間被他那力道拉著跪了下來,膝蓋‘咚’的一下蹭在白玉石板上,痛的不行。 只順間,古旭眼珠子便溢了出來,她低著頭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膝蓋,一會抬頭看躬身行禮的麻世金,一會看眼前姿態傲慢的少年。 陸盛斜了眼古旭,撇嘴故意說笑道:“你倒是挺有眼力見的嘛?愛跪就跪著吧!” 說完,他忍不住手癢,上前一步伸手去扯古旭腦袋上搖搖晃晃的紅珊瑚珠子。 將珊瑚珠子扯下后,他拿在手中把玩,同時斜著眼角睨著麻世金,道:“這是你學生?你打算將你一身武藝傳授于她嗎?我看她傻愣愣的,筋骨也不是很好,不是個好苗子?!?/br> 他評價完,再次上前兩步,彎腰打量奶娘手中的奶娃娃,見那奶娃臉蛋又圓又紅忍不住伸手去戳,但他沒控制好力道,下手重了,奶娃‘哇’的一聲再次哭了起來,那聲音直把他嚇了一跳。 他收回手,撇嘴嫌棄的看著哭鬧不休的嬰孩。冷不丁背上一痛,卻是被不知何時站起來的古旭用手指頭戳了一下傷口。 他背上的傷還未及處理,正□□裸的暴露著,此刻被古旭用力一戳,痛的不行,他轉過身去,見著傻乎乎的古旭,立馬怒了,問道:“你干什么?找死??!” 他怒氣一出來就收不了,但古旭傻氣的緊,不吃他這套。她只用一對黑溜溜的眼珠子盯著他看,還不怕死的上前來搶他手中的珊瑚珠子。 珊瑚珠子被陸盛捏在手中,古旭扯不動,便抬起頭,一字一句道:“我的?!?/br> 古旭說話很慢,但不怎么結巴,只是陸盛什么人???激靈著呢,他一聽,就知道這女童腦袋不怎么聰明,在智商及身份上的碾壓讓他不屑和一個女童爭一個珊瑚珠子,因此輕飄飄的松開了手。 可他向來吃不得虧! 被他老子打就算了,現在還要被一個女娃弄痛。陸盛今年剛滿十二,是一個熱血少年,并不吃男人要讓著女人那一套表面功夫,他抱著雙臂,斜著一雙眸子看矮他一個頭的古旭,道:“你剛弄疼我了,說,怎么著吧!在皇宮膽子還這么大,是不要命了吧?!?/br> 古旭正蹲下身子看著奶娘安撫哭泣的弟弟,聞言,疑惑的回身看著陸盛。她腦袋反應不過來時,臉上的表情便會停滯片刻,顯得愈發呆傻了。 她想了很久弄疼了要怎么辦呢? 終于想起以前自己被熱湯燙傷時,娘親握著她被燙傷的指尖輕輕吹著,吹一下就會好的! 古旭想到這里,起身繞過陸盛來到他背后,將腦袋湊近他背部,雙手輕輕扒開他傷口輕輕呼氣。 陸盛的傷口被古旭這番動作弄得又痛又熱又癢,忙轉過身斥責道:“你干什么!不會以為你呼氣我的背就不痛了吧,我看你是故意的,裝傻充愣?!?/br> 陸盛這人向來只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他見古旭傻乎乎的,便討厭的緊,想著皇宮中何時多了這號人? “我在宮中怎么沒見過你,哪來的?” 陸盛在一旁問話,古旭反應慢,還未來得及回話,陸盛又問道:“你方才是哪只手戳的我背” 他這話是一句接著一句,古旭如何反應的過來? 陸盛見她一臉呆滯,便嫌棄的轉過頭去。正巧一旁站在臺階上看好戲的孟澤言終于忍不住走上前,他一手勾住陸盛肩背,輕輕拍了拍,道:“消消氣,別和女的計較?!闭f完,自己卻也忍不住打量古旭。 看了半晌,孟澤言得出一個結論,“唉!陸盛,我看她不是裝傻,她是真傻?!?/br> 陸盛在孟澤言手肘靠上肩背時,臉色便沉了下來。他哪里還會管面前女娃是真傻還是假傻,只是用力甩開孟澤言手臂,怒道:“我說過很多次,不要將手放在我肩上?!?/br> 孟澤言不以為然,“有什么嗎?這么講究?!?/br> 若說陸盛是被獻文帝‘寵’在心尖的兒子,那孟澤言則是被權傾朝野的孟大人寵在心尖的那一個,畢竟孟大人不同于獻文帝,獻文帝兒子很多,這位孟大人將近六十了可就這么一個兒子。 而大周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也并非太子陸盛,而是孟澤言的父親,陸盛的外公。 陸盛動了動手腕,隱去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郁表情,笑嘻嘻道:“你若是個姑娘,我就讓你靠了,可你不是??!” 陸盛年紀小,懂得卻不少,孟澤言被他逗笑了,同時,他瞧見了面前安靜看著他倆的古旭,便伸出一只手指頭,指著古旭道:“我不行,那她總可以吧?!?/br> 陸盛低垂著眼瞼,用眼角余光斜了古旭一眼,小小年紀,這個動作他做出來卻自有一股道不清的意味,依稀可見日后少年長成時的風華絕代。 但皮相雖好,內里卻不怎么樣? 他舔了舔后槽牙,聽聞孟澤言的話愈發討厭起古旭來了。把他和一個傻子扯在一起,孟澤言是想找死嗎? 他心里煩的不行,但始終沒有發怒。見孟澤言并未將目光投向他,而是懶散且好奇的打量古旭時,便刻意捏著嗓子道:“可以啊,反正她長的不賴,比你強多了?!?/br> 他說完,再不想和孟澤言在此浪費時間,轉身便走,“我這背上的傷還需要處理,先回東宮了?!?/br> 孟澤言似乎沒聽出陸盛言語間的洗涮,輕輕揮手道:“行,你先回去,我過幾天來東宮看你?!?/br> 陸盛沒回,只是加快腳步,越過走廊轉瞬便消失在眾人眼前。 陸盛走后,孟澤言便再不理會身前幾人,畢竟這幾人身份低微,還輪不到他來和他們打交道。 他今日心情好,背著手,踱著步子慢悠悠朝宮外走去,一身紫衣在日光的照耀下,隱約透出內里金黃色的絲線,遠遠看去,竟比太子陸盛那一身紅衣還要奪目。 這些年孟家實在是太過高調了些……… 麻世金看著遠去的孟澤言,陷入深思,手卻被古旭輕輕勾了下,他反應過來,低頭看著她,古旭卻是看向前方,嘴唇輕輕抿著。 麻世金隨著她的目光看去,方才發現獻文帝正立在高高的臺階上,面無表情的俯視著幾人。 第五章 麻世金一驚,忙俯跪在地,他手牽著古旭,因此下跪時再次連帶著拉著古旭跪下,古旭一時不差,又被他拉著俯跪在地,膝蓋蹭在堅硬的地面上,比之前更疼了。 獻文帝立在上方,看著階梯下那個懵懂的小姑娘,良久方才轉身回了御書房。 麻世金久未聽見獻文帝出聲,內心忐忑,但他不敢造次,依舊低垂著頭顱,過了許久,方才聽見輕巧的小碎步慢慢踱近。 麻世金在獻文帝身邊當差已有十年,自然分的清獻文帝的腳步與魏山的腳步聲。他抬頭看著面前一臉倨傲的魏山,皺眉道:“魏公公,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魏山一甩佛塵,道:“皇上讓小姑娘同他幼弟進御書房候著,你便先回家修整一日,明日再回來當差也不遲,畢竟你家人已有將近一月未有見你了?!?/br> 說完,他轉身,微微俯低身子,道:“小姑娘,請吧?!?/br>